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天空不知道何时暗了下来, 蔺梦怡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突然觉得很冷,拢了拢外套,抬起头望向楼外:“啊, 下雪了。”
这是毫无预兆的事, 此月虽然正值冬日,但今天的天气原本还能算得上是晴朗。
众人因为蔺梦怡的话也紧跟着看向外面, 灰暗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降下了白雪,滚滚如同白絮遮盖住了更远处的建筑。
而充满生机的庭院也因为满天的飘絮变得黯淡无光,天地之间仿佛都丢失了颜色,弥漫着陈旧灰败感。
这太反常了,他们在走廊中待了这么久,却对于屋外的变化一无所觉。
刘俊诚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接, 轻轻捏了捏, 手指尖的白絮瞬间化作了轻飘飘的粉尘,他才发现这是灰烬而不是白雪。
“很反常啊,”蔺元思略带忧虑地说道, “无论是供电的事, 还是下雪的事……”
他看了看身边的青年,立马做下决定:“既然赵先生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事, 事不宜迟,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虽然心中已经微妙地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但是因为还未有肉眼可见的危机出现,众人皆在蔺元思的安排下保持着镇定。
飘絮无穷无尽地降下来, 落在庭院的地上,树梢和灌木丛的叶上和枝头,也落在了一行人的衣衫和头发之上。
在蔺梦怡打完喷嚏以后,刘俊诚也紧跟着也打了一个喷嚏。
“我有粉尘过敏症, 不过不太严重……”
他摁了摁鼻子,眼眶已经有些发红,蔺元思能透过他解释的话语听见又厚又重的鼻音。
众人一致认为刘俊诚很倒霉,因为嘉育市的绿化环境非常好,好到它连续好七八年都被评选成为东联邦最适合休养度假的旅游胜地。
三月他们有沿河沿街的十里杨柳,绿烟弥漫的时候,漫天飞扬着白色的柳絮。中秋节近时路口绿化带里又有大片大片的丹桂和海棠,垂英袅袅,香气馥鼻浓郁。
总而言之,嘉育市无时不刻不在花季,在这一刻,大家都体悟到了刘俊诚生于斯长于斯,对于家乡始终抱有热爱的决心。
换做以前,以蔺元思体贴周到的性格,绝对要说一句关心的话打个圆场。
但瞧着簌簌而落仿佛要将大地都给掩盖的灰烬,在场的氛围难免令人心底发憷,就连刘俊诚本人也没了贫嘴的念头,说完这句话继续低头朝着车的方向赶过去。
停车的地方并不遥远,为了好应对突发情况,刘俊诚当初就将它停在垂花门外的空地处。
可是薛素玄没有走上两步,便觉得自己周围的位置越来越空,灰烬制成的雪越下越大,身边人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小。
等到她想要提醒蔺元思清点人数的时候,还未开口,鹅卵石和水泥铺成的小道上,就只剩下她和压根不会有人担心他安危的青年。
赵归明似乎也若有所感,本来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真要薛素玄说,倘若再围上一条厚厚的毛巾,配合着大雪天气站在旁边的路灯下,恐怕正适合拉出去出演人气爆棚的偶像剧。
只不过赵归明才不会像剧本里那样对人类产生爱怜的情绪,尽管他对人类非常友好。
或许有的人会被这层表相所迷惑,认为他不伤害人类并且保护人类,所以误解他喜欢人类。
可薛素玄总觉得赵归明是以俯瞰的姿态注视着人类,虽然有时候甚至会拿出一种亲切的家长态度对待她和她队伍里的同伴,但是归根结底,这其中感情和人类对待蚂蚁没有什么两样。
世界上总会发生各种各样奇异的事,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可能爱上渺小的恋人,不过只有赵归明是一个例外……
就像是石头里不可能开出花来,人类不会爱上蚂蚁,他可能觉得蚂蚁值得怜悯,对它青眼相加,给予它甜蜜的砂糖和美味的食物。
可是只要眨一眨眼,他所看重的蚂蚁和蚁群混在了一起,那个人类也最终无法将它和那些同类区分开来。
于是薛素玄至今没有掌握到和赵归明相处的方法。
平心而论,赵归明的话不多。
队伍里前有自来熟的小姑娘蔺梦怡,后有废话连篇的刘俊诚,两个人几乎填补了末日中没有娱乐的空白时光。其他人要么选择勉强跟上他们的步伐加入,要么就只能缄默着坐在旁边当相声台下的听众。
相比起他们,多数时候赵归明其实都不能算是一个健谈的人。
可就算如此薛素玄每一次和他的交流,都是以赵归明主动接触她作为开始,蔺梦怡会嗤笑刘俊诚,嘲笑他对待青年时过于小心翼翼,但是谁不是这样呢?
