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凤来仪
又过了几日。
酉时，晚霞似火。
梨云冉冉，被热情的晚霞染上一层娇艳欲滴的颜色。
此情此景，引人贪看。
宇文轩拉弓的手渐渐放松下来，他是第一次注意到，这里的演武场边，种着成片的梨花。
梨花洁净，正如她清淡的眸色。氤氲着晚霞的红艳，又如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娇羞。
宇文轩不由地看痴了。
常柏惯性地递来下一支箭，见宇文轩手中的箭仍在弦上，而殿下的目光紧扣周边的梨树，略微呆滞。
“殿下？”常柏询问道，“这梨树，可是有何不妥？”
宇文轩回过神。
举弓、拉弦，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这一箭也是正中靶心。
宇文轩接过箭，“没有。”
常柏道：“殿下是不习惯吗？青阳城的演武场，周围光秃秃的，就没有这么好的景致。”
宇文轩笑道：“前些年，本王到泯城拜望恩师，多是这个季节。每次都是住在这间别院。只是，今年才注意到，这里种满了梨花树，就连这别院后方的演武场，都是满目春景、别致可爱。”
“春色年年有。依属下看，是殿下的心境不同了吧！”
此等一针见血、直切要害的大实话绝非常柏能说出口的。
这是林逸之的声音。
他一手摇晃着几张拜帖，信步而来。
常柏问道：“林副将此话何意？是因为那支毒箭吗？”
木匣暗设毒箭之事，宇文轩已安排常柏调查。目标不是“月棠”，而是同行的其他人。
提及此事，林逸之也十分关心，“殿下何以如此笃定，木匣与那位月棠姑娘无关？就因为她‘舍身相救’吗？殿下怎么肯定，这不是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刻意把印有胧月国标记的木匣放在箱子里，刻意出声引殿下查看，刻意——舍身相救！”
宇文轩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她眼里的明净疏淡，绝非一个细作该有的神色。
“她不懂武功。”宇文轩淡淡地回答。
这点，在马车里，他扣住她的手腕时，已经能够确定。不仅不会武功，身体应该也不怎么健壮。否则，阳春三月、旭日东升，为何手会如此冰冷？
思及此，宇文轩眉心稍皱，拉弦的手再次放松。
林逸之道：“细作，可以不懂武功。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越是柔弱的女子，越能卸下别人的心房，往往杀伤力越强。如今，属下不过提出疑问，殿下便出言维护。可见，此女子绝非等闲，不能不防！”
宇文轩道：“逸之，你不要忘了，提议本王入车搜查的，是你。你突如其来的玩笑，她并不能预知。”
其实，林逸之时常开那种玩笑，例如同游青楼，例如替殿下约见才艺双全的花魁，或者给永乐郡主透露殿下的行踪以增进郡主和殿下之间的——感情。
可是，无论是环肥燕瘦，还是温婉如水、热情似火，他们这位殿下从来不为所动。洁身自好的程度，简直就是身体或者思想哪里出来问题！
林逸之道：“我这不也是关心殿下的身体和心理吗？哪知遇上此等厉害的女子，来了这一招舍身救美，竟将殿下的魂儿都勾去了！”
相处十载，对于林逸之，宇文轩有绝对的信任。
所以，对于他无伤大雅的玩笑，宇文轩并不怪罪。
“本王可不像逸之你这般，纵情随意。”
林逸之道：“所以属下才担心。纵情随意多好啊，夜半来、天明去，无牵无挂、乐在逍遥——”
“好了。”宇文轩打断道，“本王自有分寸。”
他把弓箭递给常柏，“交代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忠言逆耳。林逸之只得摇头叹息，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殿下交代的事，属下向来竭尽全力。”他双手呈上帖子，“这海棠花节的邀请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年初，有意参加者就得递上名帖、交足定金，待有凤来仪初审。限额二十张，这几张邀请帖，可谓是价值千金！殿下临时起意，可叫属下好找！”
宇文轩笑道：“逸之速来神通广大。本王知道，此事难不到你。”
林逸之呵呵两声，“再有神通，也不及殿下名号的万分之一。属下只需打听打听哪家贵族得了邀请帖，报上殿下的名号，登门讨要就是。”
言下之意，便是殿下逛青楼这事儿，定会传的人尽皆知。
常柏有些担忧，“我朝虽未禁止官员出入风月场所，但此事传扬出去，对殿下的名声终究不太好。”
林逸之嗤之以鼻，“上次同游青楼，你怎不以此相谏？”
