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第三十四章腐草为萤
我和沈青坐在离学校不远的那条河的河堤上。我在沈青送我的那本图册上见过很多次这条河，有早晨太阳未出来时的灰蒙静谧，有夕阳余晖洒落河中的熠熠生辉，有暴雨如注时河面上的一片白茫茫，也有如现在这个时候，河堤旁不少人正享受饭后散步的悠闲。
沈青将她的事情零零碎碎地说着，说得很平静，似乎这些事情都是别人的事情，而她只是一个叙述者。
“我当时跟着我妈的车跑，倒不是想要她回来，只是想着她能回头看我一眼，我也能再看一看她，因为我在她上车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后来追到这里，被河面上的风一吹，我就意识到，我追不上了，永远都追不上了。我停了脚步，看着她的车走远了。”沈青看着河面，平静道，“不过停下脚步，我也没有很难过，可能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吧。缘分的事，不是人努力了就行的。”
“为难的事，也遇到过一些，现在回想，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就只想起来第一次遇到的那件麻烦事。当时我是第一次没在住的地方睡觉，半夜的时候听到门响就先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先是蹲在楼道里，后来觉得楼道里可能不安全，就跑到离住的那栋楼不远的一个角落里，在那里睁着眼睛不知道要怎么办，就看着旁边那棵树的影子一直变一直变，本来以为就这样蹲到天亮，没想到碰到了个醉醺醺的人，大概是想跑到那里放水吧，没想到会有人。我当时抬头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很懵，而看到他笑得那么恶心地朝我这边过来，我想都没想，一脚就揣向了他的命根，然后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啤酒瓶，一瓶子就砸了过去，砸完就跑了。跑出去挺远了又感到害怕，想着要是把他砸死了怎么办，越想越害怕，所以又跑了回去，躲在楼的另一边偷偷看，听到他在轻轻地□□，就松了口气。后面快到早上的时候，我又跑回去看了一次，见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就往前面找了找，直到看到那个人开门回去。那个过程，我一直攥着兜里的那点钱，想着要是把人打残了，我这点钱可能不够，那就可能要去坐牢了，又遗憾又害怕，因为觉得自己的成绩好起来了，以后一定能考个好的高中，没想到就要去坐牢了。”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大泥潭里，无论我怎么做，都逃不脱那个肮脏的地方，眼前见的，感受到的，都是没有生气的、麻木的，后来我很害怕，怕自己被拖进去，怕有一天也会变得跟我父亲他们一样，所以就开始画画，画那些日常的、带着烟火气的、生机勃勃生的事物，我不停地用这些画来提醒自己，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是流动的，是富有生命力的。好像只有这样做，我才是活着的，我才能有一天离开那个泥潭。”
……
我看着沈青，想起了前段时间李林一问我为什么喜欢沈青。我当时说：“总觉得她是林清玄笔下的那一株生长在断崖上的野百合。”虽然生长的环境不如意，被囿于那片生活的荒原中，但她的内心却从不屈服于环境的拘囿，努力地开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树繁华，所以即使我见过她最寥落孤寂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感受到她拼命向上，向生活积极求解的那股蓬勃的生命力。
但是，我现在听着沈青一件一件地跟我说着她的事，忽然觉得，她不是那株野百合，她是一只萤火虫——“也许它汲取了人的白骨中没有释放完全的生命和光芒，所以它才成为最富于神灵色彩的一种昆虫”。
所谓腐草为萤，说的不就是沈青吗？
她生活在腐朽里，就像她刚刚说的，“感觉活在一个大泥潭里”，但是她并没有为环境所扼，反而汲取了那个大泥潭里的力量和光芒，在灰暗生冷的环境里不断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光芒，她带着这样的亮光和温暖走了出来，继而又照亮别人的生活。
沈青舒了一口气，转头笑道：“之前一直听你说你家的事情，今天你也听了我的事情了，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我也总算没什么小秘密藏着掖着了。以前怕说出来，你们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和你们一块越久越害怕，现在都说出来了，”沈青说着伸出手，“你好，我叫沈青。”
我笑着看她，握紧了她的手。
天气慢慢转冷，班里的人越来越不想往外跑，一心就只想着在教室里做题，又暖和又能看书。老于实行的星期一半节课打球的计划慢慢就搁浅了。