当你发现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存在……只要面临未知,相信每个人都会为此感到胆战心惊。
“你要去找他们吗?”
这回依旧是赵归明率先开口,他甚至善解人意地不让她纠结是否要先一步说话。
“掉进去的刚开始,他们可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外面的时间流速和里面不同,再拖一会儿就无法保证了。”
外面、里面,时间流速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灰烬雪。
薛素玄的脑袋乱糟糟的,她肯定要去救自己的队友,但是一时之间又难以将这些不明所以的名词联系在一起。
“……要怎么去找他们?”
“好问题呢。”
赵归明伸手去接天边飘来的白絮,一片灰烬被风吹动,在他面前打了个转,这才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手心。
薛素玄这才意识到,茫茫大雪中,这是漫天的灰烬第一次落在赵归明的身上。
这些白絮就像是生出意识一般,在降下来的过程中井然有序地避开了他们。
“这是滤网,”赵归明侧过头,他对薛素玄解释道,“他们掉下去的区域是琴台大学的倒影,灰烬的作用是筛选出在这个城市中活动的人类,你和我不符合它的要求,自然而然的就被留在了外面。”
薛素玄顿时不明觉厉。
赵归明这才发现揠苗助长和自然而然长成的个体间,有着极大的不同。
如果换做别的丧尸,运用自己的能力就像遵循本能一样的容易。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仿若一个发现自己作品并不是那么完美的造物主,也好似一位看着自己笨蛋女儿的老父亲:“算了……我带你一起下去。”
——
蔺元思是注意到异常状况的第二个人。
他们穿过垂花门,迎面见到的却不是理想当然的那片空地,取代旅游学院教学楼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空无人烟的商业广场。
刚从门洞里最后钻出来的刘俊诚为此感到目瞪口呆,他赶紧回过头,装入眼帘的却是一道被粉刷得有些反光的白墙。
“这可是……吓到我了。”
他觉得自己因为粉尘过敏而堵塞的鼻子,都被惊得近乎立刻通气。
说完这句话后,刘俊诚立马注意到他们的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只是还没等他提醒蔺元思,身后墙上装饰用的瓦片连着碎砖粉尘一齐轰然倒在了他的身侧。
如果不是他身手敏捷,早就已经被飞射的瓦块给砸得头破血流。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就在众人的耳边炸响:“也惊到我了……没想到出来觅食还能有着意外收获。”
“外围已经很久没有活人掉进来了,”另外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那些活人全部都流入了内部,仔细想起来,其实数量上的差别都不是很大。但是谁叫我们是外围的巡逻呢,面积那么广,自然而然就很少有新人可以享用。”
这怪里怪气的声音将柳停云给弄得分外难受。
他以前不是没有听过尖锐的声音,但是尖锐到如此地步的确实绝无仅有。就像是有谁用锋利的指甲狠狠挠着光滑的黑板,金属在玻璃上面刮出一道深深的长痕,叫人无端的心脏缩紧。
从这个人说第一个字开始,柳停云身上的汗毛便竖了起来,听完这段话简直是一场不亚于智齿发炎的折磨,他的手臂上面起满了鸡皮疙瘩。
当然不是说这人闭嘴以后便万事大吉。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一共有三个,但是面容却一个赛一个恐怖丑陋。
为首的那个人身高已经近乎三米,超越了大多数楼房的层高。
他的身体是由不少断臂残肢拼建而成的,像是蜈蚣一样有着十几条怪异扭曲的足趾,以随机错落的方式安放在他那像树根样青筋虬露的灰败身躯之上。
而唯一的脸恰好长在正中间偏上的地方,像是向日葵的花盘一般被复数的手臂和腿脚簇拥在一起,看起来有一种纤长又混乱的眩晕感。
发出刺耳尖锐声的家伙则还有几分人的模样,他长得并不丑,就是脸上的皮肤变得像是久经油烟的厨房墙纸一样斑驳,但就像是一个命题作为,不可否认还未脱离‘人类’这个主题。
唯一令人觉得有些惋惜的是,他的下半个身体看起来有些不妙,那不是人类的腿,反倒看起来有些像是昆虫油绿色的跳跃足。
此外还有一个尚未说话的人,长得像只饿了十几天的巨大老鼠,身后有着一根天线般又细又长的尾巴。他看起来瘦骨嶙峋,腹部却超乎常理地滚圆,像极了一个被撑到极限的水球,只要猛烈颠一颠,顷刻间就能像是炸弹一样爆开。
以柳停云的生物学知识来讲,或许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但是看起来仍旧具有人类的理智。
此前他并非没有见过能够说话的丧尸,四阶的丧尸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力,它们能够理解并且掌握人类的文字语言。
只是因为有着与人类迥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哪怕进化过程中没有去掉声带的丧尸都对这项技艺有些生疏。
