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玉松山由三十余座山峰构成,山势陡峭,苍翠相间。山峰簇拥起伏,有的如巨龙盘卧,有的像猛虎下山,有的似骏马飞腾,有的若黑熊挠身,千姿百态,各有参差,峡谷纵横,颇为壮观。因为地处东北,山峰峻拔,山顶长年积雪,云雾缭绕时,恍如仙境。山脚下有一泉水,涓涓而流,不知流了几百年。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山脚下逐渐有了人烟、农田、车马、小镇。
人们感激那一处源源不断的泉水,那水便有了名字,玉落泉,那小镇也由此被称为玉落镇。
不出半月,鹤梨便已随着程挽商一行来到了玉落镇。距离江湖大会开始还有半月有余,青龙帮众决定在小镇歇脚,待大会即将开始时再上玉松山。虽是来参加江湖大会,青龙帮的兄弟们也没有白白走这一遭,船上还有一同运来的货物,要在码头清点,程挽商作为庵主,除了负责这一事宜,还有其他帮务在身,初到的这几天忙得走不开身。只有鹤梨是个清闲散人,所以到了地方,她便与程挽商告辞,下了船满街闲逛。
街上的人较往常多了许多,路边各类货物的摊主都不用扯着嗓子吆喝,自动的有一波又一波人来瞧。鹤梨跟着人群随便看看,珠钗玉环琳琅满目,羽扇竹席一抢而空,天气确实还热着。鹤梨走在人群中,熙熙攘攘,耳畔环佩叮当,一副人间烟火气,好不热闹。
直到在一二层小楼前站定。
小楼并不起眼,就在这人群往来的大街之间,连块匾额都没有,只在入口处插着一边红底黑字的旗,上面写着“玉落酒楼”。
正午的阳光稍有些烈,斜斜地照在鹤梨头顶,鹤梨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时间忽然倒流,回到了两年前。同样的红底黑字的旗,同样的酒楼,当时她与四师兄在此斗酒,可四师兄耍诈,偷偷运功将酒从指尖逼出去,结果她输了,醉得不省人事,还砸坏了酒楼里不少器具。后来大师兄替她还了酒楼的钱,二师姐照顾她整整一宿……
“干什么呢站门口,别挡道。”一个人撞了鹤梨一下,鹤梨堪堪要摔倒,再次站定时,她凝了凝神。是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再醉,可就没人替她收拾烂摊子了。她吸了口气,大步跨进酒楼。
玉落酒楼人声鼎沸,生意正旺。这里虽不起眼,却是往来江湖客喜欢落脚的地方,玉松山江湖大会将近,不少门派已经到了玉落镇,不论好不好酒,都愿意来这里一坐,因为这里不仅有好酒,还是各大门派交流信息情报的地方。
鹤梨东看西望,竟然寻不到一个单独的桌子坐。店小二眼睛尖,打她一进门就注意到,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这位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吗?”
鹤梨点点头,“是呢。”
“小店这几日人多,这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桌,姑娘要是不介意,我给你安排和别人拼个桌子,都是这江湖上的人,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鹤梨继续点头,“行啊,安排吧。”
“得嘞,姑娘人漂亮还豪爽,您跟我来。”店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鹤梨便跟在他身后。
绕了几个桌子,店小二跟那桌客人解释了一番,鹤梨听到那人应了一声,接着,小二就引她坐下,鹤梨点了壶酒,店小二就下去了。
鹤梨这才得空看看这桌上的人。这桌算上鹤梨一共四个人,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面目清秀,眉头舒展,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另一个眉毛斜飞入鬓,英气十足,他们的头发都在头顶高束,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道袍,身边还摆着拂尘,想来这便是贞元观的人。
鹤梨身旁是个女子,一身红衣窄腰宽袖,鲜艳如血,她转过头来看鹤梨,鹤梨这才见她额心一点殷红纹印,峨眉似剑,杏眼微瞠,朱唇玉面,美中带着英气,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样子。
倒看不出是何门派,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姿色的女子,鹤梨心中嘀咕。
三人都看着自己,鹤梨清了清嗓,抱拳道:“各位少侠,相逢即是缘,在下鹤梨,请多关照。”
对面那英气的道士最先开口,“在下贞元观玄毅。这位是我师弟玄舟。”他看向身旁那个清秀的男子。玄舟一句话也没说,只冲鹤梨点了点头。
他们介绍完,就该轮到这红衣的姑娘了。
鹤梨看向她,只见这姑娘慢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饮了两口,才开口道,“血阳门,粟心。”
原来是她。
血阳门是这两年崛起的门派,两年之前还名不见经传,这两年在江湖上广招门徒,门派逐渐壮大起来。他们是这次夺剑大会的主要竞争力。而粟心……江湖上的人对她并不陌生,血阳门掌门之女,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练到了《血阳心法》第六重,上一个练到第六重的是她的父亲,还是以四十岁的高龄,粟心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夺魁的大热门。
玄毅与玄舟恐怕在这之前便知道了,脸上没什么表情。鹤梨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一脸敬仰的样子,冲着粟心拱手,“原是鼎鼎大名的粟心姑娘,久仰久仰。”
许是因为在座三人除了鹤梨都报了门派,玄毅便又开口问,“敢问鹤姑娘何门何派?”
