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纪炀取了信件回五斗院, 还看了鲍主簿一眼,看得鲍主簿目光深沉。
自从纪炀到太新县, 这位就没怎么说过话。
但依玉县丞跟韩潇的查探, 这太新县里,属他的人最多,都是不起眼的位置, 却最能探听消息。
所以自己要修桥的事,他应该知道了吧?
鲍家就没什么表示?
如今的情形,拉裴家, 打刘家,忽视鲍家。
鲍家其实并不在意, 他家知县安安稳稳种田屯粮。
但如果说到修桥, 只怕他家最在意。
之前说过, 鲍家在太新县的最右边, 也就是最东边, 而他们北边有山, 南边也有山。
几乎是两山相夹之地, 左边便是裴地, 但要想要来裴地,必须经过那条几百米宽的河。
最窄的地方也有小一百米。
这样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下, 。
有战祸的时候,此地确实易守难攻。
但平常可是运送个物资都难。
往北过道天险, 那地方是关外了,往南翻座大山?不够累的。
所以只能往东或者往西。
东边同样是灌江府的地方,但荒芜得很,要想把种的麦子卖出去,只能往西走。
西边的大河是必经之路。
除非绕上百里的路, 算是勉强能过去,但那边又靠近山脉,山贼极多。
相比裴家来说,他们就在中间,官道直通灌江城。
刘家?
刘家那边黑市贸易昌盛,往关外卖不成问题。
只有鲍家,鲍家非常需要在鲍地跟裴地之间修一座桥。
估计以前就有这种想法,可他家低调,而裴家强悍。
鲍家要是提出,在这两地之间修桥,裴家必然要刮成皮不说,修桥费用全都是鲍家出。
费用是一回事。
找不到修桥的工匠又是一回事。
平常的桥也就算了,找普通工匠应该也行。
上百米,甚至两百米开外的桥,放到现在,也要找专业人士勘察。
鲍家久居灌江府,此处又偏僻,他们如何寻得厉害工匠?
在古代,能修上百米大桥的工匠屈指可数。
钱他们可以出,石料可以违规买。
只有人,他们请不动。
再说,让灌江府其他地方得知这件事,上面的官员少不得过来搜刮一圈。
以鲍家谨慎的性子,才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且过河运粮,又不是鲍家亲自运,还不是损些农户的事。
所以他们想要修桥,但既然没条件,也没人,所以不算特别急切。
可这是要由伯爵家公子,皇帝派过来的官员来办。
其中最难的工匠根本不成问题。
当初纪炀想修运河,都能找到专门修运河的工匠。
何况修桥?
汴京聚集整个承平国的最好匠人,就算汴京没有,全国还没有吗?
鲍家从在衙门里的眼线里听说此事,肯定坐不住。
纪炀就在等鲍主簿主动找上门。
这种事,谁想开口,谁的让步空间就大。
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及,给你们三个地方修个桥吧?
依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就算想修,也会拒绝自己,拒绝不是为了拒绝,是为了更好谈条件。
所以纪炀只是隐隐放出消息,等着鲍家来找。
当然,鲍家自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否则他们早就撺掇其他地方修桥了。
但是这既是连接鲍地跟裴地的好事,更是给鲍家一个窗口。
一个主动接近的窗口。
如果他家主动前来,那不仅是建桥的事,更是主动示好。
纪炀相信,以鲍家那边盘算,不会看不懂这些事。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然后点拨。
给你机会让你讨好卖乖,可不要抓不住啊。
这约莫就是手里有权的好处。
什么事都不用太主动。
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下面已经跑断腿了。
他自然不是折腾人的那种官员,他只想让太新县恢复秩序,把百姓们从毫无收获的劳动中拉出来。
纪炀回到五斗院,厅堂已经被烧得暖烘烘。
江小子江乖乖,都在跟着五姑娘读书。
太新县倒是有私塾,只是现在冬日,已经放假了。
炭火旁烤的有芋头,纪炀进门去了去寒气,才坐到三人身边捡了个尝尝。
江小子立刻去端茶,乖乖也帮忙拿东西。
纪炀瞧着笑:“也好,没有白吃饭。”
