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这是个昏暗的屋子, 唯一的光源便是从高窗投过来的阳光。
那些光线聚成一束,浮动着无数灰尘。
猎鹰堂这次京城突袭惨败,基本上等于全军覆没, 面具青年在长公主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差点让她那个影卫阴魂不散的缠上。好不容易保下来的这条手臂,一想到这里, 面具青年就恨不得撕碎那个女人的脸。
“这都是报应啊, ”玲珑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哈哈大笑道:“谁让你这平时飞扬跋扈惯了,不把我的提醒放在眼里, 非要在主人面前逞强,想带几十人马就将长公主活捉,你还是年轻了些,现在活该吃亏, 以后也该长点教训。”
面具青年气得冒烟, 冷哼一声骂道:“下次老子一定收拾得她服服帖帖的。”
面具青年也是雄心未泯, 毕竟他多有奇谋,谋划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惊世举动——猎场行刺、锦州抢粮等等。
玲珑一脸鄙夷道:“你还是算了吧,长公主既然放话要你的一只手臂, 你若不想下次对上的时候被断臂还是赶紧练成你的北冥神功吧,那样或许还能更她身边的影卫过过招。”
面具青年一身白袍,面上的木质面具让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声音沙哑道:“待我练成北冥神功就是我取那女人命时。”
玲珑满不在乎的道:“要她的命?主人同意了吗?要是你真伤了她, 你猜主子会不会灭你全族?”
“主人早晚会杀了那个女人。”面具青年说得咬牙切齿。
玲珑讪笑道:“你跟随主子这么久, 竟然还摸不清主人的心思?主人只是想给长公主一点教训,你可别再那么跋扈的逞能了,小心到最后自己落不着好。”
“你存的什么心思?”面具青年反问道。
这女人这时来提醒自己, 当她存了什么好心吗?他可不相信她这好心,他可是更愿意相信这狠毒的女人没有心。
“不管存的什么心思,如果你死了,我也是独木难支,堂中我也就与你熟点,关键时刻还能报团取暖,我玲珑的心思一向这么明晃晃的。”玲珑弹一弹指甲,她自然乐得火上浇油:“你也得改改脾气,别再跟个祖宗似的了,那些个隔岸观火的老堂主可一直盯着你这块肥肉呢,现在你这一战死了几十个兄弟,你猜他们会怎么添油加醋呢?”
“这么说,你是打算帮我了?”面具青年恨恨道,面具后的脸十分狰狞,他一半的嫡系一扫而光,话语权打了折扣,那些个老东西定然想欺到他头上撒泼。
“帮是能帮,但得你来求我。”玲珑挑眉道。
“你!”
听她这样说,面具青年深感受辱,面色微微涨得发红,就要发作,可他生生忍住了,他想到回到总堂他还得靠这女人给自己说好话呢,现下还真不能骂回去,到时候这个女人见死不救那才叫真的郁闷呢。
想到这,他便暗自深吸口气,稳定下情绪,哈哈大笑道:“不知玲珑堂主想让我如何求你呢?”
“鹰堂主怎么就没从主人身上学到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年轻人这么心浮气躁可不好。”
“玲珑堂主说得对,本堂主确实该戒骄戒躁。”只听这面具青年眉毛一扬,不卑不吭道。
其实面具青年还真不是浮躁的人,只是这次的惨败对他打击太大了些,以至于有些乱了阵脚,跟个未见世面的毛头小子一般说话鲁莽了。被这个女人轻视,他心中自然有气,但是主人让他担大任,说明他必然有独到之处。
玲珑见人恢复冷静,这才从衣袖中拿出一支细长的铜管递给他。
顺便喝口茶润润嗓子道:“主子最新的命令是让你盯着长公主身边的丫头,大将军的嫡女——林子汐。”
面具青年割开封泥,掀开管盖抽出羊皮纸认真看完。
“长什么样?可有画像?”他懒得跟她多嘴,直截了当问道。
“没有,你自己派人到将军府外蹲守不就知道了,还要什么画像,小姐和丫鬟总分得清楚吧。”玲珑一脸鄙夷与嘲讽。
面具青年不欲与这泼辣女人多计较,便也忍住了没回嘴,只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公主府后园的茅屋旁有个小小的码头,青梅早已将船舱中摆好桌案,酒菜。
楚凝陌和林子汐于案下相对而坐,玄殇则撑着长杆将小窗往湖中撑去。
直至湖心处,小船才悠悠停下。
远处一树一树的鲜花怒放,水光浮动这白莲,艳丽的鱼儿越出水面,正是人间最美的五月天。
这游船不大,舱前段坐着正在钓鱼的玄殇,船舱四面敞亮,湖面上静悄悄的,晚霞的余光落在湖面上一闪一闪的,只听得到船桨打水声。
突然玄殇双手猛地一提,便将一尾一尺半长的大鲈鱼钓了上来,然后撸起袖子将鱼解了忙活起来。
“今日特意请子汐来尝一尝这新鲜的鲈鱼。”楚凝陌说着便微微一笑。
她将青梅准备的几个食盒打开,清新菜式让人耳目一新,造型美轮美奂,每一道才都犹如画师笔下的工笔画,细致入密,让人忍不住下箸。
林子汐一阵惊讶,好奇问道:“这是?”
