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侯府
郁宁躺在木床上,数了好多只羊也没能睡着。
他没有透露姓氏,只留下了用修二字。
她也同样说得含糊。
这就是他们留给彼此的信息。
那样就算再见,也怎么都认不出吧……
就像,如果现在出国两年的楚弘晟回来,郁宁估计自己也很难认出。他的气质,容貌,一定变化很大,会变得更成熟,更俊朗。
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在大学里,关系好的老师同学都会劝她多多打扮,不要再那么朴素了;中学甚至小学同学会说她一点没变。
韩氏带着浓重的困意,轻拍着郁宁的臂膀哄她入睡。
郁宁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渐渐不再胡思乱想,睡着了。
果然白噪音是催眠的一把好手。
不知道睡了多久,郁宁醒来时,只觉得光线刺眼。
外面这是……出日头了?
“你醒了?下太阳雨了。”韩氏笑道,“雨越来越小了,再见几天,就能放晴了。”
天气好了,意味着她们也要继续上路了。
郁宁想起了小弘,他们似乎更赶。
她立刻往破庙跑去,朝韩氏喊道:“阿娘,我去破庙!”
韩氏拿这孩子没办法,只能跟上。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好像走得很急,药罐子被碰倒了,药散落一地,味道很冲鼻。干草堆上有被换下来的纱布,上面是殷红的血,和着乌黑的药膏。韩氏牵起郁宁的手,让她当心碎片。
郁宁掸落桌子上的灰尘,又看向一旁破碎的衣料绢布,没有只字片语。
她猛然转过头来,跑回到庙门口,那泥泞不堪的地上,脚印很多,这里绝对不止小弘和吕氏两人待过。
“他们……他们……”郁宁害怕他们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韩氏搂住她的肩,柔声说道:“郁宁,不要难过了,他们也有自己的去处,我们祝福他们平安就好。等你到了京城,会再交到新朋友的。”
郁宁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这样匆匆不辞而别也好,免得上演那各种各样不唯美的离别场面。
她又看了一眼这四角方方的破庙,便跟着韩氏回去了。
真是,人穿越之后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她们又在农妇家里借住了几日,才被栎阳侯府的人找上。
他们当中,有三名小厮被山匪杀害,两名侍女被掳走。后来当地官府出兵剿匪,才不至于死伤惨重。
巡抚大人特地加派了人手,护送他们一行人。
临行前,郁宁才注意到村口的木牌,原来这里叫溪村。
老嬷嬷经此一劫,收敛了不少,不再趾高气昂。
有韩氏在应付,郁宁懒得理这些势利眼,她只是借口自己大病未愈,让他们拿些好的吃食来。
这一路上终于没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回郁宁和年龄相仿的两个小丫鬟聊得比较投机,她们一个叫红蕊,一个叫绿绮。女孩子们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倒也不觉得无聊。
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的路,她们终于到了皇城景州,栎阳侯府。
嬷嬷率先进去禀告栎阳侯夫妇,郁宁也就是此时才得知,她姓周,是当今皇后的乳母,栎阳侯最尊贵最体面的下人。
她很快过来传了话,让郁宁与韩氏去拜见侯爷和夫人。
栎阳侯大概是不惑之年,他蓄着胡须,俨乎其然地看着堂下的母女两人,神情严肃。
旁边的是栎阳侯夫人李氏,与如今病重的老夫人出自同宗,身份贵重,气度不凡,自然是不屑于同青楼女子共事一夫的,郁宁不难看出她眼神中的鄙薄。
“贱妾韩氏携郁宁,拜见栎阳侯大人及夫人。愿侯爷与夫人极乐富昌。”韩氏带着郁宁见礼。
郁宁又开始神游,如果是原主在这里,她也能立刻心无芥蒂地称呼这上坐的两人为父母吗?
韩氏拉了拉她的衣角,郁宁暗叫不妙,连忙跟着叩头:“女儿拜见父母大人。”
静默了片刻,栎阳侯放下了手中的茶,喊她们起身。
李氏一看见郁宁瞬间,眉头皱得更紧了,显得一脸苦相:“怎么这丫头是破了容貌的?小孩子野就算了,她跟着你这么些年,就没给她请个郎中治治吗?你们那地方,也没个祛疤养颜的秘方?”
果然,古代再好的化妆品也遮不住这一道陈年累月的疤。
韩氏只能点头称是:“夫人说得是,贱妾出身寒微,没钱请好郎中,耽搁了郁宁。以后有侯爷和夫人教导,是郁宁的造化。贱妾感激不尽。”
李氏冷哼一声,还想嘲讽,栎阳侯摆摆手,示意她暂且不要多言,吩咐了周嬷嬷带郁宁去见老夫人。
周嬷嬷牵起郁宁,带她出了正厅。
她乖巧地跟着走,眼睛盯着脚尖,不多说一句。
“老夫人住在章华苑。”周嬷嬷站定,指了指门匾,“日后来请安,可不要迷了路。”
郁宁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谢周嬷嬷指点。”
她身上可没钱赏赐。
很快,她见到了那位日薄西山的栎阳侯老夫人。
“孙女郁宁拜见祖母。”她害怕多说多错。有些久病卧床的老人,难免情绪激动。
“郁……郁宁?不是郁舒?”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起身子,捻着的丝帕在郁宁脸上来回倒腾,想要辨认出她的模样。
“老夫人,这是二小姐,外头的韩滢韩姨娘生的,脸上有道疤的这个。相士说了,二小姐有旺族旺夫之相。”周嬷嬷接过旁边丫鬟手中的痰盂,解释道。
老夫人一听,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的好儿好媳,真是孝顺,连娼门孽女都能容得下。”
这话说得周嬷嬷都尴尬了。
郁宁对这种言语嘲讽基本上免疫了,只是心里却依然忐忑。她可以不在乎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羞辱,但这意味着,她和韩氏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别的宅斗文里,老太太都是来给女主撑腰的。除了她,只有相依为命的亲娘。
老夫人喝下一大口茶,提了气,厉声说道:“二丫头,你得好好听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皇后阿姐的话,不许跟你亲娘一样,给我棠家抹黑!明白了吗?”
