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绕过影壁, 就是灵云殿的后院,两排垂柳,一片竹林, 夹着几个石案石礅,很是简朴幽静。
从竹林边的鹅卵石小道穿过没有门扇的拱形圆门,迎面是一座小石亭。
石亭边的树荫底下摆了一张矮塌, 林子汐斜躺其上, 十分悠闲地嗑着瓜子,听见昕月上前说话,她连眼都懒得抬, 只是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好。
每日闲来无事,练练功,赏赏花,看看鸟, 虽是单调了点, 但不正契合了那句‘最是无忧无虑春来日’吗?
昕月候在一旁端茶倒水, 只觉得自家小姐太散漫,成天都跟飘着一样,一点没有隔壁含章殿主子的稳重样子, 不由得感叹,这人和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但转念又一想,姑娘家家的, 如隔壁的主子一样太稳重了也不好, 整日不苟言笑的, 自己这丫鬟得顶着压力伺候了,不自在,还是像小姐这样散漫点好, 至少底下人舒坦。
就在她胡思乱想神游天外的时候,琉璃跨过拱门凑上前道:“小姐,含章殿那边差人送来口信,道是长公主邀您出宫去。”
“没说出宫去干嘛?”
“没有。”
“哦。”
林子汐只懒懒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将将身子往后一靠,打算继续躺着闭目养神。
昕月斜睨着二人,,听着她们的对话,忽又觉得自家小姐背地里也太不把隔壁主子当回事了,仗着人家心善,明里暗里尽是欺负人。实在隔壁主子是个聪明女人,怎的还惯着自家小姐这臭脾气呢?难道还真处出感情来了?这念头一闪过,昕月一声惊呼,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难道她家小姐对隔壁主人的欲擒故纵之法奏效了?看来这假装移情相府小姐的招儿挺管用啊?
不一会,琉璃又凑了上来道:“门外车马都已备好。”
林子汐伸手,昕月半天没反应,琉璃拉了她一把,昕月这才不急不慢的递了杯茶过去,面上丝毫没有点伺候不到位的觉悟。看吧,这就是没压力的丫鬟生活,多么惬意。
林子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压根不管自己小丫鬟的神游天外,只恨恨道:“长公主就是面儿大,这哪是邀请?分明是强迫本小姐去呢!”
这时回过神了的昕月闻言看了眼琉璃,相互无奈的笑了笑,这小姐啊,真是,竟说什么大实话。
林子汐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狡黠笑意:“此等小计呀!昕月你说你小姐我要不要纵着她?”
“不是?小姐你敢不纵着吗?”昕月冒死顶了一句,她家小姐就是欠收拾,赶紧来个人把这日益疯魔的小姐收了吧。
林子汐被这大大咧咧啥事不懂还脑回路清奇的小丫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常言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抽皮肉发馊。昕月,你是不是皮痒痒了?正好本小姐近来武艺精进,正好拿你试试手,看看力道?”
