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命数
于道统而言,庙小道士少的静音观本来顶多能算是个二流道观,可奈何地处皇城长安沾染皇气香火不断,冥冥中便跻身顶尖。
修道之人与佛家无异,最根本的讲究便是除心魔,无欲无求。可是便是三岁孩子或许都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无欲无求之人。
为了道统正兴,为了弟子遍天下,也为了香火,各个道观各行其道,虽然不是明目张胆,却终究摆脱不了心中的那点好胜。
静音观今日的盛况,当得是建观以来首次。上清观上行观为首,天下道人齐聚于此,不为坐而论道,只为百年中兴。
清虚道长命观众道士大开观门,来者皆是客,更是亲自迎接,一如方才恭迎赫连圣图一般。
上清观众人与上行观众人一路风尘仆仆,虽然饥肠辘辘困怠乏倦,可是依旧不为一粒米一滴水而异心,与清虚道长微微寒暄,便开门见山要见赫连圣图。
清虚道长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两位道统正宗的观主为什么不远千里只为见赫连圣图,可为了道门和谐,他还是亲自引路直往后山竹林。
秦奋和李锦瑟等人自然都不知道小道士所谓的山下来客究竟是何人,不过两人的心里猜测的都是李开元,可两人却不互知。
“赫连圣图,方才我的话少说了一句。”
“郡主但说无妨。”
李锦瑟冷哼一声,道:“我不杀你,你也不能死!十年之后,我让你死而无憾!”
赫连圣图听了李锦瑟的话,微微一愣,继而苦笑道:“郡主,生老病死本就是万物轮回。老道并非仙人,岂能想活多久便活多久。”
“三次天眼,难道你就没有留一次为自己数数寿数?”
赫连圣图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个人最怕的,便是等死。老道若是知道了自己几时归西,定然是受不了那等待的煎熬。”
“那你三次天眼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第一次,老道看了叶寂禅,第二次,老道看了天下芸芸众生。”赫连圣图想了想轻轻笑道:“第三次,老道本想保左右三十年生死无忧,可就在三天前,老道看了一个不该看的人。”
“谁?”
“郡主既然知道天眼,那便应该清楚,泄露天机者,必死!”
李锦瑟微微看了眼赫连圣图,讥笑道:“去了三十年受命你还能活到现在,你命中注定便是老而不死的贼。”
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苦涩一笑,似乎到了他这个年岁,言语已经破不了他心中的心门,恶言恶语或是溜须拍马,顶多算是跳梁小丑自娱自乐。
“郡主,三十年受命不过是眨眼之间,相较于天下万世,何足挂齿?”赫连圣图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来不看该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李锦瑟不屑的看了眼赫连圣图,道:“既然是不该知道的事,你以为藏在心底便能相安无事?他日你若是死,怕也不能心安理得。”
“所谓天眼,便是让拥有者一生伤忧,所谓命数,便是让人明知却不可违。”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怔怔说道:“当年老道三劝叶寂禅已是犯戒,可老道却还是想破了那命数。结果,叶寂禅命中有一劫,纵使老道相劝,也依旧破不了。所以,命数也是心。人心不破,命数不破。”
李锦瑟微微侧脸看向赫连圣图,道:“你的意思是,纵是有天眼,也不过是知人所不知,却束手无策无力回天?”
赫连圣图想了想,看向李锦瑟说道:“是也不是。当年老道三次相告叶寂禅他的命数,若是他自开心门改命数,便可有力回天。”
“那这一眼,你准备如何?”
赫连圣图轻轻笑了笑,道:“不瞒郡主,虽然此人是不该看之人,但却是老道最想看之人。”
李锦瑟微微皱眉,道:“什么意思?”
“便是本意。”赫连圣图看着李锦瑟笑道:“正如方才老道所言,老道虽然没了天眼,却开了心门,所以便断定郡主的下一局必败。老道不曾留一眼给自己,但是却依旧知道,老道命不久矣。”
赫连圣图说完,不仅是李锦瑟一震,便是秦奋和老乞丐也是满脸震惊。
“郡主有所不知,天眼虽耗寿命,可心门却耗神元。”赫连圣图叹息说道:“老道云游十年所想之事太多,放不下的事更多。老道一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可这左右,却该如何是好?”
“你看了一辈子的命数,难道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命中有道吗?”
赫连圣图一阵迷惘:“郡主,何为道?”
李锦瑟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青灯古佛是道,畅游山水也是到;舍身成仁是道,一心为己也是道;放下屠刀是道,杀人如麻也是道”赫连圣图静静的看着李锦瑟说道:“郡主,天下万物皆是道,善恶是非皆有心。这两孩子命中有道,可道法太多,她们若是自开了心门,便是没有天眼,亦能自改命数。”
“好一个道。”李锦瑟眉间的深沉越演越烈,可她却轻轻的笑着:“赫连圣图,她们命中为道童,便是自开心门自改命数,可你能让天下道人都自开心门吗?”
