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请容许我拒绝。”
蔺梦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已经能感受到如芒在背。
肉山一样的怪物管家在先前就告诫过所有人要对女王维持尊敬，因此她犯不着回头, 就能够有猜到他此刻一定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她。
而龙女身边的男男女女第一时间露出了松弛的神情, 紧接着大概是认为蔺梦怡有些不识好歹，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看傻子般的不悦。
反倒是人群的正中心，刚刚被拒绝的女王本人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愤怒。
她只是意味不明地‘唔嗯’了一声, 紧接着以一种颇为怀念地语调感叹道：“原来如此, 原来你是还没有习惯末世以后的残酷么？”
“这也能够理解，我以前才来到阴影世界的时候，也认为自己能够在不依靠他人、不物化自己的情况下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过我没有你们那么幸运，我遇到的是一群纯粹的剥皮者, 从来没有想过向别人出售活着的奴隶……”
龙女对于自己以前的遭遇直言不讳。
“他们把我绑在架子上，对了，你杀过羊吗？按照传统的剥皮方法，为了好存储生肉, 率先要放干净猎物身体里的所有血。剥皮者都是熟练的猎人, 不过他们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烹饪前把我放在一边，招呼别人来举行飨宴。”
“随着那些人类的鲜血离开我的身体, 我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涌入身体……阴影世界的强弱, 完全取决于异化者内心的情绪。
愤怒、狂暴、扭曲、憎恨，诸如此类的负面感情都能带来大比例的强化。勇气也是上好的品质，因为懦夫面临杀戮只懂得惊慌失措, 而不知道反抗是种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时, 她睁开眼睛，如同岩浆一样的眸子闪烁着炽热的锋芒。
女王没有说那群剥皮者在她觉醒以后遭遇了怎样的事，但她现如今正坐在这里平静地同他们讲述这段不算愉快的经历, 那群家伙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失职，女王。”怪物管家又一次开始弯腰向龙女请罪，他肉山一样的身体倾倒下来，柳停云从未想到一团臃肿的肉块竟然会如此灵活。
他以一种卑微的口气请求：“是我没有做好备菜的工作，让您想起了如此不快的经历……请允许我将他们撤下去，再重新——”
“我说过了，罗森，这不怪你。”
龙女打断了他的话，再一次大度地赦免了总管的失误。
虽然她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发怒，但不知为何，蔺梦怡总觉得她有些喜怒无常。
“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女孩儿，你才来到阴影世界，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每一个初来者都抱着想要回到现实的打算，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返回到地面上。”
女王目前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好言相劝：“现在外面是几月了？”
“一月，还是一月，”蔺梦怡回答说，“一月一十六日，末世到来的第三周了。”
龙女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十六日……一个漂亮的数字，你知道吗？我是一十四日掉下来的，嘉陵市的倒影和外面世界的流速完全不一样。要是换做末日之前的世界，我如今才一十七岁，而现在，我马上就要过七十岁的生日啦！”
蔺梦怡顿时因为她的话睁大了眼睛，她看了看龙女的脸，还算年轻，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岁月流过的痕迹。
可能是龙女全身上下流动的是非人类的血，因此和她这种纯种的人类毫无可比性。
虽然蔺梦怡没有自负到认为他们一定能找到获取的方法，但人总不能丧失希望。不过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距如此之大，要是在三十四年之后才寻找到回去的办法。
那落在别人眼里，她们一行人不就是瞬息之间变得老态龙钟，一夜之间比父母辈的年纪还要大？
些许是看出了蔺梦怡眼里的惊恐，龙女顿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犯不着这么害怕，阴影世界里不全是各种各样的坏处。你可能因为彻底失去理智，沦为牲畜被人屠宰死去，但绝对不可能会面临着老实的结局。”
女王见蔺梦怡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于是又扬声唤了肉山总管的名字：“罗森！”
“属下在。”
“告诉他们，我们这活得最久的生物有多少岁？”
总管两张嘴发出的声音正可谓是异常洪亮：“四百年，陛下。中心区的领主活了四百年，据说他从末世一开始就掉进阴影世界。”
龙女紧接着大笑起来，她拍拍手掌：“——不错，所以哪怕是我，在领主中也算是年轻的啊。”
既然能混到领主的位置，那么就一定不算作纯粹的人类。
蔺梦怡本来想这么说，但是龙女突然从王座上走下台阶，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阴影世界里，不会有谁是纯种的人类。”
她用一种怜悯的口吻对这个小姑娘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是我的王妃们拥有着不用出去打猎的特权，不用去面对那些会换来大面积伤势的危险，也只是换来轻微程度的异化。”
