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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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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清辉如雪。

    万家灯火全部熄灭,黯淡的星光逐渐明亮闪耀,偶然有微风闲闲地吹过,草地里的蛐蛐聚在一起,唱起了独属于夏夜的歌。这本是个恬静安谧的夏日夜晚。

    玉落泉边,利刃划破空气,发出微小的爆裂声,一道身影闪过,迅疾如风。流水淙淙,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其中闪现,身影变幻莫测,破风之声呼啸,手边偶尔寒光一闪,映出了她坚毅的双眼。正是鹤梨。

    额头已经出了汗,鹤梨却仍旧不停,习武之人一日不可怠惰,于她而言,不止如此——手里的匕首时刻在提醒她,大仇一日未报,她就一日不能拿剑。

    从她将无字碑立在梨花谷的那一刻,她就在宣告自己的复仇开始了。她要知道当年梨花谷为什么被灭,她要知道是谁在暗中协助梁禅,她要知道全部的真相,然后,复仇。

    鹤梨身体一转,将匕首脱手一甩,那匕首绕着鹤梨转了一圈,随后又飞回鹤梨手中。几秒后,周围的小草丝毫未动,而草里的蛐蛐却再无声响。

    万籁俱寂,白日里的谈话在耳畔回响。

    百里檀提前两年举办江湖大会,是因为梨花谷异动。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百里檀想要以轻鸿剑之名,探查梨花谷异动真相,是真的后继有人,还是有人故弄玄虚。这次夺剑大会,是个诱饵。

    真是可笑。

    两年未入江湖,不知可生变数,鹤梨当初在梨花谷立碑、去瞬息阁放消息,旨在让那亏心之人有所动静,不枉她忙活一场,如今这一切,正中下怀。

    入了这个局,谁是鱼钩?谁又是鱼饵?

    手里的匕首再次挥起来,飞身、踢腿、弓腰、突刺,快得只剩影子,刀光频频闪过,记忆纷至杳来。

    两年前在玉松山受辱一事,还历历在目。

    鹤梨身受重伤,血流了满地,四师兄双腿尽折,躺在擂台上奄奄一息,五师姐双目流血,断了一臂,还被当众撕裂了衣服,身体尽数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看台上,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在那一刻变身妖魔鬼怪,目露猥琐之意,嘲笑他们是万剑宗的耻辱。

    五师姐羞愤难当,当场自尽,四师兄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自己怀中,从此眼里再无了光。

    鹤梨提着剑要复仇,却被大师兄捆住,只能无助地哭喊。

    再后来四师兄死了。

    大师兄也死了。

    鹤梨的身影越来越快,刀刃破风之声宛如龙吟虎啸,直到再次飞出去,匕首深深没入一块十米巨石,“叮”的一声脆响。

    四下里一片寂静。

    鹤梨走上前,将匕首拔了出来。

    是诱饵又怎样?这复仇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且看着吧,万剑宗的剑必须由万剑宗的人夺回来,鹤梨奉陪到底。

    她与那巨石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风,人走远了,才听到身后,巨石轰塌。

    ——

    鹤梨近日来不断穿梭于玉落酒楼和赌场,在耳目发达的地方探听消息。原因不为其他,只因为夺剑大会要求,无门无派者,不得参与夺剑。

    她要夺剑,就只能另辟蹊径。

    酒楼庭院里,一个瞎了一只眼,镶着金牙的大哥一边用手指抠着牙,一边跟大伙唠嗑,“今年这夺剑大会热闹得很,连着俺都有钱赚。前不久那四方堂的人刚一到俺们玉落镇,就要人上山给他们修理住处的房子。俺一听,这活俺行,赶紧托主事的给俺说了个情,让俺上了那玉松山。这不,现下有了钱来这玉落酒楼潇洒。”

    “呦,大哥还是个木匠。”

    “木匠个屁,你奶奶的没见识的龟孙儿,俺这样的能是木匠?”他把手从嘴里拿出来,在身上擦了擦,“看看老子这双手,这能是木匠?”

    被问到的人眼睛瞪得老大愣是没说个所以然出来。

    那大哥拍了拍那人的脑袋,“老子先前可是营造司的匠人,别的不提,京城里马元帅的屋子可都是俺造的。”

    那人连忙扇自己耳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如今知道了就成。”那金牙大哥一脸骄傲。

    “听说今年要夺的是那江湖闻名的轻鸿剑,大哥早早上山,可有一睹为快?”

    “四方堂的人,小气得很,那种宝贝,哪能让我见着?”

    周围一片唏嘘,大哥却毫不在意,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啧啧美了一阵,才又道,“不过嘛,俺虽然没见着那剑,却知道那剑搁哪放着。”

    “啥?大哥快说与我等听听。”周围的人急着催促起来。

    “害,四方堂的人估计是见我等不会武功,倒也没防着,就在那山后的枯井神木林里,由三个老头看守。我远远看见过那三个老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跟神仙似的,不像凡人。”

    “仙风道骨,气度不凡。”有人补充道。

    金牙大哥一看,是个灵秀的小姑娘,这下来了劲,“可不止呢,听说这三个老头是四方堂从无极岛特意请来的,武功高强,三人联手,无人能破。”

    “从无极岛来的三个老头,莫不是无常、无相、无明三兄弟?”

    “那是谁?”

