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终点
绝望，悲凉，同情，愤懑，杀心，杀机
当一个女人说出屠尽道门之话的时候，或许没有任何人可以明白她彼时的心境。
惊恐，愤怒，无奈，纠结
当名满天下之人被一个女人威胁之时，或许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明白他彼时的心境。
列元子和虚云作为道统正宗的执牛耳者，如何受过这等怨气？
任由李锦瑟身为皇亲国戚，任由李锦瑟为天下第一才女，出言侮辱天下道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任其跋扈飞扬！
可是！
李锦瑟身后的一阵长蛇阵，却是实实在在的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便是自认为与李锦瑟颇有交情的秦奋，却至今也没有看过这娘们这般动气，更是这般大动干戈来真的！
至少以往，这娘们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般乱了心智，当属第一次！
“今日，我要屠尽道门，有谁想拦我？”
李锦瑟霸气回眸，虽然眼不能视，可终究是气势为胜。
“郡主，今日，且让老道为你打一次先锋如何？”
李锦瑟微微皱眉，冷声说道：“何为先锋？”
“出生入死者，当为先锋。”
“你一个道门弟子，难道会临阵倒戈反做先锋？”
赫连圣图微微一笑，道：“郡主，方才老道所言难道您都忘了？”
“你的话，我从来都不会选择记住。”
赫连圣图听了李锦瑟如此拂面的话，苦笑道：“老道之前说过，天下万物皆是道。虽然老道身为道门弟子，可修的是自己的道。道本同根，可不是也还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可是这些人该死！”
“世上哪有该死的人。”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说道：“无论是佛家还是到家，推崇的都是救人。因此，世上也没有不可救之人。”
李锦瑟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看你如何救人！”
“老道一直咀嚼着郡主方才的一句话。”
“什么话？”
赫连圣图想了想，轻轻笑了笑说道：“郡主说，老道便是能让琉璃和左右自开心门，却也不能让天下道人自开心门。老道将死之人，心有不甘，愿意一试！”
李锦瑟点了点头，道：“赫连圣图，你记住，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是恩怨分明，可你与道门之间的恩怨，却是剪不断理还乱。柳如风已经如此下场，但愿你不论成败，都不要悔不该当初。”
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笑着说道：“老道曾听一位佛家圣人说过，人死虽有轮回，却不会有前世记忆。老道此时唯一的心愿便是让这天下道人自开心门，成便瞑目，败则枉死。轮回之道，老道怕是已经记不住这悔与不悔了。”
李锦瑟微微动容，却面色更加寒霜，冷眼撇过，终究还是一甩袖袍只留下单薄的背影，声音清冷却带着颤巍：“道门贼子虚而论道，休得破了我清修之地！”
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微微一笑，转脸看着清虚道长说道：“清虚，你且将二位观主请到前厅，切莫绕了郡主清修，我随后便到。”
清虚道长听了赫连圣图的话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至少李锦瑟口中的屠尽道门，算是告一段落了。
随即领命，清虚道长急忙带着列元子和虚云等终道士离开这片满是杀伐的竹林，秦奋和老乞丐相视一眼，便也是抬脚跟了上去。
“秦小哥，你且等等，老道有话与你说。”
秦奋转身看了眼赫连圣图，又看了看老乞丐，想了想说道：“赫连前辈，你知道您要与我说什么？”
赫连圣图微微看了眼老乞丐，老乞丐会意，冲着秦奋笑了笑便告辞离开了。
秦奋看着李锦瑟已经入了竹林，清虚道长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身影，便是老乞丐也是远远在外，这才看了眼赫连圣图，道：“前辈，现在该可以说了。”
赫连圣图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桥，只见琉璃正在逗弄着毫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左右，两个孩子的童趣虽然在大人眼中有些幼稚，可谁又能知道，孩子的内心是如何的快乐呢？
“秦小哥，你可知道，这三天我都做了什么？”
秦奋看了看赫连圣图，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老道睡了三天三夜。”
秦奋骤然一笑，道：“人都说老来无觉，却没想到，道长这么嗜睡。”
“以前，老道是不敢睡，这十年之间，老道是不想睡。”赫连圣图自顾自的笑了笑，道：“这三天，却是一刻也不想睁眼。”
秦奋轻轻笑道：“这是为何？”
“以前不敢谁是因为老道一闭眼，眼前全是恩怨情仇，十年之间不想睡是因为老道一闭眼，就没了眼前的大好河山。至于这三天，老道是想做些梦。”
