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201
长公主府中, 玄殇低头站在院中,一点不敢抬头去窥探公主的心思。
“外边怎么说?”
见玄殇迟疑,长公主脸一沉:“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还是你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外头都暗讽主子是祸水, 还说战功赫赫也没用, 宫里那位都发话了,能领兵打战不算什么, 主子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白日做梦……”玄殇边说边扫量长公主的脸色,便见那张冷艳的脸越来越沉, 越来越沉。
诡异的一抹笑容?
玄殇怀疑自己眼花了
再定睛一看,确实是笑了,主子面上甚至挂着和煦的微笑曾几何时,主子的笑语言谈,都能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就是自己身边的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现在,她依然在笑, 甚至温和,玄殇却觉着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 根本捉摸不到主子的情绪,甚至都看不清她的面庞。
“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东西!”玄殇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实在是太阴险、太狡诈、太不是东西了!
楚凝陌听得心烦, 吩咐玄殇,“交代好府中之人, 上街要充耳不闻,莫要失了分寸。”
随着长公主的吩咐传开,府中上下顿时领会其意。
能在长公主府任职的人, 上到属官,下到佣人,无一不是人精,早磨练出了一副同主人一样的稳重心性。
对于这坊间突然出现的流言,楚凝陌虽觉诧异但也不难猜到幕后之人总逃不出在这京城中搅动风云的几人。
青梅这时走了过来,凑到长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楚凝陌一脸肃然,左右踱步,竟然有些心绪不宁,想起昨夜那四处密闭的高楼中定有诡秘!
突然,楚凝陌自卷踱步中停住,抬头向阴暗中一问:”玄清,影卫中可有能执行秘密任务了人?”
黑色身影从房顶静匿无声般落下,跪叩在一米开外处询问道:“主子需要几人?”
楚凝陌沉吟片刻,吩咐玄殇:“两人,去正北军营,探查大将军和他身边人的情况,留下一人保护大将军安危,他现在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可抽调天自号影卫二人,但是这样一来最靠近主子的天自号影卫就只剩两人了,属下认为这防护若遇上真正的高手,恐有些吃力。”
长公主脸皮抖了抖,“那影卫营如今训练出来的可近身护卫的有几人?”
她突然意识到,将林子汐拉入这局中,若日后现于明面上,定会有更多的目光焦点落在她身上,更多的奸诈和无耻也会加诸于她身上,一个玄朗怕是不够的。
而且,接连遭遇的行刺,也让她不得不考虑增加身边的守卫力量,虽然她一向追求少而精,可一旦遇到对方人多势众的时候,这人数少的缺点就轻易让别人占了便宜。
玄清抱拳:“回禀主子,现今训练出来能近身护卫也可外出执行任务的已有十来人。”
“比之玄殇的身手如何?”楚凝陌眉头微皱,如今都一年了才训练出来十来人,这速度不可谓不慢。
“比之玄殇不差,殿下可亲自效验。”对于经过激烈竞争后通过考核的这些人,他亲自试过身手,还是可以放得下心的。
但是究竟如何选,选几人还都需要主子亲自挑选的。
闻言,楚凝陌转身进了内室,等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上玄黑袍服。
她身上披着一件带帽的纯黑色的披风,头上所有的发饰全部拆了下来,一头黑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脊背上。
青梅上前帮她把头发梳了起来,很快扎成了高高的一束,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少了几分高贵脱俗,而更多了浓重的寒冽之气。
若是在黑夜里,惊鸿一瞥之下,大概谁也不会看得出她是个女子。
几人并未乘车骑马,施展轻功片刻便到了最靠近郊外的明月坊的回春胡同。
明月坊在城东算是一块大地方,管辖了数十条胡同,多数画舫,棋坊,乐坊都在此处,还有其他国家来大晋谋生的外籍人士也多在明月坊居住,开店,所以也算是比较热闹的一处地。
回春胡同只是明月坊所辖十几条大胡同中的一条,却是最为僻静的一条石板小街。
在这胡同深处,有一户不大不小的宅院,紫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
玄清走到门前“嘭嘭嘭”拍了三下,便见高大的门扇打开了一个小小天窗,一个人头一晃,厚重的木门便隆隆滑开。
跨过一尺多高的青石门槛,便是幽深的门厅,过了门厅,迎面便是一道完全遮挡了视线的宽大影壁。
绕过影壁,豁然开朗,一片青松苍翠池水碧绿的园林便涌入眼前,林中屋顶连绵,除了脚下的碎石甬道与那片不大的水池,没有一片空地。
从外面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而已,但进得院中,真是别有洞天。
满园望去奇峰嶙峋,洞壑盘旋,嵌空奇绝,围一弯浅池,池中锦鳞戏水,莲花朵朵;四周下除了北方的槐柳海棠外,还种了百杆瘦竹,修影婆娑,在这北地中,营造出一番特别的江南风味。
外人进到里间只会觉得这宅子的主人是个南方商人,将自己故地的风格搬到了这里而已。
依着竹林的是三间正房,以及侧边两间厢房。东厢房中摆满书籍,书架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铺陈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一摞写满字的宣纸,感觉有人在此用功。
穿过曲折的湖上石桥,在后院一片幽静的院落中落步,周遭风景如画,小桥流水,假山湖泊,任谁看都不会想到此处便是影卫营的总部。
除了玄清和玄殇这种需在长公主身侧近身守护的影卫,其余影卫都是住在这宅子的,所以这宅子每进都是横开的十余间。
虽然看着屋子很多,其实住人的却不多。
候补影卫的房间是四人一个屋,因此前段时间已经通过考核了的十来人便住到了连着的三间间屋子。
玄殇领着楚凝陌去了地宫里的比武台,这地宫便是在宅子的底下建造出的庞大的训练场,正中就是比武台。
而能上这比武台只的人只有在狼山通过各项考核与厮杀,最后才能来到这里挑战朱雀堂主玄沐。
虽然朱雀堂是专职情报工作,但由于青龙堂主玄清作为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影卫武功太高,至今无敌手,于是便由朱雀堂主玄沐来比试,只有胜过了他才能合格。