复数手臂的男人在三人之中似乎有着超然的地位,他看起来是三人中的头领,面朝着柳停云他们的时候,就连周围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瞧上去是上等货,模样都长得不错,”最中间的脸虚了虚眼睛,他的目光在蔺梦怡和蔺元思两人有几分相似的脸蛋上打了个转,“还有一对兄妹呢,无论怎么处置,哪怕是剥皮都能卖个上好的价钱。”
“不错,血缘相近的人总是最补,不过直接分食的话,恐怕对不起他们的溢价。”
昆虫男立马应和了复臂人的话。
“我想把他们献给领主,上面的人一高兴,一定会给我们派一个更有意思的差遣,我已经厌倦了做这种无穷无尽的巡逻的活了,再多的钱币也没有办法弥补心理的损失。”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尖锐的时候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章法的人吹响竖笛,沙哑的时候则是像极了一只被毒哑了的乌鸦。没有一个音节在预期的点上,总是能突破听者的心理防线。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有着复数手臂的男人闭上了眼睛,他喃喃自语了两声,似乎被昆虫男说服了。
几个怪物自顾自地就开始分配一行人的归属,尤其是像货物一样讨论起了自己和妹妹,这一点让蔺元思非常不舒服。
“我想你们是误解了什么,我们可不是你们的所有物。”
“但却是我们的猎物不是吗?”复臂人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是三个怪物里看起来最丑的,也应该最强大,因此瞧上去最为通情达理。
“我以为你们会害怕,会第一时间选择逃跑,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几分待在这里的勇气。不错,勇气是在这里活下去的第一要素,你们可能会比我想象中的要活得久,也可能是比我想象中价值更高的货色。”
蔺梦怡冷哼了一声:“谁是谁的猎物还不一定。”
“挺倔强嘛,不过还不错。有勇气的少女,有价值的猎物,你们看起来有所依仗。”
复臂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旁边的昆虫男跟着帮腔道:“又是一群以为自己很有能力的强化者,以为末世中进化出来的力量是自己高人一等的资本。以往也有很多像是你们这样掉下来的群体,实际上,没过多久他们那可怜的自信和骄傲都全部被击碎了。”
“啊不对,你们的优势还要比大多数人大上一点……”
鼠面怪的目光很感兴趣地在众人的腰间扫来扫去,他已经开始盘算着后来该怎么瓜分赃物,血肉在这里很值钱,但是这群人足足有五个。同伴们在拿走大头之余,一定不会在意把这些人随身携带的东西分给他。
他尖嘴猴腮的面庞蠕动了一下,对蔺梦怡他们嘲笑道:“至少你们还有枪,但是枪又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呢?玩具一样的废铁。”
他们又不是没有遇见过才刚刚掉下嘉陵市阴影的人,强化者往往都在觉醒后享受了一段滋润的时光,持有枪支的人更是不用多说,末世来临后将‘以武犯禁’这个词语发挥到了极致。
那些人总认为自己能够从容不迫地度过这场危机,最不济也能在这个倒影世界中继续维持活着的体面。
可惜事实总是令人大跌眼镜,或者说骄兵必败乃是一条经得起考验的道理。
那些能轻易夺取人类性命的铁子弹最多只能在怪物们的皮肤上溅起几道明亮的花火,依靠外物的力量在这片阴影中只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况且打不中敌人的武器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类的反射能力,人类的血肉之躯,和已经经过异化的他们相比,完全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作为战士的本能,杭季在鼠面怪冲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拔了枪。
两声激烈的枪响过后,被击中颈部的鼠面怪并没有冲刺的脚步,子弹造成的空洞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破损了的大动脉里面流出了昆虫一般绿色的血,无数个细小的触手代替那些缺失的血肉又重新迅速生长出来。
诚如复臂人先前所说,勇气是在这里活下去的第一要素。但若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对于缺乏勇气的人其实也并非难事。
因为只要不是立刻被撕成无数的碎片,任何在外部世界可能致命的伤势,在阴影世界中都不可能马上致死。
这个世界的规则会反过来治愈你,填补你的伤势,但是从伤口中长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你原本应该拥有的那些血肉,只会让你变得更加扭曲。
“真该死啊,真是该死!像是你们这样的没毛猴子竟然敢还在我身上留下的伤口!”