两人自然知道是开玩笑,做完事立刻回到软塌上写字。
等纪炀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红枣茶。
五姑娘道:“现在喝红枣茶,身上暖和。”
那边平安也自己倒了杯,吃起来甜甜的,很是舒服。
家里有人果然不一样,以往他们忙完,回家也是冰凉凉的。
纪炀拿着信件去另一个桌子上拆,见里面有汴京林家的信,先让平安给了五姑娘,自己则看其他的。
这里面有汴京好友的,还有扶江县的。
不过率先拿出来的信件,还是潞州知州所寄。
应该是潞州知州田兴志出发回汴京之前寄的,上面问候自不用说,又讲自己应该是去工部任职,还调侃,纪炀如果再修运河修路,他更是能帮忙。
仔细想想,田大人去工部并非偶然。
工部虽然各处提及不多,但负责的则是屯田,虞部,水部等差事。
具体便是造东西,印钱,修河渠,修城郭宫室等等。
再想田大人在潞州做的差事,以及他在时,潞州运河加宽加长,下面开耕再有增多,许多城镇扩张。
所以也有预见。
上次工部的人修完运河,可是又去潞州城坐了几日。
估计那会就已经有些定论。
但事情没定下,知州田大人也不好多说。
能进六部任何一个部门,都已经很好了,对这个偏远小州的知州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
看信件里,应是对此还算满意。
信里更说笑,能去工部,说不定跟纪炀请求汴京给他修运河有关,放在哪都是个大功绩。
纪炀没那么脸大,可能有运河功劳,也有他临时安抚凉西州,以及潞州治理很好的功劳。
后者才是最大的原因。
但田大人去工部,对他来说自然只有好事。
他倒不用修路修运河,但修桥,加固城墙,那还是要的。
这两个一点也不比修路修运河简单。
收起信件,五姑娘那边也已经看完了,惊讶看向纪炀,把信递给他。
林家的信自然要问两个人如今生活如何,身体可好,又问五姑娘适不适应。
后面则是一些朝堂上的事,只是叙述,并未表明自己的倾向。
这约莫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很多事都不用打听,那边都知道他想听什么。
汴京那边还是一如往常,林家这边有纪炀去灌江府,梁王那边也不示弱。
这些事在汴京的时候,几方人都跟他通过消息。
梁王那边千挑万选,选了个远方子侄,竟然也有些宗室血统,还算强干的一个年轻人过来,就去太新县隔壁的今安县。
明显要跟林家的纪炀比一比,看谁更厉害。
可信件寄出时,这位还没出发,再加上天寒地冻,宗室那边的人估计要年后才能来。
林家还说,不用管今安县的新知县,他们那边也不会主动挑衅。
毕竟大家都想做出成绩给上面看看,内斗的场合不在这种边陲之地。
纪炀见此放心了些,看来梁王虽然自大,但还是有点谱的。
毕竟整肃太新县内部的问题都要费些周折,再来个外部问题,那就会格外麻烦。
但有些事不得不防,在宗室那边的人去隔壁今安县之前,他这边很多事,总要有个了结。
就算不了结,也要暂时熄火,勉强把大家整合到一起。
剩下的也没多说,只讲林家也让王伯帮忙送了东西过去,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以后汴京相见。
最后提到,林家大公子林启,年后也要出去外放,只是让纪炀知悉,并无其他意思云云。
当然信里不会说那么直白,属于明白就行那种。
五姑娘知晓京中还是照常,心里倒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又觉得意料之中,自己在汴京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回事。
其他信件多是好友们送过来,滕显还着重说了葫芦动画收益如何如何,让他安心,需要银子再取。
暂时应该不用说了?
收好信件,纪炀安心不少,汴京没什么变化,熟悉的田大人去了工部,都还行。
刚把这些信收好,从外面回来的玉县丞等人已经进门。
众人看着一脸欣喜。
韩潇先开口道:“扶江县官学有个叫江春的学生,大人还记得吗?”
“江夏?江小五?”纪炀自然记得,这可是他们扶江县学问最好的学生。
还过了州试,年初的头一次院试也过了。
等会,现在眼看到十二月,也就是第二次院试也考完了?
玉县丞满脸欣喜地点头:“上面学政巡查,十一月上旬开始第二次院试,中旬放榜,他考过了!”
“扶江县头一个秀才!”