曾经玄字辈中,玄沐的武功是仅次于玄清的存在,只是他更精于轻功与情报工作。
见到楚凝陌一袭黑衣,玄沐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长公主。”
“玄沐,猎鹰堂给本宫盯紧了,本宫要知道到底朝中是谁在和他们联系,揪出这条大鱼。”显然长公主对玄沐更多的嘱咐是在情报工作上。
“属下遵命。”
坐上高台,便见玄清领着五人快步走来,“参见长公主。”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起来吧,本宫听闻你们已合格,今日前来看看到底水准如何?能达到本宫的要求,日后便可在本宫身边办事。”
作为对未来的重要布局,影卫营是楚凝陌留的一条后路,如果哪天在政治斗争中翻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甚至连身家姓命都保不住,她还指望着靠这些人隐匿于世的。
众人听此,面上都显出悦色,在这影卫营中所有人的目标便是能在长公主身边办事,他们听说长公主只要忠心且有能力之人,于是他们苦练武功,即使过程残酷,但他们坚持下来了。
沐堂主说过长公主从来不辱骂下人,公正严修,有新衣穿,能饱食,冬天有新棉被,有炭火钱,夏天有消暑的赏钱,她还减去了许多严苛的规矩,谁不巴着跟着长公主?也就是长公主不喜欢闹,这几年来不愿意多加人手。
十来名影卫都手持长剑,站在台子的正中白圈里,等待比武号令。
“既然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楚凝陌发话。
众人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对方的兵器和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抢攻,剑光一闪,便已开战!
比武的众人都是卯上了全力,惊险连连,让观者提心吊胆,比武不过片刻,三号的袖子就被剑锋扫过,凌厉的剑势削掉了他的半拉袖角,若是这一剑扫在身上,怕是要被削掉一大块肉!
三号不敢有丝毫松懈,虽然他身材不如一号和四号魁梧,但却灵活,靠着这个优势,他屡屡避开与对方硬碰硬接招,而是左闪右跳,总是在出其不意之时攻对方疏忽,倒也逼得对方一筹莫展。
数人成群比武,不仅要防你眼前之人,更要防你身后之人,五号当下挽出漫天剑花迷惑众人眼神,随即身影急闪,连出三剑!
这是五号的压轴绝技,玄清在旁为长公主解说:乃是以极快速度击出三剑,三剑毫无偏差,都击在一处,以此造成极大破坏!
虽然五号这招还嫩了点,但威力昭然,奇快的三剑都侧击在一号剑身上,只听锵然一声脆响,对方手中的重剑赫然断折!
三号趁机一掌拍出,这掌并不重,却足以让那人跌坐在地,登时淘汰一人。
而后俩人配合起来将剩下的二人击溃,最后只剩二人时,楚凝陌沉声道:“玄清,你去,本宫要看他们的真实实力。”
玄清飞身进入比武台,一对二,招招凌厉,五号竟也能抵挡数十招,三号轻功厉害,躲中带打,三人过百招,玄清一击绝招,五号连连败退,一个错身,反被玄清剑指喉间。
此时三号见五号败了,亦知自己根本不是玄清对手,跪下言败,若是别人他还能拼一拼,可这人不是别人,再打自己输得肯定更狼狈。
待比试结束,仍然能够站起身的五人都行至中间站好。
楚凝陌亦从高台走下来,偏偏宁静至斯,不愠不怒。
行至一青衣白衫少年前,见他不着浮华,却自有一番脱俗清冷的气质。那番飞扬入鬓的剑眉,那沉冷似渊的两点漆墨眸子,以及那挺直的鼻梁,薄如刀削的薄唇,好一个谦谦君子模样。
他的腰挺得笔直,沉静中透着凛冽和孤独,这使得他像一把藏于剑鞘的玄冰铁剑。
楚凝陌点点头道:“你今日起便叫白狼吧,将狼的那股狠劲给本宫找到,呆在本宫身边不是让你们谦如君子的,是如狼似虎般狠绝。”
骤然被长公主这般点评,五号的脸上一阵羞愧。
离她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嗅到从长公主身上传来的那股冷冽幽香,香气淡淡。
目光上移还能清楚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浓密得如小扇一般,遮掩了她清冷寒凉的眸光,让人不禁联想起了墨色长空中高挂的那一弯勾月。
楚凝陌看着其余四人,一一走过,“你们从今日起就是白字号影卫。”
众人下跪谢礼。
“今日本宫有个任务让你们去办,若能安然回来的,明日便可来公主府上任。”
要成为贴身护卫怎能仅凭一声武力?若没有精明的头脑恐怕也只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了。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其中一个精瘦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偏头瞧他一眼,无波无澜道:“今夜入太极宫,行刺皇帝。”
众人眼底一片愕然。
男子一怔,大滴的汗珠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滚落,划过他苍白的面颊,隐没在毫无血色的唇畔。
这显然不是个容易完成的任务,或者应该说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今皇上?”另一个少年心神巨震,却到底还是单纯,就这么直直的问了出来。
随即便被他身侧的一个白衫少年拉了一把,只见他躬身拱手,严肃道:“属下定不负主上所托,誓死完成任务。”
楚凝陌将这少年又细细打量一番,只敲打这么一下,就能有所领悟,有些意思。
“白狼,可能完成任务?本宫可是最忌夸下海口却又无力成事之人的。”
听到长公主的任务后,他是有些烦恼的——因为这个活的难度实在太大,甚于火中取粟,甚于他之前干过的任何一件事。
可到底年少轻狂,他选择迎难而上,既然殿下能出此任务,便不会改弦更张,而他们能做得便是听令行事,即便今夜将性命交代了,也不能退缩。
几人互看一眼,似乎都在彼此确认,其中几人的额头上已经微微见汗。
“属下必以性命相拼!”五人默契的异口同声。
楚凝陌朝着几人看去,眼神平静深沉,微弯的眸中隐隐现出一丝寒意,给人一种性情难测的感觉。
这时,他们曾经作为对手的生涯结束了,这一刻开始,他们作为性命相依的伙伴共存。
楚凝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轻笑道:“如此才对。”
众人端详一下长公主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谁管要做得任务是什么,只要听令主子就对了。
只见长公主悠悠开口道:“这次行动不需要你们成功刺杀,只要向皇帝拔剑,引来侍卫追捕,被发现后立即撤出,亥时去,丑时回,出宫后不能让人跟踪到你们的行迹,明日子时之前能回到长公主府的人便是本宫需要的人,可明白了。”
长公主浑厚冰冷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紧紧抓牢!