鼠面怪发出一声懊恼的尖啸,尽管身躯的异化能够带来更强大的力量,但是沦为非人的过程中无疑会丧失更多的理智。
他开始无比憎恨这群让原有的身躯进一步离自己远去的人类,下一道攻击便整整齐齐地斩断了杭季握着枪的所有指头。
“就让你感受一下我体悟到的痛苦……”
鼠面怪像是嚼饼干一样把指头扔进他的嘴里,嘟嘟哝哝地抱怨。
柳停云骇然,他发现杭季正滴着鲜血的断掌正长出类似于蜥蜴的五趾。
鲜血的滋味让在场的其他怪物都感到了兴奋,昆虫男舔了舔嘴唇,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忘了同你们讲开场白了——”
“欢迎来到嘉陵市的倒影,不要为我们的模样感到惊讶,因为过不了多久你们都会沦为我们的同类。”
“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激烈地反抗,因为上面的人不会喜欢残次品,我和队长都希望靠你们面皮卖个好价钱啊。”
——
柳停云被昆虫男用手提起来,端详了两眼,只见那怪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像是破麻布口袋一样,被一股巨力扔到了自己好友蔺元思的身旁。
战斗已经结束,三个怪物此刻正聚在一起商量该如何瓜分战利品。
最有地位的复臂人率先挑选走了蔺元思兄妹,昆虫男则是将柳停云留了下来,因为他在先前的反抗过程中最为激烈,获得了这个怪物的欣赏。
“他很有勇气,模样也还算漂亮,也应该被留下来。”
昆虫男和复臂人商议着要把他们一起献给领主,并且分析该献给哪一位才能获得利益的最大化:“有的领主不只是单纯喜欢相貌美丽的异性,我听说西边的头领同时喜欢有胆色的男性和女性……如果干成了这件事,我们就不用做最底层的巡逻队了。”
“我希望被调去看守队,谁敢突袭领主所在的营帐呢,每天又有不少的油水。不用受伤就能取得不少的血食,用来延缓精神上的异化,就算做最底层的守卫都比待在这里好上不知道有多少。”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声调就像是时灵时不灵的口哨,听着实在叫人心烦意乱。
就连他们的队长都不乐意一直无穷无尽地听着他的高见:“好了,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要再说了,队伍里就属你的话最多。”
复臂人直接拿走了这对兄妹,自然不再参与整个分赃环节。
鼠面怪嚼碎了杭季的手指,那么这个身体健硕的战士理所应当该归他处置。
当昆虫男和鼠面怪的目光看向刘俊诚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两个怪物好歹会因为他的归宿而争论一下。
但却没有想到本来在战斗中出力最多的鼠面怪二话不说,直接谦让地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将眼前这个人类直接囫囵相让。
“不错。”
昆虫男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但是显然没有之前挑选柳停云时,脸上所流露出的那样高兴。
实不相瞒鼠面怪的退出,对于刘俊诚这个不知道后来将会发生什么的人还是一件好事。要是两个怪物之间没有商量出结果,选择将他一分为二,那么也太疼了——
刘俊诚才见到杭季长出异化的肢体,尽管知道自己被拦腰切断后不会立马死掉,但难免还是在心中生出恶寒。
毕竟他不清楚再生出来的自己,究竟是以那部分残肢作为主体。
若是长成有着奇异下半身的狮身人面兽还好,要是长成鱼头人腿怪,可不知道该到哪个地方哭去。
“我斗胆问一下,老哥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刘俊诚的目光和昆虫男相接,脸上顿时露出了讨好的微笑。
于是昆虫男也被这笑容感染,跟着一起笑了出来:“你想我怎么处置你?剥皮换钱,散装鲜肉?你放心,我这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绝对尊重你选择未来的自由。”
“害,我刚刚听你们说要把我那几个同伴献给领主,小弟自认为还长得不错……不知道老哥你看我能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啊不,是这么一个荣幸呀?”
