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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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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阳似火,天地成了一个大蒸笼,风都是滚烫的。

    这年夏天,方贝贝中考走了狗屎运,踩线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十一中。

    江琴给方有为打电话时他正在打麻将,一手的烂牌正让他一筹莫展,嘴里的烟都不香了,所以一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考上了十一中,就兴奋地跳了起来,面前搭好的牌都被撞倒了。

    “行,马上回。”方有为回着电话,一面想着这借口不错,这把要是打下去,准输个底朝天。

    “同志们,我女儿考上十一中了,我老婆叫我赶快回家,对不住了啊。”他双手合十以示抱歉,又回头对老板说道:“老胡,快来帮我顶上,别败了大家的兴致。”

    牌桌上的人都笑着道恭喜。

    老胡兴致缺缺地坐上他的位置,扶起倒下的牌看了一眼,差点心梗,于是抬头说道:“老方,你对我可真好。”

    方有为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背,“好兄弟,改天请你喝酒。”

    方有为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公务员,江琴原本跟他一个单位,但去年因为身体原因已经退休了。

    方贝贝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全家都没对她能考上好高中报什么希望,哪知道这次中考考题不算难,刚好适合她这种中等生,让她意外考上了十一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琴在厨房里忙活着给方贝贝做她心心念念的红烧肉。

    外面高温暑热,室内冷气开得很足,温度很是舒适。

    方贝贝躺在沙发上,嘴里含着棒冰,手里的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电视频道,平时长期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她终于支棱起来了,一个小时前初中班主任给江琴打了电话通知这个喜讯后,她就嘚瑟得不行。

    江琴在厨房里忙碌着,调味时发现家里酱油用光了,于是从厨房探出头对沙发上的贝贝说:“宝贝,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买瓶酱油上来。”

    方贝贝不耐烦地坐起身来,嘴皮子微微一动,“哦。”

    手机放在沙发最边缘,她懒得动,于是伸脚去够,一副妈见打的鬼样子。

    江琴的火“蹭”一下就冒上来了。

    “方贝贝!你别以为你考上了十一中就可以嚣张了,以后路还长着呢!你看你那个样子,能考上好大学吗?我也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就是能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是没长手吗?啊?!”

    江琴看着她女儿那懒狗似得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仿佛之前那个叫女儿宝贝的妈妈是假的。

    方贝贝全身一僵,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闪电可能都没她快,“爸,妈叫你带瓶酱油,什么牌子?哦,等等,我问问。”

    方贝贝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琴:“妈,你要什么牌子的?”

    江琴脸上的怒气还没收回去,阴阳怪气地回应道:“你们俩祖宗,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小的懒,大的蠢,这点小事需要问我吗?爱买啥买啥!”

    方贝贝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收回目光后,她放低音量:“爸,你看着买吧,回来的时候注意些,现在家中局势非常复杂。”

    听筒里方有为的声音也轻了些:“收到!”

    晚餐时分,饭桌上三人安静如鸡,江琴不动声色地往嘴里扒着米饭,方有为和贝贝不停地变换交流着眼色。

    还是方有为先起了头,“贝贝啊,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陪爸爸去钓夜鱼?”

    方贝贝暗道不好,她偷偷看了眼江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于是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要去就赶快去,我啊,眼不见心不烦。”江琴又开始阴阳怪气。

    吃过饭,方贝贝自告奋勇地去刷了碗,江琴只是冷笑一声就回了卧室。

    父女二人出门时不约而同地拍了拍胸脯顺了口气,“呼,终于出来了。”

    两人出小区大门时碰上了下楼扔垃圾的老胡的儿子胡西东,他一听说他们要去追着赶着要去钓夜鱼,就追着赶着要一起去。

    天气炎热,父女二人本就是为了躲家里暴躁的江琴才出门的,也不知这胡西东怎么精力那么旺盛,方有为见他笑得跟条哈巴狗似的,只好领着两个小孩一起去了附近的河滩公园。

    胡西东是贝贝的发小,年纪比她小两个月,家里开茶馆,爸妈都没空管他,两家长辈关系好,所以胡西东基本算是方家的编外家庭成员,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成绩不好,但跑得快,运气也不错,早就确定可以以体育特长直升十一中。

    到了河边,方有为把鱼竿架好,就静静坐了下来。

    虽是夜晚,这气温还是不低,热得心烦,贝贝没有耐心陪她爸钓鱼,领着胡西东沿着河边小路捡石头打水漂。

    “贝姐,我还是想看方叔叔钓鱼。”胡西东举着小风扇对着贝贝的脸吹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祈求。