生怕一个不注意听露了,听岔了。
“属下明白。”众人离去。
一日后夜半时分,乌云遮月,万籁俱寂,惟有一片虫鸣回荡在林间树头。
康建城东北的山塬上,天字号两名影卫身骑两匹快马衔枚裹蹄,直下涉过汲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松林,翻越狼山,直入草原,往漠北奔去。
皇宫的中心——太极宫,是整个皇宫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但是每到皇帝就寝时,周围的大内侍卫就会被遣退至十十丈之外,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就在这样漆黑的夜,忽然就从一片黑暗里生生剥离出几条细削的人影,如鬼魅一般的移动,紧贴着楼墙,飞速上了房檐。
窗户开着一条小缝,传来房里人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正在熟睡之中。
窗户一移动就会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漆黑人影瞬间缩起,紧贴着小缝潜入,猛然窜到床前,却生生停在了离床数尺的地方,浑身僵硬不能动弹,掌风自头顶压下,人影扑倒,无声。
吱呀一声,窗户大开,月光照耀着地上五条瘦削人影,也映照出一张皓白的面具,只灵眸眨动,其间闪动着璀璨的星芒。
殿内突然传出来一声:“有刺客。”
此时,黑影从窗口跳出飞上了墙之,大门外才传出许多叫嚷:“抓刺客!!快追!快追!!”
不时便追来一群侍卫,随着警钟大作,又有无数侍卫高手从四处涌来,围杀强行闯入之人。
但见那道道影在高达数丈的墙上飞檐走壁,丝毫不在乎身后早已聚集百人。近一百名赶来的侍卫搭弓引箭,一时箭雨如织,都射向那在墙壁上攀登如飞的黑衣人,可黑衣人却灵巧无比,鬼魅似的飘移晃荡,一时竟射他们不中。
此刻便有数十人赶至墙边,扔了带有抓勾的绳索附着墙体,随即迅速攀登,逐渐朝那黑衣人靠拢。
提气如疾风迅猛,却始终无法甩掉身后如鬼魅般紧咬不放的身影。不一会那五人很快暗卫包围,与数十高手在墙面上打成一团,却丝毫不见慌张,足见这些人功力不俗。
一人手段狠毒,手劲奇大,一名终于近身的暗卫被他突然抓住头颅,只听几声脆响,那暗卫的脖子竟然被生生拧断,骇人无比。
眼看其他的暗卫来势凶狠,白狼心头一凛,当下就身形一矮,躲过了一招。
暗卫本来就不打算使出杀招,原本只想挟制,不料黑衣人比泥鳅还滑头,一抓竟然不中——要知道他的速度已经奇快无比,纵然是一等高手也难以避过,但是这些少年竟然轻松看轻自己的路数,一蹲就跑,顿时激怒了暗卫!
一人举刀劈下,白狐的身子却如泥鳅一般在刀锋下生生扭开,刀锋划过肩侧,虽然受伤但是他整个人以鬼魅般的速度贴到了那人的身后,在他看不见的瞬间,拿着利剑往后心用力一刺。
黑衣人夺路而逃,他们迅速跃上城楼的飞檐屋顶。
暗卫们随即跟上,众人竟然在城楼的最高处展开追逐,饶是暗卫们武功盖世,在轻功上竟然追不过几个毛头小子,叫他门怎能不怒!
眼看那些暗卫紧追不舍,一个黑衣人自衣袖中滑出数枚金色海棠头柄的长长毒针凌厉射出,暗卫们察觉耳边气流有异,就在半空中来个鲤鱼翻身,跃下高楼,多人还是被毒针射中,其他人再追已不见人影。
皇帝在寝宫遭到刺杀,暗卫和羽林卫护主不力,皇帝勃然大怒,问责了所有当值的暗卫。
太医院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第一时间赶到了太极殿,见皇帝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一颗心便悄悄放下,但看殿门前昏倒的钱大总管似乎受伤不轻。
而在殿门口昏迷的钱大总管,被唤醒之际,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身上出了细密的冷汗,费力地站起身之际,右臂却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剧痛,而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一样,当下心里恼怒,皇上被刺杀,兹事体大,弄不好他们全部的人都得陪葬。
“简直胆大包天!岂有此理!”皇帝掌管天下多年,周身威势慑人,此时言语锋利如剑,字字句句像是带着杀伐气息。
钱德海拖着剧痛的右臂走进殿内,看到皇帝无事一颗焦灼的心才算平静下来,于是关切的问:“皇上怎么样了?”