赫连圣图笑了笑,看了眼一脸懵懂的左右和琉璃,笑意更盛。
“赫连师叔,贫道找你找的好苦啊!”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看去,便是清虚道长为首,天下道统正宗的修道之人。
说话之人白发白须白眉,身上的道袍崭新,慈眉善目,道骨仙风,正是上行观观主列元子。
列元子虽然身为上行观观主,可却不曾历经上清上行的分裂,更不曾目睹前朝尽屠天下道士的惨烈,列元子起于上行观中兴之时,为天下人瞩目,可多年来他一直为一件事所困惑,那便是师傅交代的道童。
赫连圣图作为与师傅同根的师叔,列元子却只当是传说,毕竟神龙见首不见尾,哪儿去寻道童。
千年道门一朝散,道童对于道统来说,无异于是燎原的那点星火。列元子苦寻十年,却终不得赫连圣图的行踪,每每跪拜于祖师仙位之时,只叹是天不佑天下道人。
“你带着道童一躲十年,叫天下道人好一番哀叹!”
赫连圣图看了眼列元子,轻轻笑道:“上清上行两观十年没有道童,却依旧大盛天下,而天下道人也无一遭灾。”
“师叔,道统千年兴衰,历代不曾失过道童,如今天子佛道并重,若依旧不寻回道童,让贫道等人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位祖师?”
李锦瑟听着冷声一笑,道:“说话之人是谁?”
“贫道上清观虚云,不知施主名讳?”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讳!”李锦瑟不屑一顾,冷声说道:“前朝皇帝大兴佛法尽灭道门,你们无颜面对的祖师却无法庇护门中道童,他们又如何面对两位道童,又如何面对云游十年的赫连圣图和战佛而死的柳如风,更如何面对藏北的那位老神仙?”
虚云微微一愣,看了眼不为所动的赫连圣图,轻轻低眉道了声道号,道:“柳师叔当年一人战群佛,当真是英勇无敌,赫连师叔云游十年也是煞费苦心,可是,道童为我道门根基所在,岂能任由在外?诸位师叔师伯当年虽不曾庇护道童,却也是为道捐躯,可歌可泣!施主又为何要如此诋毁我道门仙人,当真觉得我门中无人?”
“诋毁?他们倒是有资格!”李锦瑟冷哼一声,虽然飘渺之姿,却显盛气凌人:“若非当年我答应老神仙护你道童,我便是再屠尽你道门又如何?”
“敢问施主究竟是谁,为何对我道门如此敌恨?更是屡屡出言不逊!”
“虚云,我且问你,今日上清观中,祖师排位上,可有柳如风之位?”
虚云微微一震,悄默的看了眼赫连圣图,低眉说道:“回禀师叔,祖师排位上并没有柳师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是弟子与诸位师兄弟讨论一致达成的结果。”
赫连圣图轻轻笑了笑,道:“为什么?”
“柳师叔虽然在我上清观修道,可我们觉得,他终非道门中人。”
“这又是为什么?”
虚云想了想,甚是心虚的看了眼赫连圣图,终于似是俨自壮了声势索性说道:“弟子与诸位师兄弟都觉得,道门中人清心寡欲,而柳师叔一生好战,实乃为道门所不容!”
赫连圣图微微一怔,一声轻叹。
“赫连圣图,这便是你道门中人!”
李锦瑟看向赫连圣图,骤然大笑,肆无忌惮似疯似癫,于青山翠竹之间宛若天地同心,却悲天悯人!良久,笑声的荡漾氤氲,终于让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说不清,道不明。
“好一个柳如风,好一个一人战群佛,好一个好战!”
李锦瑟的眼前黑了二十多年,心中却也是亮了二十多年。
柳如风的风采她不曾见识,却在心中俨自成画。藏北老神仙的神通藏于一心,却又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可怜赫连圣图那句天下万物皆是道,善恶是非皆是心;可怜柳如风一人雄辩佛家菩萨,更可怜老神仙散去一身神通阴阳两隔。
三人为道,却被道人所不容。
可怜!
可悲!
可恨!
“我叫李锦瑟!今日便屠你道门道童,毁你道门根基,且看你等如何得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黑衣八人骤然现身一字长蛇,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寒光熠熠,杀意凌然!
李锦瑟清冷孤绝,遗世独立!
秦奋和老乞丐视若神人!
列元子和虚云心中波澜大起!
清虚道长惊乍不止!
赫连圣图俨自成笑,长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