秦奋顿时来了兴趣，看着赫连圣图问道：“前辈想做些什么梦？”
“好梦！好梦不醒！”
秦奋想了想，道：“那道长这三天梦到了吗？”
“梦到了。”赫连圣图舒缓的笑着，神色流连：“梦中有山水，有花鸟，有孩童折枝，有少年舞剑，还有藏北雪山，桃花庵前。老道梦到了很多想梦到的东西，像是重新走了一遍天地，也像是重新活了一生。梦中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刀光剑影，更没有柳如风的视死如归，老道的十年云游。老道就这样睡着，也就这样梦着，三天一如三十天三十年，却又好像三个时辰三次眨眼。恍惚间，老道惊觉眼前有黄龙，骤然惊醒，却已是黄昏之后。”
秦奋听的仔细，看向赫连圣图笑道：“前辈梦中好风景，只是可恶了那条黄龙，一觉扰春秋。”
赫连圣图却是摇了摇头，道：“黄龙如梦，大凶大吉！”
“前辈可曾知晓，那黄龙是凶兆还是吉像？”
“世事难料，凶吉又岂能是人所能言？”赫连圣图看了眼秦奋，想了想笑道：“之前老道曾有万般想法却都觉得不妥，正因为有那黄龙如梦，老道才有如醍醐灌顶。”
秦奋疑惑的看向赫连圣图，道：“前辈什么意思？”
“老道曾得一位仙人所授，得三次天眼。正如郡主所说，天眼，可通前世可晓未来，却每开一次耗十年寿命。”赫连圣图叹息一声，道：“第一次，老道开天眼是因为叶寂禅，此人当年年少得志独步天下，未来未可知。所谓物极必反，因此老道看他未来，知他有一劫，后更有一天将之福，可劫前福后，老道三次相劝却改不了他的命。第二次，因为叶寂禅的死，福归他人，老道便想知晓，这天将之福究竟能保天下太平多少年，又开了天眼，所幸这天将之福不负众望所归。第三次，老道着实是想看左右的未来，助其往后三十年风雨不侵。可奈何，小哥出现了。”
秦奋微微一愣，看着赫连圣图说道：“我？”
“正是你。”赫连圣图看着秦奋笑着说道：“当日在长安，老道第一次见到小哥，便知道小哥乃非凡人。只是没有想到，这非凡，竟然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听了赫连圣图的话，秦奋顿时浑身紧绷，不知道是处于心中的那丝恐惧还是激动，他的声音有些失声：“前辈，方才你所说的不该看的人，便是我？”
“不错。”赫连圣图轻轻笑着说道：“当初老道与小哥萍水相逢，虽然老道疑惑小哥的命数，可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可奈何天有定数，老道与小哥必有交集。老道开了这最后一次天眼，是将死之际的一次豪赌！一生豪赌！”
秦奋依旧处于震惊之中，不知道是因为赫连圣图的话，还是因为赫连圣图的行为，总之，他脑中已经没有了正常的思维。
“老道最放不下的，便是左右和琉璃。倘若不是她们，当年老道岂能背负十年骂名眼睁睁的看着柳如风孤身送死？又岂能十年云游？”赫连圣图看着秦奋，眼中的精光便像是天际的明月，耀眼却内敛：“老道便是看了左右未来，却也只能保她三十年，而若是有人能保她一生，何乐不为？”
秦奋咽了咽干涸的喉咙，顿时沙砾穿吼：“前辈怎么知道，我能保她们一生？”
“所以老道说，这第三次天眼，是老道将死之时的一次一生豪赌。”赫连圣图重重的呼了口气，看着秦奋笑了笑，道：“老道看小哥本就不是凡人，何不将三十年的一帆风顺赠与你，换取琉璃和左右的一生无忧？”
“如何我不接受呢？”
赫连圣图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老道说过，天眼虽然神通，可是心门却更加悱恻。老道断定，小哥与那叶寂禅同样命数，此生自开不了心门！因此，天眼所见，便是小哥的命中注定！”
秦奋微微垂下了脑袋，良久自顾自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何拯救琉璃。虽然不一定能让她如何富贵，但至少不会再让她入了那青灯古佛的道门。”
“这也是老道将第三次天眼赌在小哥身上的原因。”赫连圣图看着秦奋说道：“桃花先生曾与我说，小哥是太岁之命，这辈子必然会与恩怨颠沛纠缠，成败一念间。而老道恰恰能助小哥前半生一马平川，成败已是定局。”
秦奋笑了笑，道：“前辈，你该与我说的，是那不该知道的事。”
“不似今世人，风云便化龙。”赫连圣图看着秦奋说道：“这是当初我与小哥说的话，此时老道回答的，不过是改了几个字而已。”
“但请前辈赐教。”
“不是今世人，他日必化龙。”
秦奋一震，没有因为赫连圣图的回答而兴奋，反而是没脸深沉：“前辈，那我还能做来世人吗？”
“既来之，则安之。”
秦奋怔在原地，良久之后，长叹一声。
无论秦奋如何的承诺老乞丐要让他做人上人，无论秦奋如何的承诺老乞丐要在大唐风生水起，在秦奋的内心深处，总是存在着那一丝的幻想。
或许，此时秦奋才意识到，那真的只是幻想，而且是已经破灭的幻想。
“前辈，琉璃和左右的命数，莫非真的改不了？”
“改不了又如何？”
赫连圣图轻轻的笑着，从未有过的风轻云淡，从未有过的豪气干云。
“她们改不了，老道便改了天下人！”
秦奋一愣，继而一惊，最后看向大步往前的赫连圣图，只剩下了一叹。
当年的柳如风独辩佛家菩萨以证道统，如今赫连圣图一人离经叛道，只为证道名！
兜兜转转十年，阴阳两隔各自成殇的两人，终于又走到了同一个终点。
道啊！
道法啊！
天下万物，皆是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