这摆盘到菜式简直就是日本料理的模样,何时公主府的厨子竟有这手艺了?
这本色竹案本就淡雅,加上红白绿相间,竟是分外入眼。
“这是公主府新来厨子的手艺,本宫以往只在大宴东瀛国使臣时尝过几次,这东瀛国菜式如同温柔似水的女子,在秀色可餐和可餐秀色之间,让人对其有一种爽朗却又朦胧的感觉,口味有些清淡,子汐尝尝看可喜欢?”楚凝陌笑着介绍道。
林子汐眼底露出诧异来,微微点头。
看着那颇为熟悉的寿司与手握,以及那鲜嫩的蔬菜和肥美的海鲜制成的各式各样的精巧食品,一时有些感动。
“至于这酒,便是东瀛国最有名气的冷酒,十分甘洌爽口,在盛夏饮用更是犹如甘露,如今虽不是盛夏,但是温着喝也别有一番风味呢。”楚凝陌继续道。
林子汐看了一眼那墨绿色瓷瓶。
“想不到殿下对东瀛菜式也有研究,之前我在书上曾看到介绍东瀛菜式的篇章,当时就很是向往,不想竟然能在公主府中得偿夙愿,实乃幸事也。”对于自己自然流露出的喜爱,林子汐巧妙的找了个说法。
她说完夹起一块,慢慢咀嚼。
之后轻抿一口冷酒,感慨道:“书上说:东瀛菜独特风味的形成,同其特有的地理环境及东方传统文化是分不开的。其基本特点是:季节性强;味道鲜美,保持原味清淡不腻,很多菜都是生吃;选料以海味和蔬菜为主;加工精细,色彩鲜艳。京城离海较远,想吃到新鲜的海味恐怕还是有难度的,除了食材新鲜,这厨师的手艺也还是很不错的。”
面对楚凝陌的诧异,林子汐若无其事道:“书上是这么写的,我觉得与之贴切便照着说了,殿下也试试看。”
楚凝陌夹起一小块海味,沾了沾便优雅的放入口中。
一小口入肚,她正在品滋味儿,竟觉得这冷酒不辣不烈却是甘甜醇厚,毫不寡淡,与那清冽柔曼的蓝陵酒有异曲同工之妙,着实别有风味儿!
“这酒如何?”楚凝陌拿着那样式古拙的酒瓶看了看,笑问道:“可还合你的胃口?”
酒是东瀛国的酒,盛在白玉杯中一汪清澈。
“这酒好不寡淡,甘醇有余、劲道不足,挺适合文人墨客和闺房女子饮用,殿下伤好后倒是可以试一试。”林子汐给她斟上茶,笑着道:“至于今日,就尝尝这茶吧”
楚凝陌看着她斟茶的纤纤细指飒然笑道:“那便听子汐的”
两人一个碰杯,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时,玄觞端上一只大铜盘,盘中盛着一条洗剥得白亮亮的大生鱼,生鱼旁是一口五六寸长的小吴钩;另一只铜盘中是一盏浓酱、一撮江南小葱、一盏红醋、一小盘银白似虾的小鱼,还有一双竹筷。
林子汐微微一笑,从容的从大铜盘中拿起小吴钩,在肥厚的生鱼尾部切下薄薄的一片,那鱼片儿竟亮得透明!
随即她便将生鱼片儿在浓酱中一蘸,就一撮小葱入口,又悠然的呷了一口冷酒;再拿起竹筷夹一个银白似虾的小鱼,在醋中一蘸,又是悠然一口清澈的冷酒下肚,笑问道:“可是此种吃法?”
“看不出子汐竟然知道这东瀛菜式的吃法,还好本宫没有班门弄斧。”楚凝陌随着她的动作又做了一次道:“这种吃法能吃到鱼肉最鲜美的味道,一开始本宫还有些接受不来,后来尝试过后发现别有一番滋味。”
林子汐点头道:“确实美味,想不到殿下对吃食越来越有研究了。”
楚凝陌笑笑不说话,只低头拿着小吴钩剔着鱼肉。
也许是吃得开心喝得惬意了,林子汐的话匣子便打开了,“殿下何必总纠结在惩治贪墨的问题上?”
楚凝陌闻言抬眸看了看她。
林子汐继续道:“皇帝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动朝中大臣与世家贵族利益的,与其在这上面花功夫浪费时间,不如将这份心用在别的上面。”
“海上?”楚凝陌淡淡回道。
林子汐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自该如此,若想有实力有资本,则海运必须发展起来,陵州地处东南沿海,已占地利,如何能不有所作为呢?”
