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来
青阳城,乃天圣王朝南端最为繁华之地。
三月,细雨初晴。
东风拂柳,几点翠摇;晓莺啼枝,几片花落。被夜雨洗涤过的青阳城,就这样笼罩在一片青烟红雾中。
青山城上屏。青山杳杳,城墙漠漠,又如一副层次分明的水墨画。
镶金嵌宝的阁楼上,少女身盖金线绣织的锦被,正享梦酣睡。
窗外,晨曦渐明,院子里的海棠花迎着和风阳光摇曳着娇嫩的身姿,十分可爱。
忽的几声燕语,少女猛然睁开眼睛。
“小圆!”她朝门外大喊,声音清脆洪亮,眼神亦是清澈明净,全然不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门外,名唤小圆的婢女正靠着雕花的门板,打着盹儿。
听得声音,小圆瞬间瞪开圆圆的眼珠子,推门而入,“郡主,您醒啦!”
她的主子,便是天圣王朝长乐侯的独生女、永乐郡主——齐悦。
“现在什么时辰?”齐悦穿一件纯色暗纹里衣,光着脚丫利落地跳下床。
“回郡主的话,辰时了。”
齐悦脸色一凝,像是被拧了一巴掌,难看的紧。
“我不是在清风别院吗?哪个不懂事的奴才自作主张回府的?都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面对主子的怒气,小圆明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关于清风别院的,或者说,关于那位大人的——
“郡主息怒。”小圆匍匐跪地,“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听您的话啊!是王爷亲自来的。王爷见您在清风别院等的睡着了,便将您接回了府!”
“我爹?”
即便如此,齐悦的眉间,依然有深深的褶皱。
“我爹来管什么闲事!”
小圆可不认为这是闲事。
王爷毕竟是郡主的亲爹,此事,也只有王爷可以管管了!若真由得郡主夜宿清风别院,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郡主请宽心。奴婢已差人问过了,宸王殿下并未在外留宿。昨晚,亥时刚过,殿下就回到了清风别院,由常副将跟着,也没带什么歌姬舞娘。”
“真的?”齐悦的脸上总算绽放出属于少女该有的娇笑,“我就说,我的轩哥哥,定然不是贪酒好色之徒!”
齐悦摆摆手,“起来吧!”
也多亏了小圆机灵,明白她心中所想。若轩哥哥真的夜宿青楼,她非把全城的青楼拆了不可!
窗前的金丝楠木桌上,精巧的炉鼎还腾着袅袅轻烟,香满华堂。
齐悦坐在梳妆台前,镂花的铜镜映照着一张娇美的容颜。
她一手托腮,一手指着屏风旁那件粉色薄绒披风,说道:“今儿天晴,最宜赏花。我就穿昨日新得的白玉兰流苏裙,配这件粉色披风,邀轩哥哥赏花去!”
小圆取来衣饰,回道:“郡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奴婢一早打听到,宸王殿下晨起后,照例去了演武场,跟军中副将操练比试。”
明净的眼眸忽的闪烁过一抹狡黠的神采,齐悦朗声吩咐:“取我的凤羽弓来!我倒要讨教讨教,那唆摆我轩哥哥的小胡子,能不能赢过我手中的弓!”
——
演武场上,旭日冉冉。
高低不平、错落不一的梅花桩上,两名劲装男子相对而立。
其中一男子生的丰神俊朗、形容精粹,虽身着玄色劲装,但领口、袖沿、衣摆均饰有金丝竹纹,低调中尽显雍华,看着就不似凡品。
另一男子身着蓝衣,神色严肃。
“殿下,得罪了!”
话音刚落,蓝衣男子猛攻而来。
玄衣男子目光如炬,面对接踵而至的攻击,嘴角依然带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那笑,如朗风,似霁月。
招式如电,在双掌咫尺迎面的瞬间,玄衣男子翩然侧身、轻巧避开,仿若闲庭信步。掌风横断,他以肘相接;上下齐攻,他应战自如。
梅花桩下,站着两名同是蓝色劲装的男人。
一个眉眼上挑,留着两撇八字胡。
一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
“啧啧啧,”林逸之摸着唇上的八字胡,神色悠闲,“两年了,任副将日夜苦练,却连咱们殿下的眉毛眼睛都摸不到,你说,这还有何意思?不如解甲归田、隐退山野!”
常柏揪紧了两道浓眉,瞪圆了一双大眼紧盯着梅花桩上的战况。“林副将说的好轻巧!殿下武功卓绝,身经百战。林副将跟随殿下近十年,也不能胜过殿下一招半式,怎不见林副将解甲归田、隐退山野?”
林逸之笑道:“殿下封号为‘宸’,宸者,屋宇也,自然在我之上。若因此解甲归田,岂非心胸狭窄?”
常柏仍是紧皱着眉头,一如既往地认为,这小胡子的嘴皮是真的六!