文帝看了钱德海一眼,现在的他正在气头上,可是看他一脸惊恐还受伤严重的样子,便没有出声斥责。
“堂堂皇帝寝宫,守卫如此森严,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人闯了进来?你们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看着殿下跪着的一片黑压压的羽林卫,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人!传闫琛!”文帝暴怒地下令,“让禁军封锁皇城,抓出刺客,碎尸万段!”
等皇子公主们闻讯想要赶过来时,皇帝下令未经召见一律不得入宫,断了他们想要来慰问的心,皇帝现在哪有空理他们,现在就想着谁想要他的命,没查清之前就连他这些孩子都摆脱不了嫌疑。
皇帝不说话,眼底乌云翻滚,浓烈的怒火和杀气弥漫,帝王的威仪和迫人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几乎全部爆发了出来。
钱德海突然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森冷,像是从脚底冒起一股寒气,让他心里一凛,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地闭紧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大概是被气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了,皇帝目光森寒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慢慢地,抬起手。
霎时刀剑出鞘,殿前侍卫手里的兵器齐齐对准了殿前跪着的这些同僚。
气势森寒,一触即发。
钱德海眸心微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皇帝看着钱德海,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冰冷的言语,“下次你若再不知护主,就莫怪朕……”
钱德海赶紧颤颤巍巍的道:“没有下次,奴才就是死也不会再让刺客的剑对着皇上。”其实这又怎是他的错呢,他又不会武功,夜里皇帝不准他在殿内伺候,这出事了自己在殿外想挡在主子跟前也挡不到啊。
不肖一炷香时间,负责京城治安的羽林卫很快便在全城戒严。
羽林卫统领严世明不在京城,左副统领又刚刚背皇帝削了职,右统领只好带着小分队抓捕凶徒,一路上声势浩大,即便是官员勋贵府邸所在的长安街也是家家都被敲开门,一一搜查,各家不知发生何时,被吵醒的时候都是怨声载道,待羽林卫面如黑撒说到,奉命追捕行刺皇上的刺客时,众人立马禁声,乖乖站到一边任由他们搜查,还生怕他们搜得不够仔细。
长公主府内里走出一位浑身黑甲的羽林卫将军,此人右左副将冯洛,生得肃杀厚重,一顶头盔却是比寻常禁军高出了半尺,凛凛身躯竟是威武非常。
他对长公主行礼道:“末将正在缉拿凶犯,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见谅。”
“父皇没有大碍便好,希望将军能早日捉拿刺客归案。”楚凝陌面有忧心道,对刚才羽林卫声势浩大的搜索毫不在意。
“末将还有要事先行告退,殿下留步。”说完便领着众士兵离开。
玄殇瞧见院里羽林卫已经往外走,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眯起眼睛,对长公主道:“看来羽林卫还未抓到他们。”
只见长公主笑容和煦的站在院中,看着大门方向冷笑道:“若这么容易便被抓了,还有何能耐成为本宫的影卫?”
正院凉亭中,玄殇正襟危站在石凳边,一边石桌上的茶盏早已没了热气。
他回过头,轻舒口气,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主子此番已经开始行动了,准备了这么多年,望向灯火通明的院子,他的职责就是安静的守卫着他的殿下。
时间好像拉长,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
昏黄的微光里,一个身影倏忽一闪便飞进了高墙。
片刻之间,又是一个身影闪过,墙内便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旱蛙鸣声,墙外也跟着响了两声,一切便归于沉寂。
二人躲在暗处仔细搜索,公主府的影卫们就静静地看着这二人蹑手蹑脚的七找八寻,即不出手阻止又不出声露出动静,不久后二人一无所获的沿着来路翻墙离去。
另一边逃出皇宫的五人,没有乘夜回到明月坊的回春胡同,也没有去公主府,而是选择了一个事先准备的粮店落脚。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月光照清房内,白狐的上身赤裸着,殷红的血迹恍惚一朵血染的大花,令人心惊肉跳!