好事啊。
怪不得大家都很高兴。
玉县丞,凌县尉,卫蓝,都是扶江县的人,他们县里头一个秀才,怎么能不高兴。
韩潇不用讲,好歹也是他们韩家夫子教出来的。
怪不得他们四人来的时候那么高兴。
大家一来,平安就给众人倒了五姑娘熬的红枣茶,又围着炉子吃些烤芋头,身上暖和起来。
还好这厅堂够宽敞,否则还不够他们坐的。
五姑娘见他们有话要说,原本想带着孩子下去,纪炀却笑:“没什么是你们不能听的。”
五姑娘不用讲,心思通透之人,平日也有许多好主意。
俩孩子年岁不算小,口风也紧,听就听吧。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反正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
最近一段时间,纪炀在忙,身边的手下自然也没闲着,现在一一报告来这之后探听到的消息。
大家也不拘谨,都抱着红枣茶围着火炉说话。
玉县丞先道:“太新县的卷宗我几乎都翻过,里面多是裴地的资料,刘地,鲍地,基本上没把各自原先衙门的东西拿过来。”
“不过手下小吏倒是派了过来,现在一共十五个小吏,一家五个,非常平均。”
“但因为刘县丞存在,所以刘地的小吏最得重用。”
玉县丞私下去了解的,肯定是县衙小吏,小吏基本都归他管。
卫蓝以前是副捕头,现在了解的也是捕快。
但说起捕快,他有些无奈,开口道:“太新县共有五十个捕快,裴地自己有二十,剩下三十则是刘地,鲍地一人一半。”
五十个捕快?
纪炀都挑挑眉,边陲之地,确实武德充沛。
卫蓝又道:“这自不用讲,可以说是裴地的人说了算了,捕头副捕头都是他们的人。”
剩下的凌县尉跟韩潇,两个人则跟前面不同。
县尉负责县里治安,可手里没有一个兵士,有定江关的吴县尉吴指挥使在,他基本不会有太大作用。
但不代表他就没用。
这一个多月,凭借他的好枪法,跟裴家私兵联系甚多。
“私兵多懒散,都是裴家的心腹,平日里私兵家种田不怎么收田税,所以甘愿给他家卖命。”凌县尉道,“私兵里还有两个人,看着像是正规军出来,说是原定江关兵士。他们两个带着,私兵才有些模样。”
“裴家私兵除了听这两个人的话之外,那就是裴家主,还有裴家军师的话。”
“不过对裴家军师不大尊敬。”
因为是在裴地,自然对裴家了解多了点。
原来私兵是这么来的。
还有正规的将士领着,所以抵抗外敌的时候才可行。
纪炀想到守卫定江关的吴指挥使,这两个人会不会跟他有关?
这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这样,那裴地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点,看似裴家把持,其实内里有吴指挥使才是定海神针。
但吴指挥使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内里的百姓他也无能为力。
裴家还有个军师?
不过也符合他们的风格。
纪炀点头,凌县尉又说了最近裴家内部矛盾的事,这跟韩潇要讲的重合一部分。
韩潇跟着纪炀,自然不止教方言,更多时候还在联系以前认识的农户,还有一些稍微小点,依附裴家的人家。
韩家走了之后,裴家自然肆无忌惮,但吴指挥使去了几次,算是安生,还跟之前一样。
但裴地能走的百姓几乎都走了,留下要么负债,要么不敢去未知地方,要么是裴家的家奴等等。
这些人见韩潇回来,自然高兴。
在他们的影响下,不少人对纪炀也有好感,特别是一些百姓,看着韩家的面子上也会信任一两分。
裴家的恶行,让许多人已经忍受不住。
其中一些私兵,私德败坏,强占□□女,但裴家主只当看不到,反正他们这地方,这些事情都很正常。
而此时的裴家主没心情管这些。
最近裴家的矛盾,自然跟纪炀点的那句话有关。
有人吃下裴家一年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裴家主自然坐不住,裴县令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不在衙门也正因为此事。
经过他们家彻查,已经清理出来不少人,直接砍了之后埋在乱葬岗。
可怎么查,都不到十万两银子,裴家主本就爱财,只是想想有些钱可能流失,已经心痛到难以呼吸。
可他家几把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裴家军师出出主意还行,查这些事有些不懂,只知道确实有部分钱没追回来,可具体怎么查,也是没有头绪。
所以裴家轰轰烈烈地查账,竟然卡壳了。
韩潇低声道:“纪大人让我帮忙转达的话,已经说出去了。”
大家自然不止打探消息,肯定能拉拢的拉拢,能办事的办事。
而韩潇办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告诉裴家,到底从什么方向查。
纪炀点头。
众人将探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大家也算彼此知道情况。
现在的太新县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摸不到底,至少裴地已经掌握得差不多。
探清虚实,对接下来的事很有帮助。
不过众人都道:“裴地的人还好说,但刘地,鲍地调过来的小吏捕快,基本都是心腹,绝对招揽不过来。”
“除开这些,许多人也不能用。”
不能用的理由有很多,可跟着纪炀的心腹都说不能用,那就是不能用。
纪炀道:“那就不用,以后自会清理。”
这些事了解之后,自然还要看如今裴地最热闹的事。
说起来,裴家正为查账的事烦恼,在裴家主本就在为财产辗转反侧的时候,刘县丞又被纪炀点名去裴家要职田。
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裴家主脾气本就不好,赶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即使知道纪炀故意让人烦他,裴家主也忍不住这脾气。
他家军师跟裴县令倒是劝了又劝,那又怎么样。
想发脾气都不行?
