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柳停云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男人却好像完全不在乎柳停云显露出来的那些敌意，他依旧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用一种极其官方的语气说：“就是她的痕迹会从此在这个世界上被抹消的意思。”
“柳停云先生, 您明白吗？想要将已故的人再度化为现实，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梦之都可不是只顾着将市民想象中的那一面给复原的三流许愿道具，现在到达您身边的亲人, 可是基于无数个人的记忆、无数份资料整合的结果。”
“所以您瞧见的‘母亲’才会如此真实, 就好像她昨日才刚刚离开你一样。换言之，她就是您如假包换的母亲……”
柳停云纠正说：“她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母亲的时间已经停留在十八年前了。”
“您不能这么武断地就做出判定呀！”
莱恩惊叹地说道：“让我来打一个比方吧, 如果一个东西, 它长得像是蛋炒饭，吃着也像是蛋炒饭，闻着也像是蛋炒饭，所有人都把它叫做蛋炒饭, 那么就只能说明它确实是一碗蛋炒饭。”
“您认为和当初完全一致的亲人才是自己的亲人，但是世界上哪里会有真正一成不变的事物呢？就像今天的您和我, 和昨天的您和我, 严格意义上, 也不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对吗？”
柳停云觉得再跟眼前这个人继续聊下去, 他们之间的对话就会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辩论。
而他不是为了辩论而来到办公大楼的, 他期望今天发生的怪事能够在今天之内解决。
“就不能直接将她给送回去吗？我不想要在这里纠缠这么多。”
然而莱恩却充满歉意地回答：“很抱歉，为了实现您的愿望，我们为此消耗了不少不可再生的材料。如果您要求回收的话，我们只能做到最根本意义上的回收，就是将她从您的记忆里和从这个世界里抹去……”
“倘若我不要求你们回收呢？代替品是不应该的，对于本人和代替品都是十分不尊重。现在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柳停云选择后退一步, 但是莱恩脸上的歉意没有丝毫改变：“很抱歉，先生，我懂您的意思，这并不符合我们的规定。因为一个愿望是依托于现实中的人才得以存在的，如果她不能待在您的身边，即意味着她不再是某个人所期待向往的事了，然后我们就会把她回收，然后送去销毁。”
“……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啊。”
莱恩露出伤感的神色，他蓝绿色的眼睛因为饱含水雾而瞧上去分外哀愁。
“她虽然是从您的愿望托生于现实的，但是在拥有实体之后，那么就意味着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直接销毁的话，那么对一个新的生命来说，不就显得有些太过残忍了么？”
柳停云沉默了，他为莱恩这句话觉得心里很是烦闷。
他点点头，然后便打算往回走，才转身，就又被身后的工作人员叫住：“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为我的服务打分呢。”
莱恩笑意盈盈地将平板递给柳停云，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会被打低星的准备——
你的服务态度好，并不意味就一定会广受好评。
有的时候，倘若告诉市民坏的消息，引发他们糟糕的情绪，那个为其服务的工作人员也会受到波及。
不过莱恩的心态依旧很好，因为他们的规定就是不能用任何负面情绪去面对市民，而莱恩百分百遵从叶榆市的这一项规定。毕竟规定对他们工作人员来说，是一项不可违背的铁律。
但是柳停云接过平板，随手点亮了五颗星星，然后在最下一栏的评价上输入了一个‘好’。
尽管有些敷衍，可也是实打实的五星好评。
于是莱恩又多说了一句：“……如果您还有什么疑问的话。”
“如果她被销毁的话，关于我母亲的记忆也会被销毁吗？”柳停云忽然抬起头问道。
“是这样的。”
“那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
柳停云因为给工作人员做服务评价，又在大厅里耽搁了一小会儿。
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车停在了办公大楼的正门门前。
副驾驶位的秘书下车以后，为后座的人打开车门。
走下车门的正好是叶榆市基地的首领，魏坛先生。
他瞧见迎面而来的柳停云短暂地惊讶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早上好，柳停云先生，昨天晚上的欢迎会你还觉得满意吗？”
“还算不错。”
柳停云斟词酌句地说：“不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欢迎会竟然是那样一副模样。”
“梦之都可是叶榆市引以为豪的存在啊，这样奇妙的梦境可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不得不尝。”