一道寸余宽的刀口便翻着肉赫然出现。
白鹰目无旁顾,擦拭着血渍。
白鹰道:“这刀伤不宽,却是极深。”
“无妨,动手吧。”白狐挺了挺胸膛道。
白狐走到案旁,打开事先准备的皮囊,拿出一柄闪亮的小刀与几个指头般粗细的陶瓶儿,倒出几色小米般的药粒,加上些许清水在一个小小玉盏中化开,便来到榻前娴熟的清洗伤口,并着意让那说不清颜色的药水缓缓的渗入伤口深处,而后便用白布包裹了起来。
那白布只包了一层,却再也不见血水渗出!清洗完伤口,白鹰又给白狐吃了一粒黑豆大小的药丸。收拾好东西他们便商量着如何摆脱全城搜寻的官兵回去复命。
五更末刻,楚凝陌推开窗户,窗外的天空,黑夜正在离开,黎明到来。
她在临窗的软塌上躺下来,看着天慢慢由黑变白,黑夜像被水冲淡的墨汁一样,淡而无味的被白色给驱走了。
昨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一收到宫中来的消息后,楚凝陌便穿好衣服准备进宫,还没等她出门就又传来了皇上口谕,让她们无招不得入宫,于是刚穿上的袍服又脱了,坐在公主府的书房里悠闲地喝着早茶。
柔和的晨光中,她黑色的眸心似乎有流光轻漾,只是太过深邃,因而让人无法准确地探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玄殇,你说皇上现在是不是震怒非常呢?”她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属下猜想应当不会心情愉悦。”玄殇立在一旁躬身道。
这当然是纯粹的讽刺,且恶意满满。
在空寂的屋内,这句话像烟雾一样,落到空中就散开了,消失无踪。
楚凝陌的嘴角始终嗪着一抹诡秘笑意。
玄殇没有直言,话里意思却很明白:皇帝昨夜是睡得不安稳的,有没有暴跳如雷她不知道,但定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青梅始终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会让新影卫去刺杀皇帝,虽然知道公主对皇上一直有恨意,但毕竟是生父,公主不至于要去刺杀,万一查到了岂不是会连累长公主。
他看来看去,想从长公主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依然只看到一片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平静。
“你这般看本宫是想不通本宫为何会给他们这个任务是吗?”眼下心情正好,楚凝陌也不吝啬为他答疑解惑。
“首先皇宫内院属皇帝身边守卫最强,皇帝的龙吟暗卫当是最厉害的,但近些年皇上未曾出巡过,宫内亦没有刺杀行为,这些暗卫可能早失了最初的机警,这就是最能检验本宫影卫们实力的时候了。”
玄殇拧眉想了想,认真问道:“主子是想试试新影卫的实力?”
“青州不久前曾出现前朝欲孽大举刺杀地方官员之事,皇帝更多的会把他的怀疑放在那些乱党身上,而这些影卫虽说是本宫的,但从未出现在本宫身边或长公主府,即使查到了谁又知道他们是本宫的人呢?”
“所以您这是要敲山震虎,让皇上心慌慌?”
“本宫可没让他们真的刺杀,不过是去给皇帝撒下怀疑的种子,众皇子,甚至是太子和本宫都会被猜忌,但皇帝越猜忌越不会早早定下继位人,他只会想将权势抓到他死的那天,甚至他会认为自己能追求长生,不会死,这样的情形你说好不好?”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一脸蒙圈的玄殇,显然这小子没有青梅通透灵泛,说得直白了都还没明白过来。
见状她忍不住又笑了,补了句:“其实本宫就是无聊了,想给陛下弄点事情做罢了。”
最后这一番解释下来,玄殇才算是明白了殿下的打算。
他家主子就是无聊了弄点响动出来,不由感叹,女人啊,真是不安生的主,就连那个林府的二小姐也是个不安生的。
最近一段时间,风云变化太快,从太子失势到吴王势弱,陈王崛起,而她自己的心境则起伏太大,乃至于一些浮躁情绪凸现出来,让整个人都出于一种躁动中。
是的,躁动。
当他看到能重掌兵权的机会时,浑身的热血都在躁动,一改韬光养晦的初衷,不顾一切的朝目标冒进,却不料正北军的统帅林莫风可能顶不住了。
在她的计划中,林莫风可不能这个时候倒下,她借机杀掉林子庭破除林家在两北军中的统治,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
虽然重新推演一遍,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必要且有效的,并不存在什么昏招,但楚凝陌确信自己在西北战场上的行为,显得有些突兀,导致林子庭之死埋下隐患,但皇帝显然没有深查的心思,能安上反叛的罪名便是皇帝也想借机钳制林莫风。
她想过自己在其中的手笔若是被林子汐发现,定然会招来她的嫉恨和提防,这将会令自己在很长时间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所以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她都不会主动坦诚自己那些狠毒的行为的。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觉着自己错了呢?
是了,她还不够耐心,做不到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即使诱惑再大,也绝不偶露峥嵘。
天边泛白,一丝光线慢慢从地平线上透出来,在那一边的天空下,还能看到白云和在云间飞翔的鸟。
“好了,早茶也喝完了,咱们进宫吧。”楚凝陌放下茶盏起身朝室外走去。
“主子,先前宫里来的旨意,皇上不让探视呢?”玄殇赶忙说道,这公公才走没一会,主子是不是记性又不好了?
“皇上不让探视就真的不去?恐怕不去才会真的被记恨呢?”
对于皇帝这其中的小心思,楚凝陌清楚得很。
长公主马车一进宫,便有长公主一派的大理寺卿带着一班大臣前来问询,楚凝陌却是大大皱起了眉头,直言惊诧。
殿外风疾,楚凝陌深深吸了口气,有种要飞起来的自由。
她仰着头,任由初升的太阳投下温和的碎金,大步往前走去。
待到楚凝陌走到皇帝寝宫的阶梯下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楚天珩抬眉瞧了她一眼,轻蔑笑道:“皇姐这是来迟了?”
“不迟,刚刚好,吴王和安王这不是都还没来吗?”楚凝陌显然对这位皇弟的挑衅不以为然。
“况且,谁敢赶在陈王这个大孝子前到,那不是抢了你的风头吗?”
楚天珩摇摇头道:“皇姐这话说得,做儿女的尽孝乃天经地义,又何来抢风头一说呢?”