鹤梨微微一笑,“无门无派,江湖散人。”
玄毅听罢,点点头不再言语。粟心却一声冷哼,一脸不屑,气氛一时冷淡许多。其实这倒不怪他们,几大门派声名显赫,地位尊崇,许多年轻小辈都想拜入他们门下,可惜门派招弟子的要求都极为苛刻,能达到要求的更是凤毛麟角。拜入门派后,不论酷暑还是寒冬,都要坚持着严苛的训练和修习,合格后才能下山游历。能够下山游历的弟子往往是人中龙凤,久而久之,名门正派出身的人在江湖上备受尊崇,人们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就会肃然起敬。
相反,一些无法拜入门派的江湖游侠,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全靠自己在江湖搏杀,人们虽然敬畏他们的骁勇,却在内心觉得位低一等,再加上江湖上有名的飞天贼寇、凶神恶煞的杀神也都是无门无派,因此,哪怕血阳门这样的才崛起的门派,也能打着名门正派的名号,对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客颐指气使。
鹤梨当然清楚这些原因,没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地喝茶。
玄毅又开口了,这次是对着粟心说,“粟姑娘,此次夺剑大会不知你可要上场比试?”
粟心将茶杯端起,细细把玩,并不看他,“阁下觉得呢?”
玄毅尴尬地一笑,“我见姑娘英气逼人,想来是要上场与男儿一同较量的。”
粟心唇角一勾,并不理会。玄舟自顾自地看窗外,也不言语。气氛凝滞,玄毅默默将目光投向鹤梨。
鹤梨眼睛一转,茶杯一放,笑眯眯地抛了个话题,“不知各位可曾听闻,这次夺剑大会,要夺的是那轻鸿剑。”
“前些日便听说了,”玄毅立刻接话道,“大会夺魁者可得剑,那轻鸿剑可是万剑宗宗主裴月殊之物,当年有幸见过裴宗主舞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宛如月上仙人。”说着脸上出现敬仰之意。
“只是江湖一直传闻那剑已毁,不知如今要夺的可是真的那把轻鸿剑?”鹤梨装出一脸懵懂的样子发问。
“夺剑大会,岂能儿戏?”玄毅一脸严肃。“自然是真的。”
“一些无门无派的狭隘心性罢了。”粟心嘲讽道。
鹤梨不想与她计较,却听到一直没说话的玄舟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伸了个懒腰,“粟姑娘这样可是小门小派的狭隘心性?”
