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五十一·初春的蝶翼（十六）
章五十一·初春的蝶翼（十六）
中原中也无法拒绝这样的有初。
他无法无视有初的脆弱与祈求。
他在床边坐下来，恢复正常的体型。一线月色将浓稠的黑暗化成浅淡的雾一般的夜色。有初跪坐起身倾斜身体搂住他的肩膀脖颈，将脸往他肩头一埋，不动也不说话了。
中原中也原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又在此时此刻的静谧里咽了回去。
有初总是很喜欢靠近拥抱，而现在他回拥她，当双手将另一个人柔软温热的身体拥进满怀，身体与心灵便确实因此而感受到了轻松与慰藉。
他们静静拥抱着，彼此确定着存在，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耳畔彼此的呼吸声分明清晰。
许久许久，久到中原中也松缓了脊背将脑袋枕上中原有初肩头，久到他有些出神，一下一下拨弄着有初的头发。
有初终于动了，她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脊背：“结束了么？”
中原中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嗓音低沉：“嗯，结束了。”
“中也……在难过么？”有初小小声问。
港口mafia的重力使沉默了片刻：“啊，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我的同伴。”他像是自嘲般笑了一声，搓了搓有初的后脑勺，“刚刚骗你了，因为开了污浊，现在身体大概还在医院睡觉。你不会要将我赶回去说什么好好休息吧。”
肩膀被蹭了蹭，应该是在摇头。
“中也的感受最重要。我很想中也，中也呢？有多想想我么？”有初轻声细语说着悄悄话，像是怕被其他人听见似的。
中原中也便也下意识跟着放轻了嗓音：“唔，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一点点就是一点点啊！”
“好吧，那我也就一点点。会在睡觉前醒来后还有梦里面，一点点想你。”
软绵绵甜丝丝的棉花糖将每一个音节都悠悠拉长，“如果，那个世界让中也痛苦的话，拿到资料后来这边好不好？”
真是，像极了甜蜜的陷阱。
中原中也一巴掌糊在有初的后脑勺上，搓了搓：“不好。”
有初闭上了眼睛，居然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答案，只软软的问他：“为什么呀？”
这一次中原中也沉默的时间更长，好半晌他才回答：“那里有信赖我的下属，十分照顾我的上司，还有朋友。外交官他们之前还担心说我会不会拿到资料后就离开港口mafia，办了个什么加入mafia一周年。首领曾经回答了我一个问题，要听听看么？”
肩膀上的小脑袋点了点。
中原中也回忆道：“那时候我问他，什么是首领。他回答我，首领统御组织的同时也是组织的奴隶。他所做一切皆为组织，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珍爱的城市。我不是没有怀疑过首领的初心，但现在我选择信任并愿意献上忠诚。”
他拍了拍肩头的小脑袋瓜，“你啊，听得懂么？”
小脑袋瓜晃了晃：“不太懂，又好像懂了。但这就是中也的世界，对吧？中也选择中也的路，我要选择我的路。”她顿了顿，低声问他，“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呢？”
中原中也反手摸到她的脸侧，迟疑了一瞬还是收手捏了捏她的后脖子。
“因为那里你只有我。初，你拥有我，但是你不能仅仅拥有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有初吸了口气，慢吞吞的回答他：“神明哥哥大人。”
中原中也摸了摸她的头发：“谁要当神明啊。把一切身份都褪掉，再回答一次。”
有初蹭了蹭脸，歪着脑袋靠着中原中也：“我……爱的人。”
中原中也低低答应了一声：“我们寄托情感，却不该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意义。
中也也在说这个词。
“那人生意义应该是什么呢？”
“那当然要你自己去想才行。别人给你的答案都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你的话，不要那么着急吧。”中原中也像是怅然，“慢一点长大吧，太快了的话我要是来不及或者错过了陪伴你长大的时候，我这个哥哥就太失职了。以后想起来也会很遗憾的。”
“那我也想保护中也该怎么办呢？我有些害怕……”有初咽了咽喉咙，想将所有恐惧脱口，害怕死亡害怕分别害怕没有价值而终被抛弃，可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沉默。
“……我害怕，景光差点就死掉了。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好多血。我要是不害怕就好了。”
“心怀畏惧有敬畏心是好事才对，毫无恐惧之心的是怪物吧。而且，你已经在保护我了。”
他停下话，感觉到肩膀凉丝丝的面积越阔越大逐渐泛滥。
糟糕了，这样下去不行。
他按住她的肩头将她稍稍推开，果然，喜提小花猫一只。
用袖子擦了擦小花猫的脸，问她：“腿不麻么你？”