“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必定全心全意听从父母兄姐教导,万事必以家族为上。”郁宁自然是一万个保证。
见她还算诚恳,也懂规矩。老夫人火气消了不少,叮嘱了几句,吩咐她以后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又命人包了几块点心,好生送她回去。
她和韩氏被指派住在玉兰台。
“自古孩子都养在正室膝下,夫人怜您孤清,特和侯爷商议,郁宁小姐还是由您亲自抚养。韩姨娘可得感恩戴德啊。二小姐既是福星,那每日必得为老夫人抄经祈福,奴婢得了夫人的命,会时常来看。”
不用母女分离,韩氏自然高兴,她奉承着周嬷嬷,又送了些银钱。
周嬷嬷收了钱,还帮着严厉提点了下人们一番。
原著里提过,原主进府之后,李氏见她貌丑,又已经长到了十岁,和生母感情匪浅,便不愿自己抚养。没想到原主执意按照礼法,跪在门口求了李氏半日。李氏无奈,只得将她接来自己身边。
拨来服侍她们母女的总共十二人,一个主管事的,姓于,三个洒扫婆子,四个年轻的小丫头,四个家丁。
郁宁又见到了路上与自己作伴的红蕊与绿绮。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本来叫什么呢?还有你们几岁了?进侯府多久了?”
两人对望一眼,绿绮先答道:“奴婢是两个月前外头买的,在尼姑庵长大的,没名没姓,就有一法号,进了府,周嬷嬷给起了名,叫绿绮。今年十四。”
有了人做例,红蕊也不再胆怯:“奴婢也是外头买的,和绿绮一同的。原本姓夏,没有名字,爹娘只叫四娘,进了府便叫红蕊了。今年十三。”
郁宁了然,拿出几块糖放在她们手心,笑道:“我记住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不用拘束,我们可以像在路上一样,一块儿玩。”
年纪小,没后台,怪不得被指派来伺候她们母女。想到自己和韩氏在府中的窘迫处境,估计以后也要连带着她们受苦,郁宁不禁有些伤感。
“我没什么讲究的,你们也不用紧张,只有一点,我阿……我姨娘是个心宽不计较的,但我身为人女,不想让她多听外头的是非。”
“奴婢遵命。”两人同声回答道。
行囊已经收拾好了,郁宁无事,便躺床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放饭。
大厨房送来的是盐焗鸡,菠菜豆腐,黄金糕,外加一碗酸梅汤。韩氏叫退了左右,和女儿两人单坐着。
“阿……阿娘……”郁宁小心翼翼地开口叫着韩氏。
不想她却满不在乎,将鸡翅夹给了郁宁:“按照规矩来便是,称呼而已,不值得让你因此被夫人责罚。”
“姨娘,他们中……有没有人说些什么呀?”郁宁担心地问道。
“春和和景明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很恭敬,于妈妈和其他三个婆子,也都一般般。”
韩氏吃得很少,也没再添饭,她望了望窗外,有些愣神:“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到东平县那一日。”
郁宁见她如此伤感,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聊作安慰。
她早有爱人,却要被拘束在侯府中。郁宁替她惋惜。
韩氏不能吹风,不过一会儿,就打了寒颤,咳嗽起来,郁宁连忙搀扶着她回卧房休息。
古人的夜晚总是无聊的,她叫来绿绮和红蕊,想跟着她们学起女红,但这几根蜡烛实在是没用,她很快觉得眼角酸涩。
“嘿嘿,这是二姐姐吗?”外头,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敲了敲门。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好看。和郁宁对比,她打扮得精致了不少,一身粉色蝶纹罗裙,衬得她脸蛋红扑扑的,戴着一对花穗簪,手上还有两个小银镯。
“我是郁舒,如今姐姐回来,那我便行三了。我亲娘是张姨娘,还有个亲弟弟,叫子晔。早听说二姐姐要回来了,现在来串门,若是打扰了还请海涵!”
郁宁立刻招呼她坐下,让人拿了些糕点来:“是三妹妹呀,快坐下,茶点粗陋,是我该请你海涵。”
棠郁舒,在原著中她的笔墨也不算多。郁宁只记得,她因为由李氏抚养,在皇后面前很是得脸,她曾求皇后指婚,嫁与昭勇将军,没想到遭对方婉拒。后来被嫁给了皇后一党的寿阳侯世子,那人对她一片痴心,也因她追随皇后。然而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世子袭爵后不久,棠郁舒忧郁而死。
郁舒被她盯着,也不觉得尴尬,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二姐姐,在你没来之前,家中就我一个女孩,母亲后来生的两个妹妹都夭折了。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子晔,他们男孩子不爱搭理我,几个堂表姐妹也很疏离,所以你来我可高兴了。”
在拜高踩低的栎阳侯府,她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成见,笑得这么天真烂漫。
郁宁不禁有些感动。
但交浅言深始终是大忌,郁宁生怕乱说话惹出什么乱子,只能表面附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