楚凝陌却有些心不在焉,懒得跟他搭话。
突然,寝宫殿门开了,太医令宣皇上口谕:“朕并未有伤情,诸位大臣各自勤政便是。”
闻此口谕,诸位大臣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长公主、陈王与一班大臣正在殿外廊下等候,人人心头一片疑云,却是谁也不敢妄自猜度,更不便在此时此处公然询问议论,廊下竟是一片忐忑不安的肃静。
钱德海裹着的手臂被白布吊着,透过门缝他仔细打量阶梯下站着的众人,嘴里小声叨念着,把人一一记住。
数完后,钱德海思忖一番,回身小心翼翼地对皇帝说:“回禀皇上,陈王、长公主到了,左右丞相还有内阁几位大臣、各部尚书都到了。”
“吴王和安王呢?”皇帝便铁青着脸色走了过去,只见那首位上赫然只有楚天珩与楚凝陌。
殿外的太医令却是一脸泰然神色,对等候的大臣们笑道:“陛下上天庇佑,并无大碍,诸位放心便是了。”
大臣们一时恍然,连忙同声应和,种种祈求上天庇佑皇帝的颂词便言不由衷地哄嗡涌出,却是谁也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正在此时,钱德海佝偻着身子板着脸摇了出来,谁也不看便拉长声调高宣:“皇上口诏:诸位休得在宫中聒噪,回去理事便了,不奉诏不得进宫探视。”说完又是谁也不看,身子一转便径自摇着去了。
大臣们一阵愣怔,你看我我看你,倒是行止无措起来。
文帝倒也真是此等性格,没人摸得透他的心思。
这“休得在宫中聒噪!”便活脱脱文帝口语,大臣们倒是没有人生疑。
然则皇帝在寝宫遇到刺杀,四处飞来的流言直是令人心惊胆颤,说皇帝如何如何伤重的话绘声绘色满天飞,大臣们谁不想第一时刻亲自目睹一眼活生生的皇帝?
纵然伤残,只要皇帝还活着,国就不会乱,朝野立即就会安定下来!
不看一眼皇帝,谁都是七上八下不安生。
身为大臣,久经沧桑,谁不知晓朝廷中的权谋?
可目下却是怪异:皇帝重伤了么?依皇上的神勇,纵然断去一条腿,也不会衰弱到不能露一面的地步去。
如此想去,竟是人人踌躇木讷眼神飘忽,口不敢言所想,也不敢第一个走去,竟是悉悉索索地钉在了廊下一般。
突然,一阵大笑传来,大臣们目光骤然齐聚,却是右相。
只见他挥着大手道:“一个个霜打了似的!发什么愣?陛下毫发无伤,岂有他哉?回去回去,各自理事去!走吧。”说罢紫色官袍一摆,便大步去了。
作为帝党的右相开口了,其他大臣便跟着纷纷散去了。
只是正好遇上刚刚赶入宫的吴王和安王,两人见众人离去都是一脸疑惑,却还是越过人群朝寝殿走去。
“哦?皇兄和皇弟这个时辰来,不觉得晚了些?父皇都已宣过口谕了。”陈王楚天祁见二人急迫的样子笑道。
“父皇说了什么?”冷静下来的吴王沉声问道。
“这个啊?皇兄还是问问皇姐吧,本王一时走神没听全。”陈王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吴王一个别扭没有开口,只懒懒扫了楚凝陌一眼。
安王见长公主要走便赶忙施礼开口问道:“皇姐可知父皇口谕有何指示?”
一旁的吴王斜眼看了安王一眼。
楚凝陌也意味深长的看了安王一眼,缓缓说道:“指示倒是没有,就是让众人各自回去理事,不奉诏不得进宫探视而已。”
“多谢皇姐。”安王拱手道谢。
楚凝陌微笑点头,便也大步离去,留下才赶到的两兄弟在风中凌乱。
“你跟她很熟?”吴王状似不经意的一问,目光一直跟在走远的楚凝陌身上。
“不熟啊?”安王惊讶道:“皇兄如何会如此以为?”
看着安王的样子不像作假,吴王便息了再细问的心思,只提醒道:“楚凝陌不简单,是个狠角色,可不要被她女人的表面骗了。”
“这个臣弟知道,不过是上次安王府的宴请她来祝贺了一下,今日见着多嘴问一句罢了,这种厉害的女人臣弟可不敢去惹。”
安王畏惧的模样让吴王心中的警惕彻底放了下来,这个弟弟即便上过战场打过仗,可到底还是自己那个懦弱的弟弟,不足为惧。
“不是不能惹,是不能与虎谋皮,否则哪日被她背后捅一刀都不知道,女人靠不住的。”吴王语只好重心长的叮嘱。
“是的,皇兄说得是。”安王郑重点点头,眼神却飘忽的看着寝殿闭合的门,若有所思。
吴王只以为这傻弟弟又不想事的应付了。
“皇兄,你说父皇是当真谁都不见吗?”
吴王苦笑一声道:“圣心难测啊。”
“难道要变天了?”安王轻声问道。
吴王压低身影道:“那倒不至于,但总之是小心些好。”
他说得含糊,但安王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安王神色不宁的盯着紧闭的殿门,风吹过,整个太极宫簌簌瑟瑟。
两人见不到皇帝在此干等着也无用,只能打道回府。
另一边的陈王回府后,转身便对身后管家低声道:“备车!”