    方贝贝扔掉手里的石头,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反正她也想一个人呆着。

    胡西东把小风扇递到她手上,“那你自己拿着吹啊,别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方贝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今天周末,公园里钓夜鱼的人还挺多的,河边都放置着忽明忽暗的光源,河里的水静悄悄的,青蛙和蟋蟀却在开演唱会,吵得人心烦。

    方贝贝心里还懊恼着今天不该太过嚣张,不然这时候她肯定还在家里吹着空调哼着歌吃着冰棒呢。

    果然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刚走到河边一处石梯坎下,一个被捏扁的啤酒罐就哐啷啷滚了下来,砸在了她的白色帆布鞋上,鞋头被蹭脏了,方贝贝发泄似的一脚踹开易拉罐,抬头向石梯上方看去,石梯中央坐了个人,石梯最高处有盏路灯,那人逆着光坐着,看不清模样,人影中央有个小光点,应该是在吸烟。

    方贝贝心里本就烦躁,这下被人莫名其妙砸到脚,有些不爽,于是对那人说:“喂!你怎么乱扔垃圾呀?”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嗓音冰冷,但态度诚恳。

    这一道歉,倒搞得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想骂人也无处发力。

    “哦。”方贝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真倒霉,她想。

    “喝酒吗?”正当方贝贝想转身回去找胡西东的时候,石梯上的人又说话了。

    “哈?”方贝贝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人:“我还是学生。”

    “那巧了,我也是。”那人轻笑了一声。

    这夜风好像大了些,身上有汗,风吹得她有些发冷,只见那人伸出一只握着易拉罐的手,又问道:“喝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鼻子发痒猛地打了个喷嚏,随后她揉了揉鼻子,满脸嫌弃地说:“你个坏学生,自己学坏还想带坏别人,我可不上你的当,你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吗?”

    那人在地面戳灭手里的烟,笑着站了起来,光线刚好让人能看清他凸起的面部轮廓,个子很高,他一步两个石阶地跨了下来站在她面前。

    “那你不知道我们国家从来就没有明文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吗?”

    离得好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很浓,同时鼻腔里突然侵入大量的尼古丁气味让她忍不住捏住鼻子,她抬眼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貌,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都秀气得很,浅浅的双眼皮,眼尾微翘,神情带着少年们特有的桀骜,发色很浅,光线那么暗的情况下都能看出来,眼睛还红红的,纯纯醉鬼一个。

    除了胡西东,方贝贝还从没和同龄男生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还是一个客观来说很好看的人,于是她懵了几秒,然后很快找回了理智,“那你还抽烟,烟总不能让未成年人抽吧!”

    呵,不良少年。

    方贝贝直接给他戴上这个标签。

    “我可没邀请你吸烟。”男生摊开双手,理直气壮的模样。

    方贝贝向来嘴笨,面对这样能言善辩的人只能甘拜下风,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自己今天干嘛要跟一个酒鬼废那么多话。

    月亮挂在黑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点多余的星光,河边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很舒服。

    余知绪从草丛里捡起了女孩一脚踹飞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里,发出“哐啷”的声响。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掏出裤兜里的打火机,“嗒”的一声,火光摇曳在眼里,又点了一支烟。

    -

    方贝贝初升高的暑假,在补习班和江琴女士的谴责中安然度过。

    开学前一周,十一中照例安排新生们参加军训。

    十一中向来不搞按成绩排名分班那一套,所以方贝贝领着胡西东一个一个挨着看自己被分到哪一个班。

    因为要军训,大家都是拖着行李箱在看分班情况,场面异常拥挤,胡西东自己的行李也就一个大双肩包,不过他自小就是方贝贝的苦力,此刻他不仅背着自己的包,手里还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脖子上挂了个十分少女心的粉色帆布袋。

    “贝姐,你看着点,别被人踩了。”胡西东被人群撞来撞去,也不忘了提醒她,见方贝贝在前面像条鱼一样乱窜,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人声嘈杂,方贝贝根本没听见,只是专注地寻找着他们两个的名字。

    红底黄字的班级表看得贝贝眼都花了,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突然在5班的表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还是挨着的,于是一边指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晃了晃旁边的胡西东的手臂,“找到了!我们都在十九班!哈哈哈哈哈。”

    方贝贝兴奋大笑,转头看向胡西东,却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蓬松的亚麻色刘海下挂着□□裸的疑惑以及嫌弃。

    拉错人了。

    方贝贝的笑容戛然而止,尴尬地收回了手。

    “贝姐,我在你后面呢。”胡西东见贝贝抓错了人,赶紧出声。

    方贝贝灵光一闪而过,眼前这人不就是她暑假时在公园见过的不良少年吗?不过那时他应该喝醉了,现下不太可能记得她。

    她抱怨似得回头看了眼胡西东,“你跑后面去干嘛?”为了缓解尴尬又轻咳一声,对身旁的人说:“对不起啊,认错人了。”

    余知绪说没事,又问她:“你叫方贝贝?”