常柏道：“青阳属长乐侯封地。郡主心悦殿下，自不会让那些不利于殿下的流言传扬出去。而泯城鱼龙混杂，贺大人以细作之事请托殿下调查，属下只是担心，越王会有所动作。”
越王宇文冀，便是宇文轩的兄长，天圣王朝二皇子，也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因皇上属意宇文轩继承大统，宇文冀一直怀恨在心，欲除之而后快。
细想近日之事，或许调查细作是假，“引君入瓮”才是真。
只是，宇文轩不愿相信，贺茂会听命于二皇兄。
“贺大人是本王的启蒙老师，或许是胧月国真有异动。泯江三郡虽属我朝，但胧月国收复失地的念头，历代未减。常柏，你继续调查那日入城的人，一定要查明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来历。”
常柏领命，“是。”
经常柏一提，林逸之也心生疑虑。他也不愿相信贺茂会背叛殿下。
只是，人心难测。
“若他们的目标，真是殿下您了？”
这一问，是在提醒宇文轩，有些事，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就算是启蒙恩师，也不能例外。
自小锋芒毕露，又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宇文轩自然也经历过不少挫折。他还没有天真到“感情用事”。
宇文轩看着天边，晚霞的余晖即将散尽，为皎皎盛放的梨花平添了一抹惆怅。
难怪古人有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抹惆怅同样染上了他的俊颜，宇文轩眸底幽暗，沉吟一声，“那就，将计就计，倒戈一击。”
——
“有凤来仪，非梧不栖。”
宇文轩看着阁楼上金漆的四个大字，朗声吟道。
“这有凤来仪的格局，可见非同一般。”
常柏是第一次来到此处，眼见这昌明隆盛之景较青阳城毫不逊色，对于今晚的海棠花节，他也跟正常男人一般——多了几分期待。
只是，他是个武将，不懂宇文轩那些文邹邹的词汇。
“殿下，此意何解？”
“凤，乃百鸟之王，神圣高洁。”宇文轩指着门前大红柱子上雕得栩栩如生的大金凤凰，面露赞许之色，“古语有云，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意思是，如果没有梧桐树，凤凰就不会停下来休息！”
常柏还是不解，“那又如何？”凤凰停不停下来休息，跟青楼有何干系？
林逸之虽是武将，却也是风雅之人。
他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绕有兴味地说道：“凤，神圣高贵。指的就是这阁中的女子，虽是青楼，却非同一般！非梧桐不休息。梧桐，便是代指我们这些，额，风雅之人。对，风雅之人。”
对于这个称呼，宇文轩玩味一笑，觉得很有趣。
常柏瞥来一眼，“好色就好色呗，假称什么风雅！”
林逸之“轻”拍常柏的肩，“你的意思，咱们殿下也是好色之人吗？风雅就是风雅。”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林逸之继续说道：“不遇见风雅之人就不休息。啧啧啧，能把青楼玩乐说的如此浪漫美好，你说，这格局高是不高！”
有凤来仪坐落于闹市的正中。
周围，商店林立，络绎不绝。
往来的行人中，有春夜出游、三五成群的姑娘。
宇文轩三人站在阁外的街上，引得姑娘频频回顾。
林逸之刻意穿了件深蓝色的华服，手执一把仙鹤腾飞的折扇，轩轩若霞，一派贵气。
但见女子的目光全然落在一旁，他不禁垮了肩膀。
“可恶啊！”他暗暗咬牙。
“怎么了？”常柏问。
林逸之吹胡子瞪眼，瞪的是身边的宸王殿下。
今晚，宇文轩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常服，衣服上没有任何繁复的纹案，长发束一支玉簪，腰上挂一块宫牌，拇指上照例戴着那枚皇上御赐的扳指。
看着，却是萧萧肃肃、朗朗如日。
林逸之没好气道：“殿下，您还是赶紧找户便宜人家，把自己‘嫁’了吧！”
宇文轩知他心意，朗声笑道：“逸之，你这是在嫉妒吗？”
“生得这副皮囊，却如此道貌岸然、心如止水，简直是暴殄天物！扫兴啊，扫兴！”
宇文轩道：“你也不必如此扫兴。本王虽不像你那般随性，但若遇上心悦之人，必然势在必得。”
闻言，常柏面露讶色。
林逸之则是心惊，“殿下，您这是要来真的？”
宇文轩不答。
秾丽皆春色，最是海棠娇。
想到那日的情景，他深凿细刻的俊颜上便生出纵横的温柔。
霓虹闪耀，不及他动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