昆虫男听了以后似乎将这个选项考虑了进去,摸着下巴绕着刘俊诚好好打量了两圈:“嗯……”
可能丧失贞操的风险和大卸八块的遭遇相比,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刘俊诚赶紧挺胸抬头,努力要展现出自己最为良好的风貌,尽力让自己的甲方感到满意。
可没想到昆虫男稍加思索,便立马给出了否定:“不行。”
一向自诩帅哥的年轻人立马目瞪口呆:“为什么?怎么就不行了?”
“因为你只能算得上还有一个人样吧,”昆虫男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灰尘,冷静地评价道,“走到大街上也只是5分男的水准,自以为很帅真的很下头啊,反正和以前的我相比简直差多了。”
刘俊诚不觉得拥有这样一副嗓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帅,可是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作为一个经常中间商赚差价的情报贩子,他在生存方面向来没有半点尊严可言,一计不成只好又生出一计,转而向昆虫男进行各种好话攻势。
“大哥,你是我的好大哥,看在我们话这么投机的份上,你就放过我一马吧,好歹给小弟留一个比较完整的全尸……”
“谁是你的大哥。”
昆虫男也被他磨得没了耐心,他带着几分厌烦地示意刘俊诚闭嘴,不然他不介意提前割掉他的舌头。
有着复数手臂的男人将蔺梦怡和蔺元思捏晕,从十几扭曲的残肢中挑出两只胳膊来,将他们挂在一起。
鼠面怪的毒早就让杭季陷入了昏迷状态,因为没花费太多的力气就将猎物抗在了肩膀上。
而昆虫男则是将他和柳停云捆好,一手拎着一个。
柳停云被他再一次抓起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昆虫男的手竟然也不算人类的手,而是类似于蛇皮一般的质感,也有着像是水蛇一样的纹路。
临走时昆虫男还不忘告诫刘俊诚放老实一点,因为营地中可不比没有其他怪物活动的荒郊野外。
所有生活在倒影世界的异化者都渴望着新鲜的血食,纯粹的人类就是最为美味珍贵的珍品。
在这里活下去的人类没有受到丧尸的感染,但只要受伤就会生长出别的生物的断肢。
被异化的怪物们坚信只要夺取别人的血和肉吃下去,就能延缓自己伴随着肢体一并被异化的扭曲精神。
他的实力不比队长,要是刘俊诚试图逃走引来别的注意,昆虫男就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将他大卸八块立刻分食。
求生无路的刘俊诚脸上笑容顿时有些发苦。
临走时,昆虫男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妈的,最烦话比我还多的人。”
——
贺流风觉得很高兴。
确切的说,自打从嘉育市离开以后,自打从赵归明那里获得吩咐以后,他的每一天都生活得分外高兴。
丧尸王忠心耿耿地去完成陛下给他的安排,兢兢业业地在各个城市中掀起尸潮。
他感到生活全所未有的充实,这又是和每天沉浸在杀戮中完全不同的感受,但是不妨碍贺流风去仔细体会向伟大存在效忠的每一分每一秒,这是一种如获新生般的荣幸。
而现在完成现阶段的目标后,他来到了嘉陵市,在向陛下汇报工作之前,贺流风决定先探望潜伏在这个城市中的一位‘老朋友’。
琴台大学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安静平和的氛围,空无人烟的环境。
天空长长久久飘落着无人观赏的细雪,即便长期无人打理,但一到第二天便会自然而然地消去。
这是那个家伙的风格,过分地享受安静,既不喜欢自己的地盘中充满熙熙攘攘的人类,也不想让领地里满是聒噪的丧尸。
当初贺流风途经此地的时候,还曾经与这家伙发生过地盘的冲突。
纷争结束后,那人便要求贺流风将嘉陵市里的所有四阶及其以上的丧尸打包带走,从此丧尸王就开始了游荡在各个城市里大肆开展狩猎的生活。
飘落的白絮是前往嘉陵市倒影的通道,但是贺流风并没有前去阴影世界的打算,而是去了琴台大学名下的附属生物科技研究所。
走廊的灯光明亮得惨白刺眼,以人类恒定的体温来讲,其中的温度已经近乎于寒冷。