    “无极岛乃北境荒岛,严寒至极,长年冰雪覆盖,每年有三个月永昼、三个月永夜,江湖中常常将铸下大错之人流放于此,饱受严寒之苦。这三兄弟就是因为犯了错被江湖人驱逐至无极岛的。他们具体犯了什么错如今已无多少人知晓,只是那三兄弟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年轻时在江湖上可是罕有敌手。”

    “三人对一人,不公平,我看这三人不过占了个人多的优势。”

    “非也非也,那三人说过,不论对手多少,他们永远只有兄弟三人。”

    那金牙大哥本来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上了玉松山,此时自己却插不上话,心下一着急,忙另起了个话头,“尽聊些老头有什么意思?诸位可知道那四方堂的堂主?”

    “怎么,大哥此次去可有见着那四方堂堂主?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可多得的天仙美人呢。”立刻有人来了兴头,色眯眯地捧场。

    “这个嘛,我可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鹤梨听到这,便觉无聊,吐了个梨核,拍拍屁股走了。

    ——

    玉松山上,云蔚阁。

    山上不比山下,即使在燥热无比的盛夏,也尚有一丝清凉之意。山下绿树浓荫、蝉鸣阵阵,而这里,却正值春日,只有山雀婉转的歌声,在空谷间悠悠地徘徊,一棵棵雪松脱下了寒冬里庄严的深绿色外衣,此时,正嫩芽初生,绿得发亮。

    云蔚阁内窗扇大开,正框住了远处巍峨群山。苍山如墨,重峦叠嶂,山顶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哪怕隔得很远,也仿佛能感受到冬日的严寒气息。浮云缭绕,万山寂寥,一条蜿蜒的山路,仿佛能一直走到云里去。

    窗扇前,坐着位发如鸦羽的公子,长发如瀑布一般泻了满地,他身着墨绿色的衣衫,瘦削而白皙的手正行云流水般抚琴。山间的鸟雀仿佛听懂了这琴音,附和着鸣叫。倘若旁边有人,琴音丝丝入耳,听者定然如痴如醉,撑着伞开始梦游。

    门外的玉兰花静静地绽放,透着幽幽的香。

    直到一曲终了,梦醒时分,只余山间鸟雀的鸣叫,让人意犹未尽。

    “少谷主,百里堂主请。”一个女声打破了这片梦境。

    “知道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江决不疾不徐地起身,理了理衣摆,踏出房门。

    雪香堂内,一青衣女子端坐在椅子上,不过中年,鬓间却有了些许灰白,双目凛凛,唇微微抿着,透着果敢和坚毅。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如今的她雍容端庄,但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灿烂容颜。

    江决踏入堂内,向那女子抱了抱拳,“百里堂主,不知请在下前来,有何贵干?”

    百里檀站起身来,不答反问,“江少谷主如此直奔主题,看来是半句话都不欲与我多说?”

    江决看着她,“百里堂主痛失所爱不过两年,便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操持这玉松山夺剑大会,当真女中豪杰,江某佩服。”

    百里檀垂眸笑了笑,“你是在怪我羞辱万剑宗了,也罢,江湖谁人不知,”她抬头看向江决,“那万剑宗俞风墨与少谷主是至交。”

    江决盯着她,“你羞辱万剑宗,便是在羞辱在下。”

    百里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烈云宫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人,无一人活着。我只是替天行道,羞辱杀我所爱之人罢了。”

    “俞兄绝不是屠了烈云宫的凶手。”

    “是或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

    “百里堂主今日要与我叙旧,恐江某无力奉陪。告辞。”江决转身欲走,却听百里檀一声,“慢着!”

    江决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只听百里檀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软,“今日请少谷主来,并不为旧事,而是为另一桩事。”见江决没有反应,她绕到江决面前站定,“我知少谷主医术高明,心胸广博,天下难能寻得第二人与你相比,我有一旧友身体虚寒,想求少谷主为我旧友医治。”

    江决笑了,“你羞辱我挚友,却要我为你旧友医治?百里堂主当真喜欢异想天开。”

    “江少谷主既然来了这玉松山,想必也是要参与夺剑的吧。”百里檀忽然换了话题。

    “是又如何?”江决唇角的嘲笑尚未褪去。

    百里檀慢悠悠地坐了回去,“夺剑大会,非拔得头筹者能得到轻鸿剑,我知夺剑对少谷主来说并不难,”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毕竟这也是一场比武大会,各门各派精英辈出,都有不少人参与,玄医谷应当也不止江少谷主一人参加吧?”

    “百里堂主这是何意?”江决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她。

    “我知江少谷主为夺剑不惧生死,但是别的人未必,倘若有人在比武中伤了或者意外死了,恐怕少谷主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曾听闻百里堂主是一身正气的女中豪杰,如今却以卑鄙之事威胁江某,想必这是江湖上的谬传。”

    “威胁或不威胁,全凭少谷主心意。”百里檀垂下眼帘道。

    “我玄医谷虽救死扶伤,爱惜性命,却也绝没有贪生怕死之人。百里堂主的算盘,怕是打错了。”江决转身向门外走,“江某告辞。”

    “江少谷主,我在此候你三日,若改变了主意,随时前来。”

    江决脚步未停,但百里檀知道,他听见了。

    半晌,一个紫衫女子前来为百里檀续茶。

    “辛夷,你可也觉得如今的我行事卑鄙,不择手段?”

    被唤辛夷的女子眼眶湿润,心疼地看着百里檀,“堂主,我知你心里苦。”

    百里檀摇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然后喃喃地说,“从梁墨死的那一日起,曾经的百里檀便也跟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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