魏坛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他眼睛周围的皱纹很深，笑起来眼角满是鱼尾纹。
这让他的微笑更加具有亲和力，有一点像聚会时，坐在你身旁喝酒也不忘偶尔给你夹菜的父亲的朋友。
“所有叶榆市的市民都期待晚上的到来，这也是我们这里幸福度一直居高不下的原因——所有人不仅物质上富足，精神上也能够得到满足。并且因为梦之都的存在，解决了大多数市民因为现代生活节奏过快，而严重缺乏睡眠的问题……”
“叔叔。”
魏坛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候一个柔和的女性的声音突然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柳停云这时候才注意到，基地首领的身侧，除却一直跟着他的秘书美丽小姐之外，还出现了一个模样极其漂亮的少女。
尽管脸蛋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年纪，但是她已经出落得十分高挑，肌肤雪白，手臂优美纤长。
她的神色淡淡的，即便是呼唤他人，柔和的声音中也没有寻常女孩会带着的甜美和娇婉，但是这样已经足够动听了。
这个女孩就这样站在魏坛和美丽小姐的身边，活像一个精致的、冷漠的漂亮人偶。
但是柳停云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他总觉得办公大楼里那些面带着微笑的工作人员，和正常的普通人类有着极大的区别。
美丽小姐的模样已经足够好看了，如同明霞绛雪，可以说得上是光彩耀人。但是她的外貌更是不遑多让，却没有那些同样漂亮得过分的工作人员的异样感。
柳停云觉得他、魏坛、还有这个女孩，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而美丽小姐、百合花少女、还有刚才接待他的莱恩，更像是虚幻如同梦境中美景的一部分。
“噢、噢！你瞧，我光顾着和这位先生说话，却把自己身边的人给忘了。”
被呼唤之后，魏坛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脑袋，带着点懊恼地说道：“我为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折珠，我的侄女儿……”
他又转头向折珠介绍了一下柳停云：“这位是柳停云先生，昨日才加入我们叶榆市的新成员。”
折珠没有说别的话，她只是点了点头，甚至只是又轻又快地看了柳停云一眼，然后就不感兴趣地别开目光。仿佛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并没有半分面对陌生人的羞赧。
她的态度很冷淡，又是和美丽小姐之前跟他们宣讲宵禁事项时，不一样的冷淡。
“我的这位……侄女，她不怎么喜欢和陌生人相处。”
魏坛说道：“我们就聊到这里吧，柳停云先生，我们待会还有些事情要去办，恕我暂时不能奉陪了。希望你今天过得愉快——”
“等一下。”
柳停云叫住了他，他以最简单的话语向魏坛说明了今天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
魏坛因为他的话语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所以你是觉得不够真实吗？究竟是哪里不够真实，具体可以向我们的工作人员反映一下。”
“不……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回到原本的样子。”
“他们会配合你的，任凭你在这基础上做出任何调整，”这个男人继续友善地提议道，“无论是外貌、习惯、技能，或者你想创造出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也都可以……”
“我们曾经有市民做出过这样的要求：他根据他的记忆复原了自己从小暗恋的那个女孩，但是她从未喜欢过他，所以我们根据他的要求添加了这样一份记忆——她在生前和他是一对惹人艳羡的爱侣。”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柳停云被这一连串话给堵得有些痛苦，总而言之，反正他对于别人是如何自欺欺人没有了解的兴趣。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想她应该拥有永远的平静和宁和，而不是在这里被活着的人反复提起，打扰来打扰去。”
他说这话已经足够委婉，毕竟比起打扰，有人冒名顶替则显得更像是对死者的亵渎。
但是魏坛听了却哈哈大笑：“和过去的家人团聚又有什么不好，看见了失去已久的亲人，其实你没有表面上显得那么冷静吧？梦之都从来都不会撒谎，这个愿望必定是出自于本心……”
“你为什么非要抗拒这一切呢？为什么要拒绝这一切呢？这样美妙又宁静的生活，又不用你付出什么，只需要接受，并且好好享受就好。”
基地负责人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柳停云的肩膀。
他像是风一样，爽朗地笑着朝着办公大楼的内部走去。
美丽小姐紧随在魏坛的身后，作为称职的秘书，她把一切都控制得很好，步调始终落后领导侄女儿一步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