    方贝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敲了敲分班表格,“你自己指给我看的。”顿了顿,又说:“真巧,我们在一个班。”

    方贝贝疑惑,这人怎么那么自来熟,那天在公园也是这样,明明长得那么生人勿近,话却这么多。

    眼下人多嘴杂,这又人生得好看,方贝贝已经注意到周围好几个女生的花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有的还直勾勾地上下打量贝贝,她向来讨厌被人盯着看,于是啧了一声,扯住着胡西东脖子上挂的帆布袋拉他走了。

    胡西东一面被方贝贝拉扯着,一面又扭头对余知绪说着抱歉,场面滑稽,引得周围几个女生嬉笑起来。

    看到分班结果就可以上自己班级的大巴车了,这次军训学校安排在郊区一个训练基地,为期一周,江琴给她准备了一堆生活用品和零食,所以才装了满满两个箱子,方有为还背着江琴给方贝贝塞了三百块钱,生怕她饿着了。

    胡西东把方贝贝的两个大箱子放在大巴车底层的行李舱后,就跟着方贝贝上了车,他们来得早,车上空位很多,他们就坐在了中间一排,方贝贝靠窗。

    方贝贝看向窗外,那个不良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个女孩正在跟他说话,在他们后面大概10米的位置还有几个女孩子一脸八卦地在看着他们,应该是那个跟他讲话的女孩的朋友。

    这场面一看就是在告白,后面那几个一看就是给那女生壮胆的。

    不知道那个不良少年跟那个女生讲了什么,两人都笑了笑,然后女生点了点头,转身拉着朋友们走了,脚步还蛮轻快的。

    难道告白成功了?

    方贝贝没了兴趣,又转身跟旁边的胡西东闲聊起来。

    他们旁边一排坐了两个女生,一个肤白貌美又恬静,一个黑蛮黑蛮的,还有些聒噪,不停地从包里掏出小零食问身旁的女孩吃不吃。

    那个聒噪的看到方贝贝他们坐在旁边,于是转移了骚扰对象:“诶!同学!我们以后就是一个班的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方贝贝对她友好地笑了笑,“我叫方贝贝,他叫胡西东。”

    胡西东憨憨地点头。

    “哦,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二人点头。

    “我叫杜月,她叫温柔,我们初中一个班的。”

    叫温柔的女孩听到介绍自己的名字,于是转头笑着朝他们轻轻挥了挥手,“嗨!”

    笑得可真甜,方贝贝想。

    车上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几乎都有之前认识的同学被分到一个班,所以都兴奋地聊着天,期待着未来的校园生活,只是一说到军训就蔫蔫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余知绪才姗姗来迟,他上车时,贝贝明显感觉身边那些聒噪的声音静止了一秒钟,特别是女孩子们,开始不着痕迹地矜持了起来。

    方贝贝偷偷凑到胡西东耳边说:“这人好装。”

    不就是为了出风头才最后一个上车吗?

    胡西东没回应她,用左肩轻轻地戳了戳她,眼珠子左右摇摆,活像个玩具娃娃。

    方贝贝疑惑地说:“干嘛?发癫啊?”顺着胡西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个不良少年正站在他们面前,刚取下身上背的斜挎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贝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余知绪一边把包放在行李架上,一边朝着方贝贝说:“方贝贝,真巧,你们前面这个位置没人吧?没人我坐了。”

    方贝贝的脸烧得绯红,真是社死,还有什么比被当事人听见自己讲他坏话还尴尬的事呢?

    她没敢抬头,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没人没人,坐坐坐。”

    胡西东此刻也觉得像是火烧了屁股,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也算是贝贝的讲别人坏话的同盟,待余知绪坐下来,他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向他搭话:“那个……同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贝贝看向胡西东,眼神里传递着:你跟他搭话干嘛?还嫌场面不够尴尬?

    “余知绪,多余的余,知了的知,情绪的绪。”余知绪转过头,透过座椅中的缝隙看向他们。

    “哦哦,好名字。”

    “我叫胡西东,古月胡,无问西东的西东。”

    “你名字也不错。”

    “行了,你们就别商业互吹了。”方贝贝感觉自己脚趾都快扣除一座城堡了。

    余知绪轻笑,转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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