这里是裴地!他裴家的家主,想做什么都行!
连带着纪炀也埋怨。
挑事精!
但没这个挑事精,他又不知道自己的钱少。
如果纪炀给他做事就好了。
裴家主这个可怕的想法,纪炀暂时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裴家主对刘县丞发脾气,会让他们两个都难受,这就够了。
这个时候他让韩潇传的消息,只会火上加油。
那消息便是。
裴家想知道莫名失踪的粮食去哪了,换成的银钱去哪了,可以去刘家黑市看看。
这并非凭空猜测。
而是一年近十万两白银的粮食产物,哪里能消化得下?
从裴地直接送到灌江城?
那么大笔粮食,就算裴家再傻也不会毫无察觉。
只有西边的刘地黑市可以吞得下。
想知道东西去哪了,卖家找不到,找找买家,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实在不行就寻买家的晦气。
你明知道这是偷我家的赃物,你还照常买卖?是不是找打?
韩潇做这事的时候甚至有点心虚,纪炀也太损了。
前脚让刘县丞问裴家要吃进肚子里的职田。
后脚还告诉裴家,那刘家帮着你家内鬼消化赃物呢。
只怕刘县丞再登裴家的门,要被打出来才是。
在刘县丞的视角里,他只是按照知县要求去索要官田而已,知道你家不爽,可你家要打人?
两边信息不对称,还是要打起来。
就算以后弄明白怎么回事,该打还是要打。
毕竟事实改不了,刘家确实背地坑裴家钱财来着。
纪炀只不过把这些事挑明了而已。
不过韩潇怎么觉得有点爽呢?
看着这以前看似和平的三家斗得你死我活,还真有意思。
不对。
不是三家。
还有鲍家,依旧置身事外?
韩潇道:“那鲍家呢?”
那两家挑起来了,鲍家不能拉下啊。
纪炀想到鲍主簿,笑道:“再给他两天时间。放心,刘家帮裴家内鬼在黑市卖粮的事,鲍家也慌。”
这跟鲍家又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人里面,凌县尉,卫蓝,江小子,已经听得晕晕乎乎。
倒是江乖乖听得津津有味,不懂的地方小声问五姑娘,算是弄明白了。
这跟鲍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请问,这三家里,哪家从裴地运粮到刘地不被怀疑?
大批粮食运到刘地卖钱,谁家年年做?
答案不言而喻。
之前说过鲍家的地形,他家粮食基本都是途经鲍地到裴地的河,穿过裴地,再过裴地到刘地的河。
然后把粮食从黑市卖掉。
他家可是年年运粮过去,如果途中夹带了裴家内鬼弄进去的粮,那裴家会发现异常吗?
定然不会。
所以总结下来。
裴家出内鬼一年侵吞十万两银子的事,看似是他家内部问题。
实际上跟另外两家也有关联。
东边的鲍家利用每年要从这地方运粮的便利,收了利润,帮内鬼把昧下的粮食运到刘地。
刘地对这事心知肚明,同样能获利不少,帮着内鬼售卖。
裴家死活查不出来结果。
更找不到原因。
两家精明似鬼的人户联手,他们还能怎么办?