“······”
昕月看着自家小姐的态度,顿时又没了脾气。看吧,她家小姐就是被惯坏了,不仅脸皮厚了,还打打杀杀起来了,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到了门口,却见一辆宽大的篷车正等在门口,玄觞笑吟吟伸手做请,林子汐便也不客气的坐了进去。玄觞脚下一跺,篷车便放下前厢厚厚的垂帘,辚辚启动了。
林子汐在暗幽幽的车厢里打量,只见这车厢特别宽敞,并排两个宽大的座位,脚下还有隆起的脚凳,坐着特别舒适;不可思议的是,后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卧榻,一个人蜷卧在那里是绰绰有余的,显然,这是特制的一种篷车。
太阳渐渐西沉,红色的光芒照在城郊偌大的皇家校场上,映出一种冷酷铮然的铁血气息。
楚凝陌背脊挺直,像是一根迎风挺立的竹,不受风雨磋磨。她双眼微眯,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搭上箭,拉满弓,姿势与动作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熟稔。
‘嗖‘的一声利箭射出,刺破空气,直中靶心,将弓身往臂上一落,她飒爽地转头看向一边,眉目间自有浩然英气。
不知道校场上的比试持续了多久,直到此时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楚凝陌才举起了手里的两支利箭,宣布到此为止。伤好后第一此到校场楚凝陌分为振作,几乎忘记了自己手臂还用不得大力,只精益求精的苛求着每一箭,每一个环节、品味着,感悟着,甚至在短暂的每个搭弓骑射中出揣摩着心得。虽然久未上沙场,但对少年时那沙场征战的满足与快意如今仍满是向往,对金戈铁马生涯的兴趣没有稍减。
远远的,因着一层金光的照射,林子汐清晰地看到了楚凝陌冷艳的脸上大汗淋漓,涔涔的汗水仿佛宣告了她的力竭,便是从马上翻身下来的动作,都无法控制地有些僵滞。
林子汐皱眉,觉得自己的肩膀和腿好像也在一阵阵地抽疼,“让你不要这么早开始骑马射箭,真是不拿自己当病人。“
楚凝陌目光平静中又透着一丝柔和,开玩笑道:“这个你要管?难道是心疼本宫?“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慢慢的走在前。
一句话堵得她也无话可说,得!痛的又不是自己,再撕裂伤口也不用自己照顾,有什么好担心的。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染上一层神圣,一身玄衣的长公主,一动不动的凝望着东方。瞻望不远处的皇城,参差可见楼阁的阙角,映衬着康健城的繁华,轻叹一声:“依你看,大晋国都如何?”
林子汐不禁赞叹:“繁荣昌盛,一片繁花似锦之相。“片刻后又摇摇头,骤然间变得老到深沉:“可惜表象之内早已腐朽不堪。”
林子汐明白,对楚凝陌这种熟谙人心本性,且又在宫廷杀戮争夺中侵泡长大的皇族公主,哪里能看到一片繁花似锦呢?如此问自己必然是有他意。
楚凝陌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不断闪烁着:“那些破破烂烂的棚户区,都被这繁华遮得严严实实,这正像大晋开国一百七十年,已经弊病丛生,问题重重,只是帝国仍然庞大,外表依旧光鲜罢了。”
她走了数步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可若女帝执政,真的不会让这弊病丛生的帝国走向更不可自拔的深渊吗?”楚凝陌偶尔若明若暗,想不清楚。
跟在她身后的林子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京城的壮观雄伟印在夕阳下如同恢弘的画作,一点看不出腐朽与不堪。但是她听着楚凝陌自我怀疑的话,突然心好似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疼。
何时冷酷洒脱的长公主也变得不自信了?那向着权位不可一世的气概与笃定呢?怎的就对自己失了信心了?
“其实,殿下已经想清楚了。”
“哦?想清楚了?”楚凝陌大笑摇头:“如何本宫却还在雾中?”
“一个国家的腐朽衰落,是执政者只想巩固皇权,施政者只想各自利益,朝中又有几人是为百姓考虑的呢?单单一个地震就沉尸数十万,饿死冻死病死者比之在地震中丧生的人多了好几倍,这便是朝廷的不作为,但是殿下不正深切的看到了这一点吗?”林子汐笑看着她,这样的笑容太温和,透着一种仿佛看透生命的坦然。
她又想了想,斟酌着道:“凡是明则简单,不明则奇诡,比如长公主现下困惑,一旦敞明,岂不也很简单?唯愿殿下能是位心系苍生,心系百姓的明君,就是这般,我看可行!”说得果断利落。
林子汐有着新时代的历史观,自然明白国运兴衰王朝更迭,是有其铁律的,以汉唐之雄风,尚且无法阻止,现在这个问题更多,底子更薄的大晋王朝,又怎能摆脱被取代的命运呢,不过时间早晚而已。然在历朝历代更替中百姓都是最渺小无力的,他们所求不多,不过安稳度日罢了,谁在位他们其实并不在乎。