“在现世生活中，人们就算是再小心，也会不经意间弄伤自己吧？更何况你生活的是倒影中的世界，你吃的是倒影世界的食物，呼吸的是倒影世界的空气。
就像是氧化反应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衰老，所有人常年累月地经受着阴影的侵染，身体的状况早在看不到的地方改变。受伤只是加速异化的过程，这就是大家不会重新长出人类的肉的原因。”
面对这样的真相，蔺梦怡艰难地说道：“我还是想不通……你说这些，这和委身于你有什么关系？”
龙女闻言有些意外地歪了歪脑袋：“你不想成为兽类吧？活着还有希望，如果完全异化失去理智只会被送去屠宰场。”
蔺梦怡无法想象这群人竟然还会去吃那些异化者的肉。尽管是异化者，但是它们生前也依旧有着作为人类的那一刻。
但是转念一想，就连人类的肉在这里都被奉为珍惜的补品，可见他们对自己的同类简直毫无怜悯。
唯一的区别是被吃掉肉的人不会立刻迎来真正的死亡，只能在仇恨和痛苦中挣扎着长出新的肢体。
甚至他们可能还会在有能力之后，加入团体成为新的享用血肉的施暴者。
“请恕我拒绝，这种事，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再度被拒绝以后，女王似乎也丧失了继续劝说的耐心，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可是你不接受的话，有没有想过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们是我的臣子献给我的贺礼，换一种你能理解的说法——我想怎么处置你们都可以，毕竟你们现在可是我的财产。”
弱者在强者面前可没有任何发言权。
龙女又捏了捏蔺梦怡的脸，没有之前的温柔，只是略带强迫地让蔺梦怡抬头看她。
如果换做毫无底线的刘俊诚在场，见了现在这样变脸的场景，肯定光速滑跪着向女王道歉，代表着整个队伍说愿意以身侍奉女王。
他会说女王的满意就是大家的诚意，他们愿意尽心尽责服务女王至她觉得周到，并且还要在心里暗骂自己的队友都是不懂变通的大呆比。
可惜的是见风使舵的刘俊诚并不在现场，有高度廉耻心的蔺元思和柳停云还是慢上了半拍，然后朝着女王行礼。
“请容许我替我的妹妹向您请罪……”
“闭嘴。”
总管瓮声瓮气地呵斥了一声：“弱者要向强者低头，我记得这是我第一时间向你们教导的道理。”
这确实是肉山怪物告诫他们的第一件事，但是蔺梦怡的倔脾气却升了上来。
她不觉得为了活命就该放弃人类的尊严，况且在这阴影世界中并不一定会第一时间就会迎来死亡。维持着勇气反倒还存在着一线的生机。
因此在龙女捏着她脸强迫她向上看的时候，蔺梦怡毫不畏惧地选择直视回去。
女王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指一酸，打算再度去钳制这个人类的时候，还没有接触到她的身体，便被肉眼可见的电弧弹开。
能令她的肉/体觉得酸痛的电流绝对不是自然现象产生的那种静电。
因此龙女又再度伸出手去碰蔺梦怡的脖子，想要将女孩的脖颈给捏成两段，才刚刚用力，果不其然女孩的全身就产生了抵抗的电流。
她顿时发出了感兴趣的声音：“……异能者，你是异能者？雷电系的异能力？”
末世开始后的这么多天，东联邦的大陆上没有产生过人类的异能者。落入阴影世界以后，因为怪物体质和四肢的胡乱拼凑，倒是不乏有异能者的诞生。
纯粹的人类不可能诞生异能，这是这片土地演化四百年来，所有异化者之间达成的共识。
此前从来没有一个例外的真理，却被一个才来到阴影世界不久的小姑娘打破了。
因此龙女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属下送上来的小东西，她颇含有深意地说道：“我果然说得没错，你很具有天赋呢。”
而蔺梦怡没有回答这话，她才刚刚摆脱龙女的钳制，正略带有戒心地注视着将她甩在地上的龙女。
而女王则是露了无害又友善的微笑，仿佛刚才正打算痛下杀手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放轻松，我改变注意了。让你待在家里，而不是出去打猎实在是太浪费了，我决定为你破个例，给予你以奴隶之身向我效忠的机会。”
她向前一步，蔺梦怡就往后退一步。
但是从女王的模样上看她并不在乎蔺梦怡所展现出来的抗拒。
龙女的性格果然喜怒无常。
“作为报酬，我让你以打工作为报酬，而换取哥哥们的自由如何？”
她体贴备至地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蔺梦怡又为突然的柳暗花明感到将信将疑：“真的吗？”
“真的哦，不过，是要从最低等的巡逻队干起。”
那些怪物们那么渴望摆脱巡逻队的身份，绝对是有原因的。
巡逻队是阴影世界中最底层的苦差，没有丰厚的油水，只有固定而微薄的酬劳，反而要为维护秩序抵御敌人而不断受伤。
尽管蔺梦怡是少见的异能者，但是这么十几年来，倒影世界的居民们在身体异化的过程中，又不是没有诞生过异能者。
理想的观念一定会让她不忍心去捕杀掉入阴影世界的人类，更不可能通过血肉去延缓异化的进程。
可精神的异化是这么好抵抗的么？如果不小心的话，一个人的信念随时可能会从内部瓦解，转而变得更加疯狂。
这个倒影世界中只有精神病患者。
苟延残喘的精神病患者，还有靠着血食能活得更久的精神病患者。
“那好。”
“我的妹妹在战斗方面并不是很熟练，”在蔺梦怡一口答应的当下，蔺元思立马着急地说道，“请您允许我和我的妹妹一起为您效力……”
这回没有等到总管出言呵斥，龙女就直接招了招手：“卫兵——”
一列卫兵从大殿之外来到了殿内，依照女王的吩咐，将蔺元思他们带下去关押。
“就按照市面上的上等奴隶价格来算吧，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兄长们在你死之前不会受到什么损害。”
龙女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她和颜悦色地朝蔺梦怡说道：“我已经厌倦了什么英雄救美的戏剧，反倒是小姑娘作为主角拯救哥哥的勇者故事更加具有新意。”
“总而言之，我对你日后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期待，那么就下一次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