老管家连忙碎步走去。
片刻之后,一辆四面黑篷布的马车便停在了大厅廊下。
楚天珩便服登车,马车便辚辚驶出了陈王府后门,轻快地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街。
却说吴王回府,立即吩咐闭门谢客,便大步匆匆地向后园走去。
正好今日他的老丈人来探视女儿,自打侧妃被匪徒绑架切了根手指后脾气就有些怪异,暴躁非常,一点没有昔日的温柔如水。
吴王见了她也是越来越生厌,若不是往日情份撑着,还有他岳父有点用处,吴王只怕会休妻。
吴王府邸很大,规格是九进一园两跨院,比安王府邸不知大上多少,直与长公主府邸同等。
依吴王权位功勋,自然不当此等府邸,显然便是皇帝的意思了。
当年为了扶植吴王成为太子与长公主外的第三番势力,皇帝在其中可是没少出力的,这座宅子便是最能说明的了。
吴王外面温恩儒雅,内里却阴蛰狠毒,但却又不是轻率莽夫,对朝野大局很是清楚,当皇帝开始闲置太子扶植陈王后,便开始蛰居府邸,极少干预国政。
可比之文帝的权谋深沉,他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想出行刺太子这一招就是明显的沉不住心,为此他的老师兼老丈人——上任御史台御史大夫王益傅没少教训他。
若不是看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丈人即是自己的老师又还有些门下在朝堂中关键职位,他只怕老早就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了。
吴王府的这座后园也是非同寻常,四面竹林草地包着五六亩地大的一片水面,水中却没有山石岛屿,只覆盖着无边的芙蕖绿叶与各色花儿,茫茫的绿叶红花拥着中央一座古朴的凉亭,仿佛一只硕大无比的花船镶嵌着一座舱亭一般。
微风掠过,便见竹林沙沙,水鸟啁啾,绿叶婆娑,花儿摇曳,遥望绿叶红花中的凉亭,当真令人心旌摇荡。
吴王匆匆来到湖边,却是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耐心等着老丈人与侧妃说完话,这才走近。
侧妃见状,起身施礼,脸上还挂着泪珠。
吴王赶紧上前扶住侧妃,眼睛不经意的扫过那最长的银色护甲,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细语道:“王妃不要在伤心了,本王看着心疼,这个仇本王一定会替你报的。”
侧妃不说话,只更加难受的点点头然后离去。
凉亭中,吴王寥寥几句,老丈人便知其意思。
“父皇何意?老师能否替本王解答?”吴王耐着性子谦虚问道。
“皇上或许另有他意。”老丈人说完又气不打一出来,斥责道:“如何王爷就没赶早去探视?竟等到大臣们散去才到?”
“这个老师真不能怪本王,本王都穿好袍服准备出门了,突然宫里的公公来传旨意无需入宫探视,本王这才没去,后面仔细一琢磨还是壮着胆子去了,却不想到晚了。”吴王连声叹息道。
这事是他老丈人也不知他是考虑多了还是考虑少了,总之就是失了先机。
其实哪里是这样,是他昨夜折腾到天亮,在温柔乡里起不来床,这刚好遇上宫里来消息不用去了,他便到头又睡了,还是安王跑过来告诉他陈王一早便去了,他这才赶紧穿衣往宫里赶的,但是这些是万万不能对自己这位老丈人说的。
“皇上的性子你还没摸清楚?遇上这种事情,王爷身为人子,就是天塌下来也得去,大不了事后领个罚,再说皇上传的是口谕又非圣旨,不就是为了考验你们几位吗?”
老丈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从前睿智稳重的吴王仿佛随着东宫太子的倒台也一并失了聪明劲。
“是,小婿知道了,这种事断不会有下次。”吴王赶紧服软保证道。
“可是,父皇既然无恙为何要闭门不出,连上朝都罢了呢?”吴王好奇问道。
“那日值守寝宫的侍卫全部被处死了,如今能知道皇上情况的只有钱德海,王爷平日同他关系如何?”老丈人问道。
吴王叹息道:“钱公公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本王花费颇多,送出去的他是全收了,可是能从他嘴巴里锹出来的情报少之又少。”
“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阉人,仗着有皇上撑腰没少为非作歹,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另一边,陈王的马车停在了南湖边,片刻之间,湖中一条孤木小舟在飘了过来,一个蓑衣斗笠者站在小舟上荡着一支细长的竹篙,如无数撑船接客的船夫一般无二。
待陈王上了船,蓑衣斗笠者便点下竹篙,一叶小舟竟如离弦之箭般湮没在花船丛中。
不消眨眼工夫,孤木舟便到了南山深处水域,一叶扁舟,飘飘荡荡。
船舱中,陈王落座,径自拿起案上一只酒杯将杯中酒饮下。
‘铛’地一声清脆磬响,楚天珩撂下酒杯一抹嘴:“右相不饮酒,真乃憾事也!”
“无酒何憾?”右相淡淡笑道。
“右相推测无差,父皇当真闭门不见人。”陈王拍案道:“只是这刺客到底是何妨人士?竟敢夜闯皇宫?”
他感觉这次行刺不简单,这刺客背后的势力如何通天到能入皇宫行刺却全身而退?有没有可能内外沟通?
“王爷管刺客干嘛?能让皇上明白他手中的禁军同羽林卫无能那对我方就有利,禁军副统领一直悬空,王爷不如想想安插何人最为合适。”右相摸着胡须,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陈王心里一个惊讶,难道父皇真的受伤了?
“右相何以如此断定,禁军和羽林卫会动人?”
右相闻言却笑了,慢悠悠的道:“听说皇上遭此打击印堂发青,面色晦暗,心情郁结,思虑加剧,致使食欲不振,噩梦不断,盗汗难寝,想必这样对身体也是极大地损害吧。”
“右相如何得知?”
“本相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又如何不知呢?”