“若让永乐郡主知道,昨晚是谁拉着殿下逛青楼,不知林副将还笑不笑得出来!”
接着一声响,任仲已从梅花桩上跌落,摔出一丈之远。
玄衣男子腾空而落,立于梅花桩上,挺拔的身姿犹如翠竹劲松。
“十招。”他临风一笑,“假以时日,本王也只能甘拜下风!”
被踢下桩的任仲立即抱拳以拜,“殿下神武,末将受教!”
林逸之道:“十招?末将记得,上次才六招,任副将已被踢倒在地。殿下,你这敷衍放水,未免太过明显啊!”
众人所称殿下,便是这玄衣男子——天圣王朝宸王殿下,宇文轩。
任仲、常柏、林逸之这三人,皆是宇文轩在军中的副将。
面对林逸之的质疑,宇文轩轻声一笑,带着笑意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磁性,“任副将日夜苦练,进步神速。倒是逸之,你我相识十年,对阵切磋不下百次,却能每次都差我一招半式,岂非更有敷衍放水之嫌?”
林逸之呵呵一笑,“不敢,不敢。”
还真是明显的敷衍。
宇文轩也是朗声一笑,他站在高高的梅花桩上,一手拂了拂衣摆,一手聚力成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逸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提气聚力,便飞上了梅花桩。
刚刚站定,不知哪里飞出几支厉箭,林逸之只得飞身躲避。
刷刷又是几箭,林逸之上下横跳、左躲右闪,游刃有余。
不远处,齐悦驾马而来。
她一身黑色劲装,手中握弓、背上有箭,英姿飒爽、气势如虹。
“比武切磋?我来!”
箭如流星,飒踏袭来。凌厉之势,直切要害。
林逸之节节败退。
“郡主这是要公报私仇吗?”
齐悦哼一声,两箭齐发,“林副将整日逍遥,本郡主与你何来私仇?”
林逸之心知肚明,这刁蛮郡主一大早来的火气,定是为了昨晚相邀殿下、青楼同乐之事。
“殿下貌胜潘安、身份尊贵,三妻四妾实属平常。郡主还未过门就如此小鸡肚肠,就不怕殿下心中不快、渐生厌恶?”
拉弓的手微微顿住,齐悦转望向宇文轩,“轩哥哥!”
这一声,含娇带嗔。像是在询问她的轩哥哥,是否会对她心生厌恶。
任仲和常柏都是武将,听到此声,都想挖个地洞避开。
宇文轩略有些尴尬。他应邀青楼游玩,实为与下属同乐。至于永乐郡主所想,他并不曾放在心上。
得到片刻的喘息,林逸之继续说道:“昨晚,殿下还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温顺柔软的女子,最是招人怜爱。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可是殿下所说的温顺柔软的女子?”
齐悦自知,“温顺柔软”实与自己无什关系。她看着宇文轩,又是一声娇嗔:“轩哥哥!”
额。宇文轩只得轻笑道:“演武切磋,最忌三心二意。永乐,你箭术精妙,无人能与匹敌!”
“真的?”齐悦喜笑颜开,明净的眸底有一抹狡黠的光辉。
“若我赢了,轩哥哥,你可要答应把那枚玉戒送给我!”
“什么玉戒?”宇文轩看着自己的右手,拇指上倒是有一枚父皇赏赐的玉扳指。
“就是你那宫穗上绑着的玉戒啊!我细看过了,大小与我的无名指恰好合适。适合我的,不送给我,又要送给谁呢?”
宇文轩这才想起了,自己确实有那么一枚玉戒。
玉戒乃质地上乘的羊脂玉所制,鲜莹洁白、触手生温。纤巧的戒身盘刻着精巧的凤尾,栩栩如生、细致可爱。
那枚玉戒,绑着宫穗一直由宇文轩隐秘地收着,鲜少示人。
常柏和任仲听了,颇为好奇。毕竟,除了永乐郡主,并未听过殿下与其他女子相交密切。
林逸之唯恐天下不乱,道:“郡主可知,殿下为何收有一枚女子的玉戒?还这般私密珍藏,从不示人?”
齐悦终于停下攻势。
林逸之的话燃起她心中的忧虑。她自认为和轩哥哥亲梅竹马,却从未得到任何回应。
而宇文轩作为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有充分的自主权。
因此,即使齐悦心属宇文轩,仍得不到一道赐婚的圣旨。
齐悦眸底一暗,脸色随之黯然。
“轩哥哥,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说话的同时,齐悦鼻子一酸,第一次尝到了胸闷心疼的感觉。
宇文轩微微一愣,也是第一次看见齐悦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是——”宇文轩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为何会收着一枚女子的玉戒?还系在宫穗上。宫穗是女子赠予男子的定情之物。若非心仪之人所赠,为什么不能送给我?”
回想起戒指的由来,宇文轩的心中便腾起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春江水暖、彼岸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