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纵使小丫头琉璃万般不情愿,可是在秦奋的吩咐下,还是瞪着眼撅着嘴喋喋不休的重新沏了壶茶。
给李锦瑟斟了一杯,秦奋这才自顾自的自饮自酌,斜了眼闷闷不高兴的琉璃,故意般的嘴里还不忘啧啧赞叹:“要不说那些个达官贵人都不喜欢事必躬亲,原来坐享其成的滋味这么畅快。”
“你这是沾光。”琉璃看着秦奋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有我家主人在,只怕你这辈子都喝不上本姑娘亲手泡的茶。”
“沾光也是福气。”秦奋得意的昂着头看着琉璃,颇有挑衅的意味。
琉璃闷不做声,却突然猫着身子满脸嬉笑的看着秦奋说道:“我在茶里下了泻药,你不怕?”
“反正你家主人也喝了,她要是不怕,我就不怕。”
“你”琉璃一阵气急败坏,道:“你就是个无赖!”
“琉璃。”李锦瑟适时的打破了琉璃和秦奋之间的针尖对麦芒,道:“你先出去玩吧,我和秦公子有事要说。”
琉璃听了李锦瑟的话,虽然心中依旧愤愤不平,可却依然是应了一声,恨恨的瞪了眼秦奋便离开了竹林。
小丫头总是能让秦奋神清气爽,轻轻一笑,将视线从琉璃的背影挪道李锦瑟的脸上,道:“见了两面,你就决定将你的故事告诉我?”
李锦瑟微微抬头,道:“谁说是我的故事?”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别人的。”
秦奋顿时泄了气,本想着能够触碰一点这位满京城青年才俊奉若神人的天下第一才女的稍许往事,日后再相逢,起码能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终究还是被这娘们套路了。人都说目盲耳聪,而这话应在李锦瑟的身上,完全就是目盲心灵,而且心思是玲珑啊。
“别人的故事,那多没趣。”
“做人不能太贪心,况且,”李锦瑟嘴角浅笑:“我的故事,只怕你知道后会后悔。”
“不后悔!”秦奋立马起手立誓,信誓旦旦。
李锦瑟摇了摇头,颇有邻家姐姐安抚小弟弟一般,道:“我的故事日后再说,今日且说别人的故事。”
“不听。”
秦奋连连摇头将脸撇向一边,顺水推舟,变本加厉。
“真不听?”
秦奋犹豫了。
微微看了眼淡然的娘们,虽然心里没底气,可还是想讨价还价:“听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喂,别这样吧?”秦奋拧着脸看着李锦瑟说道:“大老远的从京城跑你这,喝了一肚子茶嘴里没滋没味不说,还得给你当苦力。就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天半月见不到个生人,小丫头能听你白话?没那耐心!你说我听个故事,容易吗?起码给点甜头啊!”
李锦瑟面无表情。
秦奋欲哭无泪。
“听!”
李锦瑟依旧面无表情。
秦奋觉得自己又被套路了,这娘们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充分可见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说吧!我听!我真听!”
李锦瑟转脸对着秦奋,顿时笑颜如花:“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会?说不准我真就给你点甜头了。”
沉默良久,秦奋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满脸的潇洒。
无所谓!
可是内心深处,内伤!
人生处处是套路啊!这尼玛还是连环套路!
“请说!”
李锦瑟缓缓收起笑容,道:“藏北有座上寒庙,庙中有一位老主持。天降大雪之日,庙中迎来两个大汉,老主持好心,收为弟子。十年后,两人下山游历,一个走往东北,一个走往东南。二十年如白驹过隙,两人回庙,身边各自带了一个咿呀学语的女童。”
秦奋笑道:“两人已成家。”
李锦瑟摇了摇头,道:“前往东北者,二十年拜入北方道统正宗上清观,前往南方者,拜入南方道教正统上行观。前朝帝王重佛轻道,曾因朝中天师夜观天象以‘道倾天下’一语,下令屠杀天下道士,上清观与上行观皆遭涂炭。而道教自出现伊始,百年便以上应天命下顺民意的道童匡世,两人为保道统延续,便携观中道童远走避难。两人与上寒庙中坐而论道,三天三夜未果,前往北方上清观之人,毅然以民为题,凭一己之力,雄辩佛家菩萨,名震天下大胜而死。前往南方上行观之人,携道童下山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
秦奋听的仔细,道:“人各有命,各有活法。”
李锦瑟点头说道:“十年前,我前往上寒庙,老主持弥留之际,将上清观道童托付于我,再三告诫,此女终生不得再入道门。”
“为什么?”