贞元观是江湖大派,他倒确有资格嘲讽。
“你!”粟心双目圆瞪,正欲发作,只听玄毅先开口,“师弟,不可对粟姑娘无礼。”随后转过来对粟心抱了抱手,“抱歉粟姑娘,我师弟年纪尚轻,口无遮拦,冒犯了。只是粟姑娘,我师父常常说‘人无贵贱之别,品有高低之分’,我们不能以有无门派来定夺鹤姑娘的品性。昔日汉高祖,虽出身平民……”
鹤梨生平最怕有人掉书袋,听得脑仁疼,怕玄毅再说下去,当即决定终结这个话题,“玄毅少侠所言甚是,无论门派大小,各位在在下眼中,都是些江湖英豪,在下无门无派,能与几位少侠同坐一桌,是在下的荣幸。”
玄毅点点头,“鹤姑娘明智。”
粟心冷嗤一声。
鹤梨面上微笑,心里暗骂总有唐僧能逼人明智,继续说道,“在下没见过轻鸿剑,才有刚刚那一问,是在下唐突了。”鹤梨顿了一下,“实不相瞒,此次来,我亦是想上场比试的,只是大会要求夺剑者必得是门派中人,恐怕到时只能在台下观望了,倒是几位少侠,尚有机会上场搏一搏,说不准还能拔得头筹。”
玄毅这时却摇摇头,“未必,鹤姑娘不知,此次夺剑大会,江湖的几大门派都要参加。”
“哦?”鹤梨眉毛一挑。
“正是,除了我贞元观,还有青龙帮,听说他们的东凝庵庵主程挽商正在路上,那可是夺魁的的有力竞争对手。”玄毅正襟危坐。
鹤梨心说这我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他参加,我还知道他已经到玉落镇了。
“其他门派呢?”鹤梨靠近了继续问。
“瞬息阁从来不参与江湖大会,此次同样,只是观赏比武,并不夺剑。参与夺剑的还有四方堂的孤秋水,血阳门的……”他看了一眼粟心,对方面无表情,他道,“……粟心姑娘。”鹤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默默将这些记着。
“……还有玄医谷的少谷主江决。”
江决也要夺剑?鹤梨有些惊诧,还未发问,却听玄毅继续道,“重明神教并不参与。”
“竟有这等事?”重明神教不参加,倒是稀奇,这□□一直以来手段凶残,无恶不作,夺剑可是个震慑江湖的好机会,他们竟然放弃了?
“听说不是他们不想参加,而是被江湖大会主持严厉拒绝,毕竟是比武,可以伤人却不能伤及性命。”玄毅倒了杯茶。
“此次夺剑大会的主持是谁?”
“说来倒有趣,是四方堂堂主,百里檀。”玄毅意味深长地看了鹤梨一眼,不再继续,手捏茶盏,吹了两口,徐徐喝起来。
“玄毅兄就别卖关子了,且说说这有趣在何处?”鹤梨迫不及待地问。
他轻咳了一声,正欲开口,就听身旁的玄舟开口,“鹤姑娘可知,四方堂如今为何占了曾经烈云宫所在的枫霞山?”
鹤梨摇摇头,“愿闻其详。”
玄舟身子向前,手撑着脑袋,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因为四方堂堂主百里檀忧思过度,不愿忘记旧情人。”
鹤梨睁大眼,“难道说……”
玄舟点点头,“百里檀,烈云宫掌门梁墨的红颜知己。”
此话一出,一切便都不言而喻。
江湖皆知,两年前的玉松山大会上,万剑宗不敌烈云宫,两门派本就是宿敌,再加上万剑宗在大会上被当众耻笑,羞愤难耐,为报复烈云宫将其满门屠尽。虽然烈云宫少宫主梁禅最终也将万剑宗灭门,但掌门梁墨却在争斗中一命呜呼,百里檀作为梁墨的红颜知己,必然是恨透了万剑宗。所以特意在今年选了玉松山,万剑宗受辱的地方举办江湖大会,夺的还是万剑宗宗主的剑,这无异于鞭尸。
鹤梨还在撑着脑袋思索,就听粟心冷笑一声,“为了个死掉的男人,做到这番地步,简直可笑。”
玄毅跟着摇了摇头,“百里堂主此事确实欠妥。”
玄舟没有理会,只是将目光再次游离到窗外。
鹤梨斟酌了一下,才道,“江湖大会四年一次,现如今不过两年,百里堂主当真如此等不及吗?”
粟心一脸嫌弃地表情,“死了情人,便要丧心病狂了吧。”
玄舟这时却转过来,颇为赞许地看向鹤梨,“鹤姑娘可曾听闻前段时间梨花谷异动?”
“听说过,谷内突现无字碑。”鹤梨点点头,随即恍然大悟,一拍桌子,“莫非……百里堂主如此着急,是与此事有关?”
“只是……”玄舟正在说,玄毅却突然打断,“师弟慎言!”
“……在下的一点猜测罢了。”玄舟没有理会,将句子吐完,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鹤梨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