在她的接触中,陈王和长公主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然而对天下大势的洞察,是要锤炼见识的,需要的不是具体的就事论事的学问,而是高屋建瓴鸟瞰天下的眼光境界!越接触,她对长公主有了更贴近的了解与敬重,她对时局的判断明晰,又能进退有度,眼里看得到底层民众,对国家运行的方向自信而明确,她身上的坚毅是楚天珩身上没有的,也许是同为女人的惺惺相惜,她更愿意站在长公主这边,即便这条路要曲折困难很多。
孤雁在天际划过,俩人在静静的对视。
“子汐言之有理,道理虽简单,像本宫这样的事中人却多有迷惑,看来身边个如你一样的明白人还是很有益处的。”楚凝陌笑道。
往事一幕幕涌到眼前,楚凝陌还记得当初这人第一次看见自己时那痴恋迷惘的眼神,只要对她笑一笑,好像她的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于是自己有意接触,她试探,诱惑,让这人成了自己的众多美人之一,众人皆知长公主好女色,她确实好女色,曾经这人问自己她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她记得自己当时浅笑着没有回答,从落寞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这人对自己的情。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眼中的情渐渐泯灭了?而之后剩下的只剩一份迷恋,对她的身体对她的容颜。当时她还想这样的关系挺好,大家各取所需,不黏腻,不拉扯,她最讨厌的便是如此,所以公主府内美人间的争风吃醋让她懒得踏足。
可如今再看这人,为何自己的心境变化如此之大?她该承认自己对这人动了情吗?她隐藏着,怀疑着,否定着,可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人,可笑的是眼前这人却喜欢上了别人,曾经炙热的眼神不在,曾经因为自己一点点好都暗自高兴许久的人,现在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即便是感谢也是不达心底,好似因着她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这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面对初初到来的一份情,楚凝陌迟疑却步,又想靠近,看向林子汐的表情变了变,眼底划过一道异样复杂的神色。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都要十八了。”林子汐眉眼温柔,轻声道。“那山,那楼,那少女,都留在了记忆里。”这是她对自己的放逐,过了十八她的感情将是自己的了,真好。
这种唏嘘和感叹让楚凝陌顿感危机,曾经她想她可以威胁她,困住她,而今她只想得到她,真正的。可林子汐这句话却像在跟自己在告别,对一段情的告别,她有些慌了,该如何动其心志?是现在将这份喜欢明明白白的说出口?还是日后见机行事?
“你……”楚凝陌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林子汐蹙眉,盯着她不寻常的神色,眸心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笑道:“听说长公主府内可是藏着数十位的美人呢,殿下如今怕是不寂寞了吧?“她说得真心不殆,可听的人却不这么想。
楚凝陌觉得此事于她二人之间虽可拿来谈笑,却又是真实卡在中间的阻碍,一时沉吟,与平日的明朗果决大是不同:“本宫之前确实荒唐过,可自从跟你一起后,便再没碰过其他人了,这点你毋庸置疑。”
林子汐一看她变了颜色的脸,反思自己先前的话,好像也没说什么禁忌之言,妄议长公主私生活?似乎也只有这点,于是开口解释道:“殿下的私生活不需要告诉我的。”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某人就更郁闷了:“你就没听懂吗?本宫与你一起后不曾碰过他人。”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她也没跟别人睡过啊。
“我也只被殿下宠幸过啊!”林子汐没头没脑回了句。
楚凝陌听闻此话,拂袖离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阴沉沉的怒火,又转过身走回来,唇畔浮现一抹讽笑,森然玄清,风华绝代的绝美容颜闪过一丝煞气。
“宠信你?本宫对你仅仅是宠信?难道你看不出“
一阵叹息过后,楚凝陌抬头看了林子汐一眼,目光平静却清透,让人忍不住心里凛然。
林子汐脸色一变,还好后面的话楚凝陌守住了,她不愿去想也不愿听到后面的几个字,她知道这段露水情缘让俩人都有了改变。
沉默了须臾,不禁露出受宠若惊的顽皮笑脸道:“好,我说错了,殿下勿怪。“
楚凝陌顿时茫然,一时没了主意,但见她如此说也不再恼怒,情爱一说本就不是一方想如何便如何,只是从前的计划里没有这么一个人,现在她想要这人出现在她生命的步伐中,便该考虑更多。
见楚凝陌没有回应,林子汐扯开话题道:“殿下今日怎的想起来校场练骑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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