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疯子
曼城小楼,烛火萤窗,对影成双。
女人的容颜算不得绝色,却有一种水一般的特质,温润平缓。腹部轻微隆起,在烛火的映衬下,伟大的母性光辉充斥眉眼间。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桌边,对于身边男人的坐立不安视而不见。
南宫烜奕的惊慌至今不曾平复,东方年的杀绝便像是电闪雷鸣中的狂风暴雨,让他有一种抗拒不得的窒息感。
南宫烜奕怔怔出神,温暖如斯的房间却让他的身躯依旧颤栗不止。寻常日子只要身边有她,他便觉得拥有了一切,可是此时,他却心如死灰。
女人一如往常的端来热水,她知道,他心乱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泡脚。
可是,南宫烜奕却抓住了她的手,眼神中的闪烁
像是泪水。
从来没有流过泪的男人,该是如何的伤心?
“你会不会守口如瓶?”
南宫烜奕看着自己的女人,这个被自己从青楼带出来的女人,他知道他的问话有些多余,可是他还是自欺欺人的想得到答案。
女人抬手轻轻的附上南宫烜奕紧皱的眉头,将他的头轻轻的埋进自己的身体,道:“我只想每天能够看到你,然后和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孩子降世。山珍海味也罢,粗茶淡饭也好,只要有你有孩子,无论是京城长安还是天涯海角我都觉得是家。烜奕,我只是个女人,一个希望自己男人和孩子都一生平安的女人,哪怕他们此生平庸,至少我能够安心。我不愿你成天生活在阿谀我诈之中,更不想你每天为了权利步履维艰,可是我只是个女人。”
“你走吧。”
南宫烜奕不敢去看女人的脸,因为他怕那一眼,会让他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能去哪?”女人轻轻的笑着,缓缓抚摸着南宫烜奕的脸颊,脸上满是平静。
“哪儿都行,只要离开长安!”南宫烜奕苦笑一声,道:“改名换姓,只当你已经死了。”
“名能改,姓能换,便是心也能死,可是人终究还是活着。”女人捧起南宫烜奕的脸,轻轻的笑着,一如往常的那般恬淡:“烜奕,天下虽大,可你知道,我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平安。我只是个女人!一个愿意为自己男人去死的女人!”
南宫烜奕激动的摇着头,双手紧紧的抓着女人的胳膊,道:“你不能死!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得活着!他不会杀我,一定不会!”
“你信吗?”
南宫烜奕怔怔的望着女人,终于是颓丧的点了点头:“我信。”
“可是我不信。”
“不信你也得走!”南宫烜奕猛的站起身,紧紧的将女人揽入怀中,道:“敏芝,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桃花源吗?记住!漠北!当年我随恩师前往漠北,那儿有个地方很美,我偷偷留下了一座宅院,里面有个婆婆,你去找她,她会照顾你!”
“你让我舍你而去?”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挣脱了南宫烜奕的怀抱,坐到桌边,提起酒壶斟了两杯。
“自从住进这座小楼,我再没有尝过酒的滋味。”女人悄然转脸看着南宫烜奕,笑道:“不管如何,我们总该对饮一杯,便是分别,也不至于匆匆而去。”
南宫烜奕微微皱起眉头,有孕在身,如何饮得烈酒?
女人的神色出奇的平静,温润如水更胜往常。
南宫烜奕紧紧盯着女人的脸颊,猛然心中一震!
闪电般夺下女人手中的酒杯,南宫烜奕瞪着双眼看着女人,道:“酒中有毒啊!”
“我死总好过你死!”
女人终于是癫狂般的嘶吼起来:“我早说过,让你离开他,我们远走长安,可你不听!我不死你便死,他要我死,我岂能不死?我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我把一切都给了你,难道还在乎这区区一条早就该死的命吗?”
“可是我们还有孩子,即将出世的孩子。”南宫烜奕死死压抑着眼眶中的泪水,看着女人笑着说道:“你先去,把孩子生下来,和孩子一起等着我!我保证,我一定活着!”
“你保证的了吗?”女人狠狠的将头埋在怀里,嘴里的呢喃带着刻骨铭心的期盼!
“保证的了!”南宫烜奕静静的看着窗外黯淡的星光,紧紧的握着拳头:“我有办法让他不杀我。”
女人凄迷的看着南宫烜奕,笑的狼狈不堪:“好!给孩子取个名字,我怕你来的太迟。”
“无双!”南宫烜奕脱口而出:“就叫无双!我早就想好了,男孩女孩都叫无双!你放心,我一定会亲自去叫孩子的第一声名字。”
女人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她期盼着,却也压抑着。
窗外万家灯火,太平之象下或有别离,可想来,终究没有自己的凄惨。
别离尚有重逢,生死可能再会?