有初垂着眼，倔强的摇头。
“我的肩膀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中原中也摸了一把衣服，叹气，“你是要用眼泪把我淹死还是准备帮我洗个衣服？”
有初抿着唇撇开脸不说话。
“……”小姑娘真的很难哄啊。
捏住软乎乎的脸蛋盘了盘，泄气道：“我完全没事，好好的回来了。再哭眼睛会受不了吧。难过成这样我完全没办法了啊，告诉我吧，怎么样才能哄好你。”
话音落下，有初只觉得心中的酸涩泛滥成灾，她一个收不住，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道：“可是……中也那么难过。你难过我也觉得好难过，我的眼泪比较多，就……就替你哭完。”
中原中也静默了。
他低下头，片刻后实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喂，不是问我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么。意义，现在不就其中一种么。”他勾掉有初挂在下巴上的眼泪，“你的话不也是意义的一种么。但是意义绝对不可以只有一种一样，不要将人当做神明信仰，太不稳定又或者容易破碎掉的东西万一失去的话生命会跟着灰败凋零的。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你的世界你也能坚持下来好好的生活下去，梦想朋友都足够支撑着你往前路走下去，那么就是足够强大的大人了。”
有初咬了咬牙，低下头张嘴对着中原中也的手就是一口。
“嘶……”中原中也连忙收回手，震惊道，“你还真咬啊！”
有初用力过猛一屁股做到被子上，嗷一声：“麻了麻了，中也救命，好疼。”
“喂……”中原中也半月眼，手下飞快的把有初的腿拉直，“有够能逞强的啊你。”
腿被掰直了，刺刺麻麻的感觉瞬间好了许多，有初觉得自己又有劲儿了，大声逼逼道：“不可以离开！如果也不可以！没有中也的世界是虚假的！”
大人们多感叹着人情冷暖时光无情，把永远当做虚假的名词。
可他们不是大人。他们都在努力成长，在长大的道路上步步前行，但他们坚定的认为永远便是永远，说出口的誓言发自全部的本心。那么不论世事如何评价，初心绝不更改。
“你们这些人说话也蛮不靠谱的，因为你们的话而纠结的自己简直像个大傻子。”有初越想越气愤，越气愤越觉得自己傻乎乎的，“我才国初为什么要这么早想这种事情啊，光读书我还有至少读十年啊！呜……”
有初崩溃道：“我还要读十年的书。反正就这样继续下去，早晚我就长大了。但是才不会长大了就可以没有中也了，我做不到那么厉害。我就废物就是弱小，中也，你不可以不要我的。”
她抹了一把脸说，“你把我捡走了就不可以把我丢掉的。”
中原中也缄默着凝望着她，于细纱薄雾一般的夜里。
“不会。就算是如果也不会。”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真是，把你惹哭成这样。”
他懊恼着。
有初是很特殊的孩子，她的个性思维矛盾又复杂。看似与这个世界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内心却自卑敏感偏激且执拗。
被抛弃过伤害过的流浪狗对于人类还能保留多少安全感与信任。有初又被抛弃过几次，伤害过几次。
她可以拥有朋友拥有牵绊拥有自己所热爱并为之努力付出的事业。但是，中也是在一切之外的。他是一切情感，但以一切情感言之于他身上又都太轻了。
那是比生命更高更重，更值得有初珍惜收藏的存在。
“初，我也不是靠谱的大人。因为我也无法想象失去你的场景。”中原中也捧住有初的脸蛋晃了晃，有初差点哭岔气，偏头糊了他一手心眼泪。
有初不说话。
中原中也只好继续道：“看来大人成熟的想法暂时还不太适合我们。那么约定一直在一起，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有初身体里的水分大概是实在被控干挤不出来了，见中原中也吭哧吭哧哄她哄得吃力，情绪上立时被抚平了。她捂住酸胀刺痛的眼睛，哑着嗓子说：“中也，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和你一起的。”
“嗯，记住了。”
有初哭唧唧的问他：“那我如果我变成了小猪的话，也一样么？”
中原中也诡异的顿了顿，神情复杂：“为什么是小猪啊，不应该是小狗么？”
“因为小狗还能看家，但小猪除了吃就只会睡啊，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啊这……
中原中也爆笑出声：“那不是蛮好的嘛，很可爱。”
有初抓起枕头糊了他一脸：“一点也不可爱！肯定又臭又脏又胖！”
“喂喂！我在你眼里是多不负责任啊！连洗澡都不给你洗嘛！”中原中也抓下枕头，“你就算做猪也要做香香的小猪吧，我要是不给你洗澡你肯定咬我了啊。”
有初张了张嘴，哽住了。
无法反驳。
她鼓了鼓脸，果断的抽出枕头再次糊住中原中也：“我说臭掉就臭掉！就是小臭猪！”
中原中也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无法忽视的笑意：“好吧好吧，小臭猪。那也无所谓啊，反正知道是你就可以。”
反正，知道是你，知道是对方就都没问题。
神明无所谓怪物也无所谓。
小香猪可以小臭猪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