裴家原先有几个聪明人,被吴指挥使联合现任家主除了,留下的自然是各方利益妥协之后,最合适的人选。
距离边城最近的位置,就不允许这里有大批私兵的家主还是聪明人。
不是裴家出不了聪明人,而是不能出聪明的。
纪炀让韩潇将此事捅出去,必然是放了颗炸弹进去。
三家表面的和平也会不复存在。
但他又没有完全点明,只让裴家去查刘地的黑市,还未牵扯到鲍家。
还是那句话。
他给鲍家留了机会。
即使修桥的事不上钩,这件事,也会逼着他们站队。
还有两天便是十二月份,他就给鲍家两天时间,如果还是没考虑好,那他家的事自然也会到裴家人耳朵里。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即使裴家知道他是故意捅出去,那又怎么样?
他家会不去追究?
毕竟一年十万两银子,内鬼还跟这两家有勾结,裴家要是为了不让自己得逞,就把这件事硬生生咽下。
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肯定不是那两家收敛,自然变本加厉来侵吞裴家的产业。
行凶者难道会因为你退让软弱便收手?
他们只会肆无忌惮而已。
至于刘家鲍家?
纪炀并不在乎,对付裴家已经让他们很难招架,这个时候再来惹他?
他跟定江关吴指挥使三十万斤米粮,以及年后的物资供应,那可没有作伪。
到时候吴指挥使就算不为他,也会出来走一圈。
大混战的时候。
到底谁会得利?
纪炀冷静喝完茶,他已经点燃炸弹的引线,只等着裴家燃爆那一天。
希望鲍家识相点,早些过来投诚。
这场红枣茶炉火席谈得畅快,跟着纪炀的众人心里已经明了。
太新县这个年注定不太平,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极好的。
他们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甚至在年前,这些事说不定都能敲定?
就说了!
跟着知县大人肯定没错!
招招都是阳谋,招招都不能应对。
两天时间过得极快。
散出去的消息自然也跑得极快。
现在整个裴地的人,基本不敢靠近裴家大宅,见到都要绕道走。
没办法,裴家主大发雷霆,至少杀了二十多人,有些还是心腹。
听说那些心腹全家老小都在求饶,但裴家主怎么听,恨他们抢自己的钱,又恨他们背叛,自然不容忍。
这两日拉出去的尸体让人不敢看。
最开始不明所以的刘县丞还登门问职田的事,上面有新知县压着,他不得不去。
谁料直接挨了裴家主一耳刮子,冷笑问他刘地黑市好得很,要不要他报给新知县?让新知县查查买家都是谁?
刘县丞惊怒不已。
他以前在刘县,现在在裴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挨巴掌?
还是当着自己下属的面挨巴掌?!
可看着擦拭带了血迹利剑的裴家主,他只能甩袖离开。
等想到裴家主那句话,刘县丞竟然连衙门都没回,直接带着人回刘地了!
而且没有去找摆渡的船只,而是冒险从浮桥上走过去,可见事情紧急。
这刘县丞当然是从那一句话里听出来,裴家已经知道刘地帮裴家内鬼销赃的事了!
裴家那些莽夫,他们清洗完自家,肯定会来找刘家晦气!
他们做事才不管后果!
刘县丞顶着肿了半边的脸回去,再回来的时候神色复杂,看向纪炀的眼神变了又变。
纪炀!
又是纪炀!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来才多久?
要说纪炀怎么知道的?
他手里有别人都没有的舆图,更有朝廷给他收集的资料,再加上来此地巡查得来的判断。
几经试探,事情已经被他猜得七七八八。
纪炀看着脸上还肿着的刘县丞,好心问道:“刘县丞,你这脸怎么回事,要不然回去歇歇?”
刘县丞咬着牙:“多谢知县大人关心,不用。”
“不用就不用,语气好点啊。”纪炀随口道。
刘县丞被纪炀风轻云淡的态度弄得窝火,纵然是他这种心思阴沉的人也想发脾气。
纪炀跟身后的平安,卫蓝想笑又忍笑,更让他气得要死。
刚想出言讽刺,可想到裴家那边麻烦事还没解决,只能忍气吞声。
听说裴家还在算账,裴县令都不来衙门了,天天在裴家算账,到时候谁知道又要跟刘家说什么。
想到这,刘县丞咬咬牙,直接回自己办公的房间,他那边肯定也很多事。
肯定想着,怎么花最少的钱,来平息裴家即将带来的麻烦。
纪炀见刘县丞离开,并未看旁边沉默的鲍主簿。
此事在裴地闹得沸沸扬扬,不信他不知道。
果然,纪炀刚要抬脚离开,就听鲍主簿道:“知县大人,不知大人今晚可有空,我家家主,想请您到县城酒楼一叙。”
纪炀看一圈,果然,留下的人不是鲍家的,就是自己的人。
所以鲍主簿直接开口。
但,他家家主?
