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个人,两颗心
柳府,正堂。
柳语尘静坐出神。
秦奋的离开并不开心,至少他没有做到答应老乞丐那样,不为感情左右。
无论如何,面对柳语尘,他始终做不到视若无睹,跨越千年的相逢,心中的那份惦念总会涌上心头。
虽然年叔不知道秦奋为何强颜欢笑的离开,但至少他看出了秦奋的落寞。
端着吩咐厨房做的莲子羹来到正堂,年叔看了眼柳语尘,想了想笑道:“二小姐,您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晌午还早,先喝点粥。”
回过神的柳语尘微微笑了笑,端起莲子羹却迟疑一会,道:“年叔,朝廷要扩建西郊猎场,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年叔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朝廷还大肆征收作物以作军饷,这赋税刚刚免了不到三年又开始了,如今市面上一团糟。”
柳语尘轻叹一声,道:“真是内忧外患,刚刚那人是北方肃州驻军的将士,受青枫所托捎来书信,青枫在信中说,突厥突然大军侵犯河西,怕是将有大战,可能短期时间是回不来了。”
“这眼看要入冬了,年关也就不远了。”年叔看了眼柳语尘,道:“三少爷若是年三十不回来,只怕大小姐那边”
柳语尘无奈的笑了笑,道:“青枫身为驻军将领,国难当头理当身先士卒,便是年三十回不来,想必姐姐也应该能理解。”
“柳家世代经商尚且富足,可从来没有人踏足官场,更别说那那天天死人的战场了。”年叔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大小姐让三少爷入伍行军倒也是好意,期盼柳家有朝一日也能够立足官场,只是只是苦了三少爷。”
“年叔,别说了。青枫的事,姐姐想来自有他的打算。”柳语尘想了想说道:“对了,李复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年叔摇头说道:“没有,一直呆在房间里。前几天他倒是想到听雨轩去,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去。”
柳语尘沉思的点了点头,年叔见状,似乎是瞧出了这位二小姐心中有事,便问道:“二小姐,是不是李公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只是”柳语尘犹豫不决,至少对于秦奋说的话,她此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年叔想了想会心一笑,道:“这个李公子倒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只是眼下,终究是太过平庸。”
柳语尘好奇的看向年叔,道:“年叔,您这话”
“就我而言,李公子身边的这个老仆那可是个神仙人物,而李公子本身也是才学出众一表人才。”年叔微微抬眼看了看柳语尘,笑了笑说道:“这对主仆如此耀眼,便是放眼天下,也该是大有所为之人,可他却是藏而不露,深隐于我们柳府,当真算是屈了大才。”
“年叔,秦奋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二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顿时颔首低眉支吾不言的柳语尘,年叔轻轻笑了笑,道:“秦公子倒是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他跟您说了什么没有。”
“他”柳语尘望向年叔,踌躇一番终究是小声说道:“他是说了一些关于李复的话。”
“那二小姐是怎么想的?”
柳语尘看着笑着望向自己的年叔,眉头轻皱,道:“什么怎么想的?”
年叔笑着摇头说道:“其实,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只是我要不说,二小姐便成了两难。”
看着此时与往常不一样的年叔,柳语尘真诚的说道:“年叔,您一辈子的时光都给了柳府,我们一直都视您为亲人。如今爹娘不在了,您就是我们柳府的长者,您有话尽管说。”
“那今天我就跟二小姐您啰嗦啰嗦。”年叔慢悠悠的坐到了柳语尘的对面,顿了顿叹息一声,道:“早年老爷做木材生意,行商到了江南,恰逢江南百年不遇的涝灾,天降大雨数日不停,数万木材尽皆废弃。身无分文的老爷前往荒郊露宿,途中遇到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乞丐,身上所剩无几的干粮尚且不够随行人员食用,因此便没有施舍。后来大雨停歇,老爷带人原路返回,却是遭遇了涝灾之后占山为王的难民的劫持。相持过后,就在那些难民丧失理智的时候,那个乞丐替老爷挡了一刀,他也因此送了命。”
柳语尘诧异的看着风轻云淡的年叔,道:“这件事,爹从来没有说过。”
“对,老爷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之所以知道,因为当时我也在。”年叔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些难民终究只是为生活所迫而并非是正真的山贼,因此后来他们看出了人命便四散逃窜了。我至今记得那个乞丐躺在老爷怀里,对老爷说的那句他一辈子的最后一句话:我本来就要死了,我死,好过你死。”
年叔说完长长的吐了口气,道:“老爷回京之后便年年做善事,想来他很后悔当初没有施舍那个乞丐,他也很自责,那个乞丐为他而死。”
柳语尘怔怔的看着年叔,不谙世事的她初次听闻这些往事,总是会突如其来的打破她那些多年来认定的事实,这种反差,似乎不是她一时半会便能承受继而接受的。
父亲的行商往事总是伴随着诸多不易,可是其中的艰难,她没有任何身临其境的可能。
她不知道年叔说这些的意图,因此只好问道:“年叔,您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为人一世,相处之道交心寥寥擦肩居多。”年叔静静的看着柳语尘,犹如长者授业一般:“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可若只是擦肩之人,何人又会说出那逆耳的忠言?”
