第5章 四
繁华散尽,一捧尘埃。不过数日,变换了天地。新帝登基伊始,改国号为靖,年号景和。不少功臣得了封赏。先帝,不,废帝身边的内监张全,因为感激新帝早年的知遇之恩,一直为他潜伏在废帝身边直至功成,如今便继续留在新帝身边;户部侍郎温子瞻,因利用职权之便为他调用前朝国库筹资养兵,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加封景安侯,我的二姐也因此诰命加身……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夺位之战。大哥说,二十万远在江陵的裴家军早已有十五万在京郊待命,而大哥因为我的缘故,没有对他动手。是啊,因为我。这场战乱里,废帝同他的贵妃一起葬身火海。
我原以为事成之后他会给齐秋白一个名分,谁知他似乎对这女子的香消玉殒毫不在意。我也不愿再多想,只是安安心心待在我的新家——未央宫里。
江家虽说是名门清流,但忠的是权不是人。换个皇帝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只要国家安定,其他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毕竟废帝确实寒了我们的心。
只是我未想到他的手段如此迅捷。前朝皇室不过一年时间,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毫不手软。他始终想把权势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
此后天下承平,战争的痕迹渐渐湮没。他好像是想为了隐瞒我的事做出补偿一般,闲时便来未央宫陪我,忙起来便让张全送来许多赏赐,直想将整座皇城的宝贝全搬进我的未央宫一样。我明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已释然了。事情都过去了,人也不在了,我又何必总是执着与过去呢。
我与他原该是相安无事,就这样平稳的过下去。只是景和三年的冬天,大雪寒透了我的心。
前朝被流放的余孽不知从何处集结到了大批军马,起兵谋反。虽然这场叛乱很快被平息,接踵而来的消息却让整个朝堂大为震惊。叛军中的马匹是朝廷特供给沿西边防的军马,而沿西防线正是大哥的驻地。未几,朝中便有人上奏请求彻查,他准了上奏人彻查沈府的提议。入夜,一群人奉命闯入了沈府,在父亲书房里找到了一封通敌的信件。
朝中一片哗然,我从未想过,江家清流的名声有朝一日会成为累及江家的包袱。
我了解父兄的为人,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张全带人将我堵在了未央宫。我让我的侍女阿瑾偷跑出了未央宫,自己只能在原地焦急地等,我不信裴弋连这点判断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后来,阿瑾回来了。她是哭着跑回来的。
她说,娘娘,二小姐穿着诰命的衣服去了景和殿,撞在了景和殿的柱子上,满地的血……
至于后面阿瑾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了。
我醒来时,他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试图将我的手抽出来,他只是紧握着不放。
他说,媆媆,你别这样,你已经有身子了,你别生气……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弱,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没这个底气说这些话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甚至想着哪一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想看见他得知这件事开心的样子,现在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我不再理会他,抚着阿瑾的手踉踉跄跄地去看了二姐。
棺椁里的二姐已经被整理好了遗容,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倘若真是睡着了,那该有多好。漫天的飞雪里,我仿佛又看见了出嫁前夜的她。她从来不曾愧对江家。因为她的死,父亲与大哥的死罪改判了流放,虽不知是哪门律、哪门法。我没看见二姐在景和殿上的样子,却是想起了陈皇后触柱而亡的身影,二姐与她一样,都是性格刚烈的女子。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只是看着棺椁中的
二姐,我很想问一问她,触柱的前一刻,她在想什么。
是对年少情愫的悔?还是对丈夫隐瞒的恨?只是没人能回答我了。
只是我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我也不清楚。
温子瞻上书调职,皇帝同意了。他临走前来见了我一面,带给我一只团扇。那是二姐给我绣的,是戏水鸳鸯,只是鸳鸯只绣了一只,再也补不上了。
我让阿瑾好生收着,便着人逐他离开,他临行前说了句话。
他说,我对不起她。
我装作没有听见。
大哥被流放不过半年,皇帝又重新起用了他——沿西缺人,而大哥无疑是最熟悉沿西一带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想,那个人究竟累不累。
不过只一天,那人便来了未央宫,还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是大哥的独女阿妍。阿妍不过两岁,她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离世,大哥也未曾续弦。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进了深宫这个囚笼,只是张开手对我笑:“姑姑抱。”
可是姑姑不想抱你,姑姑想送你走,离开这个囚笼,走得远远的。
可是姑姑做不到。
他说,让她陪陪你吧。
我说,好。
自此,这宫中我最亲近的人,便是阿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