“那您的意思是,即便父皇此次没有受伤,他的身子也会大不如前了?”陈王小心问道。
“呵呵,”右相微微一笑,十分隐晦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些许优思还不至于伤身若斯,主要原因还在于无节制啊。”
“宫中新纳的苏氏,父皇很是宠爱。”陈王并不以为然,若只是无节制的损耗精元,那时间还长着呢。
右相却笑了,“即便如此,王爷不如将计就计,明晰朝局,安知非福?”
陈王点点头,又问道:“右相以为朝局不明?”
“我明未必你明。”右相摸着胡须笑道。
“这如何讲?”
“不召群臣觐见,不宣皇子入宫,说明皇上怀疑所有人,既然有所怀疑,之后必定多番试探,王爷可不要自乱阵脚才是。”右相声音极是笃定。
“多谢右相提醒,小王受教了。”陈王骤然起身,对着右相深深一躬,心下却是一阵算计。
右相连忙起身,扶住陈王的手,淡淡笑道:“何须见外生份?既然属意王爷,本相自当为王爷效力了。”
陈王点点头。
右相回身一拨石案上的古筝,叮咚一声长音,便见一个灰衣男子撑着独木舟从南湖深处悠然飘来。
陈王飞身落下,小舟便倏忽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此舟中却响起了筝声,激越地颤抖着消渗在火红的霞光里。
想不到转眼之间,形势变化,竟让他都要小心翼翼行事了。
道正街天师府,坐落京城不过三年载,但是几经发展,眼下也算得上是皇宫贵族间最受欢迎的道教了,门口常年又青衣道士守卫,院内香火缭绕,钟磬和鸣,好一副庄严的道家景象。
院中一位穿着杏黄八卦紫绶衣,盘腿坐在正殿内的风火蒲团上,旁边跪了一地的徒子徒孙。
近两年,天道教在京城风靡一时,也收了不少教徒。
而外人根本不知,这被京城贵族颇为喜爱的天道教与曾经在京城出没的白莲教根本是统一组织,不过是打了不同的名号。
长公主府
是夜,玄殇便匆匆来报,说新影卫正在等候。
楚凝陌抬脚便向正厅走来,玄殇却低声道:“主子,人都在竹园。”
楚凝陌闻听顿感心中一松,觉得这几人做事还算机警细密,懂得避人耳目。
及至进得竹园,却不见一个人影!
这片竹园是从整个后园中分出来的一个小园林,本来不大,又无水面亭台,莫非还躲在树后上不成?
“都出来吧。”
身后唰地几声便突然一个声音:“参见殿下。”
楚凝陌一回身,见一个布衣小贩矗在婆娑摇曳的绿竹下,却只有一人。
“只有你一人?”
白狼正色拱手道:“其余四人已送完货离去,留下属下来向殿下复命。”
“那就说说吧。”
楚凝陌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垂下的眼底,一片讳莫如深。
“回禀长公主,属下幸不辱命,已完成任务归来。”白狼跪在地上声音平淡沉着。
“起来吧,本宫听闻你们丑时便已得手,何以现在才回来复命。”
白狼正色道:“回长公主,行刺皇帝后,若刺客全数出逃,皇上必会震怒下令捉拿刺客,在此风口浪尖上,属下认为行刺后不适宜立马回长公主府,我方一人受伤,沿途血迹可能会留下线索,我们期间换过两个落脚点,更换衣服,清理血迹,焚烧面具与衣物后待到一早才扮做米商小贩以给长公主府送粮为借口掩人耳目。”
“那如何他们就走了,你在此等着本宫呢?”楚凝陌询问道。
白狼心中早有所思量,直直道:“属下藏在米箱中,他们几人护送属下进来后,便又回去了,造成一切正常的假象,属下怕主院人多嘴杂,故而选在了这竹园等候殿下。”
听完他的叙述,楚凝陌点点头道:“有想法,够警惕,懂变通,看来是本宫先前小瞧了你们这五人了。”
“属下惶恐,若想在长公主身边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否则殿下如何放心将安危交于属下。”白狼谦卑道。
楚凝陌看了看他,周身气息如寒剑出鞘,森冷而锋锐,一股浓重的威压逼向白狼。
片刻后,唇角却弯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嗓音染上了几分慵然道:“本宫不需要你们有多能耐,唯有忠心,即使你们能力有所欠缺,本宫亦会保你们衣食无忧;若你们有能力,本宫亦能与你们荣华富贵。所谓影卫,不同于任何人,是需绝对忠贞不二的,倘若有叛变之心,即便天涯海角,本宫亦会派人追杀,这些,你们可懂?”
白狼立马下跪道:“属下明白。”
“既然五个人都能完好回来,就五个都留下,日后受伤可找玄殇拿伤药,本宫这里的药可是精贵着的疗伤圣药,以后你们可随时支取。”长公主对下属的大方渗透在每个细枝末节。
“玄殇,将东西给他。”
玄殇将五个通体玄黑的小令牌交个白狼,上面祥云雕刻着个白字。
“此便是象征你们的身份,乃长公主府白字号影卫。”
“属下领命。”白狼眼睛一亮,顿时精神大震。
“下去吧。”
“属下告退。”说罢,便有一个黑色身影倏忽飘出了竹林。
待人离去,回到书房,玄殇这才将一个小竹筒呈给长公主。
楚凝陌打开竹筒封泥,拿出里面卷成条的白娟,上面只有笔法遒劲的四个字:“皇帝无恙。”
她走到一旁,将白娟放在烛火上烧了,火光明灭,映在楚凝陌眼中,逐渐冰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