柳语尘还是不解,不过她没有再问。
“方才秦公子离开,面色落寞,想来是心有委屈。”年叔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您与秦公子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跟您说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对您,便是那忠言逆耳。”
柳语尘心中一紧,看向年叔问道:“为什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之前您与她素不相识,可是他却能为了他的那个乞丐朋友下跪相求于您,足见他心中有义。”年叔笑着说道:“还记得那日,您去见李公子一夜未归,秦公子已经得了春香苑那位令全长安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的晴姑娘的芳心,可是当我找到他,他却二话没说舍了晴姑娘一心为您。于您,于柳家,他义无反顾,足见他有情。”
静静的听着年叔的诉说,面色淡然的柳语尘心中却是慌乱如麻。
“中秋之夜,他从静音观不惜长途送来月饼,心怀感恩知恩图报。大小姐冷眼相待严词拒绝,没想到他今日却还能到府上,心中依旧惦念您与柳家,当真是心胸广阔。”
年叔笑着,感叹着,欣慰着。
“自从老爷离世之后,踏进柳家门庭之人,哪个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有谁全心全意的对待柳家?萍水相逢,于我们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的收留之恩,秦公子却是那唯一的一个。”年叔看着面色凝重的柳语尘,道:“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心胸广阔,天下男儿皆当如此!我们柳家虽是富有,却没有丝毫值得秦公子企图之处。如此之人,所说直言便是再难听,那也是忠言。”
柳语尘怔怔出神,脑海中的那个身影模糊却又清晰,快速的转换,让她应接不暇。
年叔所言的秦奋趋于完美,柳语尘心中秦奋平淡无奇。
一个人,两颗心,碰撞的火花总会在似有似无间迸发出尚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年叔,秦秦奋跟我说,要我不要与李复的接触太过密切,可是”
年叔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二小姐您的两难。”
“那我该如何?”
年叔轻轻摇了摇头,道:“纵使秦公子忠言逆耳,可李公子终究是您的多年好友,而我更不是您,这中间的选择,您让我说,我说不上来。”
柳语尘听了年叔的话,紧紧的拧起了眉头。
秦奋所言的事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端,而秦奋口中的牵扯,她更不愿去想。
年叔口中平庸的李复,难道真的会成为秦奋口中那个李复吗?
柳语尘还是不知道,她还是两难。
“秦奋的酒坊出了问题,而且韩流的金陵之行,或许会关乎酒坊的存亡。”
年叔点头应道:“这是必然。西郊猎场扩建,酒坊的根基便没了,而扩充军饷,只怕秦公子还会惹上官司。”
柳语尘眉间的凝重更加深沉,虽然韩流没有明确的告诉她金陵之行的目的,但是当韩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之时,她便心如明镜了。
只是她不知道,韩流是如何知道那人的行踪的。
自己与姐姐那般冷色如霜的对待,可他却依旧在此时前来相求自己,想必应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吧?
柳语尘如是的想着那个秦奋。
若是没有年叔的一席话,或许于她而言,秦奋的生死虽不似蝼蚁那般无视,却也断不可能有太多的波动。
柳语尘终于舒展眉间的凝重,莞尔一笑,百花失色。
“年叔,修书一封快马金陵,务必探知韩流金陵之行与董碧螺是否有关联。”
年叔应声离开,笑容满面步履稳健。
柳语尘自顾嘴角浅笑却又娇羞嗔怒,只因那个悄然潜入心间却再也挥之不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