“世人信佛仰佛,入道便死。”
秦奋笑道:“如今天下亦非昨日,佛道平起大兴,那女童身为道门道童,入道理所当然。”
李锦瑟微微抬头冲着秦奋,道:“你当真如此觉得?”
“当真。”
李锦瑟微微一笑。
“两人名叫什么?”秦奋看着李锦瑟问道。
“一人名为柳如风,一人名为赫连圣图。”
秦奋点头说道:“你要我找的将死道士,便是其中一人?”
“赫连圣图。”李锦瑟风轻云淡,却平地一声雷:“苟且之辈!”
秦奋一震,道:“为何要找他?正如你所说,柳如风人死如灯灭,恩怨已随风。”
李锦瑟没有言语。
她曾听闻,以命证道的柳如风临死之际,仰天长笑泪落两行。
有人说那是道人的虽死犹荣,有人说那是道人对道童的不舍,还有人说,那是道人对道的解脱
她却另有所想。
柳如风的那两行泪水,怕是在回味那晚他与赫连圣图在上寒庙的论道,怕是在想象,与自己截然相反的赫连圣图云游天下的结果。
论道没有输赢,可是结果总不相同。
柳如风想知道,对于道门而言,对于天下道人而言,究竟是自己的虽死犹荣技高一筹,还是赫连圣图的云游天下终是上乘。
李锦瑟也想知道。
不过,她不想让秦奋看穿自己的心思。
“恩怨与否于我无关,只是皆为道门百年一遇匡世之人,我入观十年,赫连圣图游历十年,我想与他一较高低。”
秦奋渐渐皱起眉头,转脸看向依旧扬起童真的琉璃,心中一惊接一炸。
“琉璃便是上清观道童?”
“是。”
“她自己知不知道?”
“不知道。”李锦瑟看着秦奋浅浅一笑,道:“不过,她终究会知道。”
秦奋紧紧的盯着李锦瑟,道:“她不该知道!她也可以不知道!”
“不!她必须知道!”
李锦瑟面色冷清,身躯隐约的颤抖,让秦奋能够感受到她此刻内心的那根弦的紧绷。
李锦瑟不受理智的控制,这是第一次。
恰巧,秦奋有幸一见。
“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和所有孩子一样的孩子。”秦奋不舍的将视线从琉璃身上挪开,道:“因为一个人心所向的匡世之由,便让一个孩子从出世便注定要一辈子与各种经书为伴。清一色的道袍,清一色的残灯。童年的童趣,少时的花季,戴冠的嫁衣,中年的儿女,暮年的子孙,这一切的乐趣,只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道而被扼杀,这与前朝天师那句‘道倾天下’有何区别?她既然已经离道,便让她叛经罢了。”
“你刚刚说,她身为道童,入道理所当然。”
“于理是理所当然,于情,便不是。”
李锦瑟轻笑一声,看着秦奋:“十年前,柳如风之死,于理是什么,于情又是什么?”
“于理是求道,于情是解脱。”
“那赫连圣图呢?”
秦奋静静的看着李锦瑟,沉默不语。
赫连圣图,于理是叛道,于情是求道?
他不知道,便不知道如何说。
“天各有命,各有活法。”
“这是你第二次说这句话。”李锦瑟望向秦奋,道:“这句话,你信吗?”
秦奋依旧沉默。
“老而不死是为贼!”
李锦瑟那只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虽然她容颜倾城,可咬牙切齿的模样,终究是让人胆寒。
“赫连圣图,我必须要见他!”
秦奋感受着喉咙处的干涸的撕裂,他知道,这娘们油盐不进了。
“他在哪?”
“就在京城。”
“为什么让我去找?”
李锦瑟看着秦奋,皱着眉头,却是笑了。
“因为,你和他有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