那位什么时候来的太新县城?
纪炀也不答去不去,只道:“请我?可知是什么事?”
今日十一月二十九,天上雪花纷飞,看得人心情舒畅。
鲍主簿恭敬答:“听闻大人想要修鲍地到裴地之间的桥,家主十分感激,并愿意出资相助。”
纪炀这才有些笑模样。
不错,是个上道的。
三家里面,也就这鲍家最上道。
“好,晚上见。”纪炀废话不多,直接离开。
留下鲍主簿终于松口气。
在知道裴家清查自家账目的时候,他不慌,鲍家更不慌。
等知道裴家明白刘地在帮内鬼销赃的时候,其实他也还好。
但发现刘地销赃是被新知县告知的时候,鲍主簿立刻把消息报给鲍地的家主。
他很慌。
裴家或许查不明白。
没关系,新知县明白。
而且他会一步步的,让裴家知道“真相”。
现在只爆到刘家,下一步到鲍家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新知县不说,刘家为了拖他家下水,也会说出鲍家运送赃物的事实。
刘家有着黑市,交易的对象并不简单,所以他有恃无恐,甚至还有更狠的杀招。
鲍家呢?
鲍地两面环山,情况较为简单,里面也多是踏实种田的老农。
如果裴家下狠心报复,放他那五千私兵过去,他家如何东山再起?
他家那么谨慎的性子,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再说事情也没坏到最后一步。
等鲍主簿跟鲍家主分析之后,知道这一切的引子都在新知县那。
只要新知县动动手,裴家就算知道鲍家也有参与,估计也会稍微缓缓,专门对付刘家。
没想到眼看着知县收拾裴家跟刘家,到头来是他们围观的挨了一巴掌?
鲍家当机立断,借着修桥的由头,说什么都要见新知县一面。
还不是鲍主簿谈,而是家主亲自过来表示诚意。
纪炀。
想到他在潞州掀起的波浪。
谁又会以为他是个简单的人。
但这也太不简单了。
听闻纪炀的祖父跟定江关那位还有些关系。
鲍主簿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看着天上的雪花,半点没觉得好看,只觉得寒冷刺骨。
难道鲍家,刘家,裴家,真的结束了?
这让他们三家怎么甘心。
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新知县的决心跟能力让他害怕。
赶在最后一天,鲍家终于来了。
这在纪炀意料之中。
但鲍家搬来的两大箱黄金,还是让他没想到的。
金灿灿的黄金直接盖过一桌子的饭菜。
鲍家主年过六十,头发稀疏,皮肤稍黑,整个人瘦得很,连穿着都很低调。
若不说他是鲍家的家主,还以为是哪家普通百姓。
鲍家主也是头一次见纪炀。
不过纪炀的事他已经听说太多,此刻既惊讶于他的年轻,更惊讶于他的谈吐,还有背后的韩潇。
韩家的家主韩潇,竟然以纪炀为尊?
