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经理的脸骤然往下一拉, 他浑浊昏黄的鱼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众人都能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深深的不善。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再继续做想要拯救所有人, 和成为正义的伙伴之类的美梦了——要知道, 你们能够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 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每天落入阴影世界的人类不计其数, 然而最终能够成功从这里离开的却一个都没有。”
“我一路上毕恭毕敬地招待你们，客客气气地为你们打开回归现实通道的大门，就这样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柳停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心中顿时生出警惕：“全部都是你做的吗？整个阴影世界的存在，听起来都像是你在捣鬼。”
“捣鬼？不不不, 你怎么能够把这一项光荣的事业称之为捣鬼？”
说到这里，经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自得：“你以为阴影世界的秩序是如何建立的, 你以为无人从事生产的情况下，那些粮食和资源从何而来？”
“我数百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可以说嘉陵市没有沦落成为只有野兽和厮杀的荒芜之地, 全依仗鄙人在这其中兢兢业业地操劳……”
“我就像是耕耘田地的农民一样爱护着这片土地，这里凝聚着我的每一份汗水和心血。我想请诸位回去，我尊敬你们，同时也希望你们礼尚往来尊敬我，互不妨碍比什么都好。毕竟我深爱着阴影世界, 不期望有任何人来破坏它。”
经理说完这些话后，彬彬有礼地做出了‘请’的姿势。
而蔺梦怡却不禁为他恬不知耻的发言又惊又怒：“你爱着阴影世界，这就是你的爱吗？这里的所有人都活在痛苦之中, 在绝望中陷进一滩死水。人既不是农作物，也不是牲口，你怎么能以一己之私将他们禁锢在这里, 剥夺他们的自由？”
“我确实将他们禁锢在了这里，可是我却不是那个向他们施加痛苦的那个人。”
经理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阁下要这样评价，我也并不想纠正你的想法。但是鄙人也要格外声明一点：阴影世界最初的痛苦本身并不是由外界施加而来，到目前为止，这份痛苦的根源也不应该归咎于外界，而是来源于人们的心中。”
“他们的痛苦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我只是一个欣赏他们痛苦的旁观者，只是事情的模样刚好向我喜欢的方式预演罢了。”
“若干年来，我从来不插手这个世界的演化历程，是他们自己将这片土地装点成他们喜欢的模样。如果人的品格生来高贵，那么他们当年注定就能轻而易举地离开这里，而不会在这片被视为囹圄的土地上相互憎恨，努力为同类逃脱升天的道路上砌好围墙。”
蔺梦怡说：“当初的那些事情确实是一个悲剧，但我们现在就是在做这样一个拨乱反治的过程。”
“拨乱反治，不，何必要拨乱反治呢？”
经理闻言瞬间就摇起了头：“这位小小姐，你要放下你的怜悯心，放下你的助人情节。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漂亮了，所有的一切都很漂亮。我享受这里，这群人也很享受这里。”
“他们不该出去，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得救。他们期待在这片土地上烂成一团淤泥然后烂死，这就是他们所有人心中最为期待的事。就像蜜蜂不会对污秽之物感兴趣，而苍蝇生来就喜欢吃屎一样。”
“可是这又和新来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前面的人犯下的错误，没有必要让后面的人也跟着接受惩罚。”
蔺梦怡忍不住又说：“如果你想要表明那群食人者不应该得到救赎，那么我想说，哪怕真的该这样，但是那群纯洁者也应该得到离开这里的机会。”
“每一个食人的异化者最初都是像你这样想的。”
经理耸了耸肩膀，他的身体很柔软，这让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被坤开的皮筋。
“实际上那些纯洁者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之所以仍旧保持着纯洁的身份，只不过是因为外力所限或者才刚刚来到这里。”
“你觉得他们活在痛苦之中，但一旦有着消费血食的能力，他们最终会踊跃地加入他们，更加肆意地享受自己作为施害人的权利，然后紧接着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俗话说得好，很多人不是仇恨特权，他们只是仇恨拥有特权的人不是自己。”
蔺梦怡觉得这种完全否定人性光辉的话，有些过于武断了：“但你不能假定所有人都是品性卑劣的人。”
“我能，”经理语调温柔的回答道，其中不乏愉悦，“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事实告诉我都是这样的。”
刘俊诚觉得蔺梦怡站在这里和这个家伙辩论的行为蠢透了。