老于在星期一没人再愿意出去打球的情况下，盯着班里的学生喝了半壶的茶，开口道：“天冷了，不打就不打了吧。剩下的这半节课随你们，看书也行，去吃饭了行，回去也行。”这话一说，李林一就带头鼓起掌来，老于笑吟吟地等着大家高兴完，又笑眯眯地说，“不过，晚自习提前那么二十分钟过来吧，我们练练歌。”
“练歌？”
“嗯，练歌。同学们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到元旦了，这是你们在这所高中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所以，这次元旦晚会，我们班就来个大合唱。每天花那么二十来分钟练练，也不耽误你们学习的时间，也不耽误元旦的晚会，同时也放松放松。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嘛，否则，还没上战场，为了磨兵器，先把自己累垮了。”
这回班里倒没人反对，一来这个节目确实有意义；二来，在班里练歌，比在教室外冷着打球好得多。
李林一最近哼着元旦要唱的歌很是得意，谢朗看到他那得意的样子，再看屏幕上乱七八糟的游戏，忍了忍，没忍住，伸脚把他踹下了沙发。
“老谢啊~我成绩还没追上你呢，你不用那么着急。”被踹下沙发的李林一爬起来笑道。谢朗看了看他，也笑道：“早知道你妈妈问我们的时候，我就直接说你压力太大，脑子不正常了。”
李林一这段时间埋首书山，成绩也跟着噌噌地往上涨。他妈妈欣喜之余，又忧心忡忡地背着李林一问我和谢朗，李林一最近在学校除了爱学习，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妈就是爱折腾。以前见戴玉妍学习，她天天都念叨着让我看书，多睡一分钟，就觉得我考不上大学了。现在我开始学了，成绩也涨了，她又觉得我心理出问题了，这两天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去陈叔叔家玩玩。”李林一躺在沙发上没个正行，“陈叔叔家的女儿补课都快补疯了，陈叔叔这个心理医生都没让他女儿放松放松，哪有本事让我放松。”
“不过阿姨也是，你不是每隔那么两三年、三四年就疯一次的吗？这次你是想考哪里？”谢朗问道。
“南大。”
“你也喜欢上看星星了？”
“是啊，我的星星要去那里。”
谢朗被他这句话肉麻得三分钟没再说话，后面实在看不下他那个嘚瑟的样子：“你不是单方面失恋了吗？”
“又单方面回来了不行吗？”
“你怎么知道叶华没在谈恋爱？”
李林一鄙夷地看一眼谢朗：“就说你这种没喜欢的人、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人吧，你哪里知道谈恋爱的人的状态？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吧，那次在食堂看到叶华哭，我就知道了。”
谢朗又踹了他一脚：“单恋，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你连这个都没有呢，说这些。”
谢朗不再理他。
“不过你真打算考叶华的学校？”我问道，“你成绩有点勉强。”
“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啥目标，能过得去就成了，凡事不强求。初中的时候，你、谢朗还有海狸眼看着就要进一中了，虽然我觉得去其他学校也没什么，但我们几家那么熟悉，我一个人落单，反倒让我妈不好受，我就想努努力，至少不要让我妈太丢人；等到了高中，想着你们两个要是去了尖子班，我自己一个人留在普通班，怪没意思的，所以也努力了一把，想着还是跟你们一块才行；现在也一样，我也没什么鸿鹄之志，但偶尔有了点小目标，也要抓紧不是？成绩现在还差点，尽全力就好了。我运气一直不错，后程发力，不也次次趴车尾跟上你们了吗？“李林一说完，又自顾自地搓了搓手臂，“真是好大一盆鸡汤。”
“晖儿，让陈姨今晚煮个鸡汤吧，大家喝着暖和暖和。”谢朗笑道。
我点头应了，听到手机响，是我之前发给沈青的消息回了。
“青儿妹妹吧，看你那样子，那笑压都压不住。你跟青儿妹妹说你喜欢她了？”
“没有。现在准备冲刺了，不想她分神。”
“也是，这万一青儿妹妹说她不喜欢你，分神的可就是你了，那我们学校的状元可能就要飞了。”
“你这嘴，也怪不得叶华天天揍你。”
“切~”李林一想了想问道，“对了，海狸有没有跟你们说最近她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怎么了？”
“之前我不是说她学习学得拼命吗，最近学得简直像不要命似的。上个月我半夜口渴，出门找水喝，透过窗户看到海狸的房间灯都还亮着。我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多了。我就留意了一下，我一般是1点左右关灯睡觉，但海狸房间的灯从来没比我早过。”
“阿姨和叔叔不可能给压力给玉妍，是不是成绩掉了。”谢朗问道。
“掉是掉了，但不是她的成绩掉了，而是最近一批平时排名在下面的人上来了，像我这样的，所以她的名次就往下降了点。”
“过几天我们去看看她吧，估计叔叔阿姨这阶段也慌。”谢朗提议。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走吧，下去让陈姨煮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