见她微微蹙眉,林子汐便欲多劝几句。
楚凝陌看着这人的煞有其事,便也点点头道:“子汐言之有理。”
林子汐看着她犹豫片刻的首肯,有些好笑,心道有理你倒是要有所计划有所行动啊,光嘴上说有理能顶什么用?
楚凝陌笑着眨了眨眼睛,她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缓了缓,又道:“其中牵扯的事情太多,很多程序要走,请示要奏,本宫就是有心推进,速度也快不了的,且不说陵州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纠葛了,动别人的饭碗总要给出更有利的条件才行,所以这事急不来的。”
林子汐知道那些细枝末节不好处理,也就不追问了,毕竟她能说出这些话便说明这计划在按部就班的推进了。
对于这海上一事,两人都各有想法与见解,这事急不得,话题自然也就从这正事上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时一阵笑意,却也不负这美酒佳肴,水天一色。
只是不知怎的,这话题被林子汐引到了这后院美人遣散一事上,她满腹疑窦,瞪着一对铜陵似的眼睛,盯着楚凝陌道:“若是全部将人遣散,殿下的后院岂不是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了?”
楚凝陌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素白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字一顿道:“这事儿很重要?还是红颜知己很重要?”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许是因为受了伤血气不足,瞧着就更加白皙了,好似最脆弱的上等白玉,有种令人怜惜的美丽。
“难道不重要吗?”林子汐目光闪烁道,笑语中却颇显轻薄。
楚凝陌低头寻思起来,仿佛在权衡什么。
半晌后她缓缓抬头,叹了口气道:“当初之所以会有人送美人入府,也是因着外间小道消息,本宫好女色,这虽不假,但本意却非真的要养女宠,而是作为一个类比皇子的嫡出公主,总要有点喜好,能供外人攀附关系,那些古玩字画又有受贿之嫌,琴棋书画的雅兴又多是女子喜好,于攀附巩固关系无利。思来想去,本宫最终选了个既能紧密联系,又让皇上无太多挑剔的喜好,这便是长公主府后院美人的来历。”
林子汐垂眸思索着。
后院美人的来历可能确实是这样,但长公主对她们的态度莫测想来不仅仅只是养在后院的闲人,而且她也不认为这其中没有权色交易。
楚凝陌对这人的反应生出一丝好奇,拿眼瞄了瞄林子汐。
林子汐被她看得有些莫名,摇头笑道:“不过随口一聊,殿下怎的回答得这般认真呢?好像我很是在意您的回答一般呢。”
说这话时她还斟了一杯茶递给楚凝陌。
“多说少说反正是个说,又没有好隐瞒的,有何不敢对子汐言明的?”楚凝陌淡淡一笑道:“既然与子汐一同经历过生死了,惺惺相惜之情不假,也无需提防什么,不如坦诚相待,你说呢?”
林子汐深以为然点头,笑道:“然也,还是殿下见事透彻些。”
若是其他纯粹的人,定会借此机会跟长公主亲密无间起来,但是林子汐可不是这种毫无心机的人。
楚凝陌看着这人眼中的敷衍,意态悠闲的笑:“你觉着哪里不好了?”
“殿下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没有,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
“不不,起先还好,可是后头您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不觉得心虚吗?”林子汐一语戳破她的小心思。
“呃”楚凝陌十分无奈。
“您是什么人?”林子汐轻声道:“那是纵横四海的长公主,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背叛,除了您自己谁都不相信,怎么可能当真宠信后院那些送进来的美人呢?您若这么讲我应当能更加容易理解,偏还扯到皇上那里去了”
“那子汐是信还是不信?”楚凝陌直指矛盾,她总觉得这人是介意后院那些美人的,即便如今遣散了,却不见这人多高兴似的,这让楚凝陌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其实很久之前,自她遣散后院开始,楚凝陌就在考虑如何不着痕迹的让这人知道自己的当初的选择,一方面,她觉得或许只有知道这些,这人才会认真考虑以后;另一方面,过往的经历又提醒她,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两样,这人心中有人,不愿意看到的始终会装作看不到。
却不料今日这人突然问起,那她就坦诚的明言,不然反倒显得她心虚来着。
“信,当然是信的,殿下都这般坦荡了,怎能不信。”林子汐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写上嬉笑辛辣,丝毫没有刚才的疑神疑鬼。
楚凝陌一纳闷,怎的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先前的疑窦是忽悠自己的?饶是感慨良多她也无暇品味。
她心中提醒自己要矜持,可别再被这人套路了,这一对垒自己好像落于下风了,几个试探,就被这人勾得认真了,在这中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不是谁认真谁输吗?
楚凝陌揉一揉太阳穴,面上一点不显被算计后的怒意,反倒颇为意得,若无其事的揭过这篇,跟林子汐讨论起其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