他看得出来经理有着自己的固执想法，这个人的脑袋里形成了逻辑自洽，并且无论说什么话都能圆的过去。和这个深海鱼人在这里多费口舌，完全就是在做无用之功。
“行了，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反正是不可能被你所动的。毕竟如果眼睁睁这里的人全部都跑掉的话，这个家伙就没有办法在这里作威作福了……”
“你怎么能以这么肤浅的话来判断我的行为！”
经理的脸上随即露出了更多的不悦：“你们这些才来不久的人类，怎么能够理解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意？这颗树苗好不容易长成这样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培育出它的果农怎么又能忍心有外力将它给破坏和摧毁？”
“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破坏阴影世界的现状，现在你们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掉头回去，我还能够将你们那愚蠢的想法视而不见……”
薛素玄握紧原本悬在腰间的刀刃，经理黑色的瞳仁骤然在凸出来的眼睛中放得极宽极大。
“看样子我们的谈判破裂了。”
他以一种难以忍受的语气神经质地碎碎念道：“或许当初向你们打开大门的决定就是错误的，直接放走你们根本就不能息事宁人……你们应该留下来，腐烂殆尽成为这片土地的养料。”
经理的肢体骤然膨胀起来，一根根触须像是被吹鼓开的气球一样，直接顶破了他那紫蓝色的西装。
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脑袋也像是从泡泡圈里钻出来的泡沫一般，肿胀、扩大，然后又被从上而下钻出来的无数个新的头颅给顶到上方。甚至不少新的脑袋，因为簇拥在一起过于拥挤的作用力，而‘砰’的一声直接炸开。
但是经理却对自己诡异的变化，似乎一无所觉。
他的身躯一面不断地膨胀变形，最中间的头颅一面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道：
“真是愚蠢啊……你们人类哪里都好笑，但究竟什么时候能改掉狂妄自大毛病呢……”
“不过如果不是这么狂妄自大的你们，也没有办法创造出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你们就留下来……作为养育恶意的养料，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吧……”
经理的一条条触手像是树木的深根一样，紧紧地攀附在周围的土地上。
柳停云屏息凝神，‘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扩大，直到地面猛然震动起来，水泥质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条条深深的裂缝。
他连忙大喊：“小心！不要被经理的变化吸引去注意了，那个东西不是他的本体！”
可惜他做出警示的时间有些靠后，众人所立足的地面骤然破开，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冲出了地面，就像是植物顶开了石块来到外面的世界承接阳光。
色的触手飞快地向柳停云袭来，又快又紧地勒住了他的腰肢，然后像是吐丝的蜘蛛一样迅速将他缠绕捆紧，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厚茧。
不知道是因为茧的内部过于密不透风，还是因为胸前的肋骨被狠狠压迫，柳停云当即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想用自己才异化出的锋利手臂破开那些紧紧吸裹他的触手，可是那些触手又黏又滑，令他根本没有着力点使劲。
柳停云不停地挣扎着，直到脖子间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蜇刺。
他忽然觉得又累又困，丧失了对于四肢的操纵，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在无意识之间得到了放松。
——
“阴影世界的manager似乎暴走了。”
虞衍突然说道：“他基本上不会生气，毕竟本体是一只极其胆小的章鱼，但是对于供他栖身的器皿却嗜好成癫。难怪隐藏关卡会以这种方式被他们几个人激活。”
他观测阴影世界的时候，赵归明正坐在沙发上，在往自己的嘴里倒彩虹糖的糖豆。
橙色的蓝色的黄色的都有，尽管味道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青年却只将红色的糖豆都挑拣了出来。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这种艳红色的糖瞧上去过于像人类的药物。
以这些时间了解的常识来讲，人类是不会吃自己觉得奇怪的东西的。
“有什么问题吗？”赵归明向虞衍问道。
“没有。”
虞衍冷静地回答道：“它毕竟被设计成这样……即便是愤怒也不会对这件事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尽管这只可怜的章鱼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幌子，但是从蔺元思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起，它就被授予必须要被‘主角们’打败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