这可是韩家。
鲍家前来,半点不聊跟裴家的恩恩怨怨,只说这些黄金资助修桥,更道:“便民之事,知县大人定要收下,若能建成两地之桥,那两地以后便能顺利通行,此乃对百姓大有裨益之事。”
“我等太新县百姓,既有余力,必然相助。”
纪炀笑着看看金灿灿的黄金,再耀眼的金子被他这么一笑,好像什么都不值得一样。
鲍家主见此,眼神微动。
他还没见过不为钱财动心的人。
纪炀笑道:“那桥必然要修,而且该是石桥,柱板皆为石,长度还要丈量,宽约十八尺。”
十八尺,就是六米宽的意思,那长度约莫二百多米。
而且全要石料,其价格肯定不菲。
鲍家主心里冷笑,嘴上立刻答:“竟然要建这样如此傲然的石桥?那这些俗物肯定不够,来人。”
纪炀不等他说完,按着他的手道:“莫急,便是长三百米,宽六米的桥,造价也只需一万五千两左右。”
“我的意思是,鲍家主送来的黄金太多了。”
这两箱黄金,其中一箱子约莫就有百斤重。
以承平国潞州凉西州灌江府一带的市价,这一大箱子金子就已经足够支付那样大桥的费用。
纪炀的意思是。
这钱多了。
可鲍家主以为,他在借机索要贿赂。
这个尴尬让鲍家主气势立刻落了一成,鲍家主看看鲍主簿,两人对视一眼,已经看出纪炀的厉害。
他其实说话并不多,但都能说到点子上。
纪炀只略略动了筷子。
看来这几家比他想的还要有钱,不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这两箱黄金折合下来,至少三万两白银。
直接用来贿赂。
还真是财大气粗。
不过看在他家出资一万多两修桥的份上,纪炀还是给了好脸色的。
可要说话,那还是说正事:“说到底,修这桥,钱并非头一件,匠人才是。”
“百米长的桥实在难修。”
这说到鲍家主心坎上:“是了,不瞒知县大人,之前小的寻过修桥的工匠,寻了十几个,都说上百米的桥太难,虽说此处水势平稳,可桥实在太长,需要的石墩,石料,官府也有限制。”
讲到这件事,鲍家主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不自觉说得便多了。
与其说是在说事,不如说在吐槽。
纪炀却道:“我听闻南边泉州有一入海处的石桥,跨海而建。”
“长约三千六百尺,广丈五尺。”
“周围有扶栏,两两相造,前些年已经落成,桥墩自不用说,桥身横铺巨大石梁,再铺宽阔石板。”
“想那边跨海都能建,咱们这不算激流的河水,必然也行。”
长三千六百尺,也就是一千多米,去掉首尾两头,也有八百多米。
宽则是近两米。
跟纪炀说的一样,如此庞大的石桥都能建成,何况他们?
鲍家主以为过来只是要他投诚,倒向新知县一点。
没想到知县过来,真的是聊建造桥梁?
而且连案例都搬过来了?
这会想想,他方才信口说出建桥需要的费用,也是从那个桥上得出?
不过鲍家主没工夫想别的,如果真的能建成那么大而结实的桥,他们鲍地也不会局限在两山相夹之地了。
以后运粮运东西,直接过桥就行,不用走浮桥,也不用换穿渡,更不用绕得很远。
这是好事。
是他都觉得的好事。
鲍家主不由得上心。
纪炀见他定下来,认真讲了那桥的情况。
鲍家主感叹:“能在入海口的渡口建跨海石桥,咱们这边确实不算难事了。”
“可能修建这样桥梁的匠人,愿意来我们这吗?”
“能找到他吗?”
纪炀笑:“前有十多天,我已经寄信出去,托朋友跟岳家帮忙寻找,想必年后就能得消息。”
十多天?!
那就是定下修桥的事,他已经寄信?
鲍家主心底一沉,随后更不知有何情绪。
他想建的大桥要修好,可鲍家以后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自家那些污糟事,绝对不是这位能容忍的。
好在对比裴家,刘家来说,他那边是小事。
只要这位不说大话,真把桥修好,他自己清理家里的那些事,直接带着裴家拜服。
当然,他现在这么想而已。
他怎么做,还要看眼前这位。
聊得差不多了,纪炀见天色已晚,笑着拜别。
他走的时候,鲍家主连忙让人把两箱黄金装车。
纪炀却笑:“不忙,修桥的时候再说。还是放你那吧。”
说罢,纪炀直接离开。
竟然真的对黄金一点留恋都没有?
这可是两大箱子,价值三万两银子?
总不能对自己还不满意吧?
又或者真的不在意,只要修桥的时候他拿钱就行?
鲍家主跟落后一步的鲍主簿再次对视。
两人似乎已经看到之后的命运。
他们两个送着纪炀离开酒楼。
此时街道上人已经很少,宽大的运粮运兵道路显得格外冷清,只有脚底的白雪带来一丝声响。
眼看要送到衙门,纪炀回头看了看鲍家这两位聪明人,语气淡淡,却又格外坚定。
“百姓们想要土地,想要安定。”
“这点,谁都无法阻拦。”
“此处平乱,已成定局。”
该怎么选择,该如何选择。
是逆着百姓的心声,还是顺从天命。
看个人选择了。
纪炀的选择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