女人不知道,南宫烜奕更不知道。
夜幕下的长安,一声老马嘶鸣荡漾着长灯街的宁静,一辆西弛而去的马车骤然停下
李锦瑟本不想见李明玉,可是这厮始终是耐不住寂寞,总是如跳梁小丑般嬉戏世人。
静音观后山,孤零零的一座茅屋,屋前那两片菜地生出了几分盎然,三五鸡鸭多了几分声响。纵然这茅屋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幽,可直认不讳的寒酸,终究让人难以想象,它的主人便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女。
可能是一天的玩耍疲倦,小丫头琉璃伫立在屋中唯一的案台旁,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李锦瑟虽然是个盲人,可她依旧与常人一般,凑着油灯缝补着手中的衣衫。话说心灵手巧,或许对于眼盲心灵的李锦瑟而言,这盲中补衣的手巧,怕不是寻常人能够企及的心灵。
屋外柴门轻响,琉璃骤然提神,慵懒的伸了懒腰,悄悄探着脑袋向外看了看,道:“主人,公子来了。”
李锦瑟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房门便被推开。
琉璃看了眼李明玉,忙小跑着准备沏茶,却听到李锦瑟说道:“别忙活了,去把那坛竹叶青拿来。”
琉璃愣了愣,冲着李明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便跑了出去。
李明玉将手中的包裹放到了案台之上,看了眼灯火下一针一线的李锦瑟,他突然觉得她不是什么天下第一才女,只不过是他的姐姐罢了。
“这是玉心斋的核桃酥,以前你最好这一口,想着了,便给你带了点。”
李锦瑟没有抬头,依旧专注着手中的针线,道:“以前确实老是想着这个味儿,可这都十年过去了,忘了,也就不想了。”
“你就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有怨言起码给点脸色。”李明玉苦笑一声,道:“你这是在说我十年间没心没肺吧?说起来这也怪你,每次你找我都是跟我算账,完全不像个姐姐。”
李锦瑟抬头,道:“那这核桃酥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明玉苦着脸,道:“难道,你这次叫我来还是跟我算账?”
“算账不至于,只是说点事。”
“那就权当是算账吧。”李明玉无奈的撇了撇嘴说道:“你说的事,那都是要我流血割肉的事。”
李锦瑟轻轻的笑了笑,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道:“扩建西郊猎场的圣旨是你求来的吧?”
面对李锦瑟的直白,李明玉没有选择周旋,因为他知道,在她面前,任何的自作聪明都是自取其辱。
“是。”
“秦奋身上流的血,被割的肉,总的有人补上。”
李明玉按捺着自己的不忿,道:“李锦瑟,我才是你弟弟!”
“圣旨怎么求来,你便怎么求回去。”李锦瑟没有想去理会李明玉的意思,道:“秦奋已经向我走出了第一步,我便要让他走出第二步。”
李明玉轻笑一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看重秦奋。”
“看重?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李锦瑟说道:“只是,多一个人,我便多一份胜算,况且,这个秦奋并没有那么的不堪。”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想让他死。”
“你只能想着。”李锦瑟淡淡的说道:“我要让他一步一步为我所用,谁也不能阻拦。”
“为你所用?用什么?”
“你不必知道。”李锦瑟轻轻的挑着烛芯,绝色的容颜映着窜起的烛火,满是坚决:“你只要知道,我想保的人,谁也不能杀,我想做的事,谁也不能破。十年,谁也不能坏我大事。”
“如果是我呢?”
“一句话,一个人,都可以让李家万劫不复。”李锦瑟嘴角玩味:“李家不存,你李明玉算什么?”
李明玉紧紧的握着拳头,三言两语,终究还是违背了初衷,违背了他来时只想与这个女人进行一场阔别十年的亲情交谈的初衷。
“秦奋树敌太多,即便我求回了西郊猎场扩建的圣旨,他也未必能够安稳立足长安。”
“你只要放下你的怨,”李锦瑟终于正视着李明玉,道:“别人的怨,自有人帮他。”
“上好的三十年竹叶青!”琉璃端着酒坛欢快的跑来,却骤然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呆呆的咧着笑脸,却是缩着脑袋小声说道:“酒来了”
李明玉看了眼琉璃,想了想一把提起酒坛走出了茅屋,只是眼角与李锦瑟相汇之时,嘴里还是嘟囔了一句。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