最里面一间实验室非常宽广,贺流风无视了门口鲜艳的橙黄色的‘生物危险标识’,径直穿过一级和二级防护屏障走了进去,并且还饶有兴致地绕着室内的空间,对实验室内部进行了一个整体的参观。
少年冰冷且无机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贺流风原本伸向试剂柜的手收了回来,即便被当场抓包,面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心虚之情。
“你这也太冷淡了,这么多日没见,没想到你对老朋友说的第一句竟然是这种薄情的话。”
贺流风说话的对象是一位莫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黑色的短发泛着幽幽的蓝色光泽,他站在操作台旁边,正面无表情的朝着这位闯入实验室里的家伙看,鎏金的眼睛在灯光下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成为了我的朋友。”
少年以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我只记得半个月前,你退出了嘉陵市,我们之间达成了互不侵犯的条约,你不应该出现在我的领地。”
“确实是互不侵犯,你看我有带其他属下来到这里吗?这足以彰显出我的诚意了,不要紧张嘛。”
“你直接闯进了研究所,仅凭这一点,就足够糟糕了。我的实验室要维持无菌的环境,请赶快离开这里。”
嘉陵市的主人不为所动,冷淡地对这位不速之客下达了驱逐令。
贺流风也不在意这个‘老朋友’随时可能迸发的怒火,无所谓地摊开双手:“那太可惜了,我是真心将你视作朋友的,还想告诉你关于我的好消息,让你和我一起高兴高兴。”
这话少有地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在那样一个蠢蛋身上究竟能发生什么样的好事?
对于莽夫来说,每天令他高兴的事就是杀戮,可是这个家伙无时不刻脑袋里都想着血腥的事,不太可能像那种还要专门跑到嘉陵市告诉自己的好消息。
他眼里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兴趣,却故作不耐烦地问道:“什么?”
“我有名字了,”贺流风没有在意少年疏远的态度,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以后我就叫做贺流风,如何?是不是一个很完美的名字?并且非常的了不起。”
“这不像是你的风格。”虞衍评价道。
尽管贺流风有名字的消息并不是太令人满意,但好歹他没拿一些叫人恼火的无聊理由来打扰他。
这一点有助于虞衍维持与贺流风交谈时的耐心,以至于他没有立刻朝着这家伙发火。
每个恢复理智的丧尸都会拥有自己的名字。要将自己和其他个体区别开,就必须要为自己取一个名字,这并不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举动。
但虞衍认为‘贺流风’这几个字不太像贺流风为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它太文雅了,庆贺流风,是为了新的流风而发出庆贺吗?
按照这家伙之前的风格,虞衍觉得他更应该适合‘傲天’、‘啸天’、‘镇天’之类充满莫名氛围的词语。
所以虞衍觉得多半是别人取的,并且不容贺流风反驳,有可能是他人类时期父母取的名字。
因为一直以来都被这样称呼,所以他才会被迫接受,并且由于这名字代表着贺流风本人,所以他才会觉得十分了不起。
拿以前的称呼作为自己的名字,这并不值得意外,因为虞衍也像这样将生前的名字纳为己用。
果不其然,他就听见贺流风悠悠地说道:“不错,这不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源自于一位无比伟大的存在为我的赐名。”
虞衍闻言点了点头。
他此刻合情合理地怀疑这个满脑子只有杀戮的莽夫,特意跑到自己面前就是为了发这么一场神经。
因为贺流风在说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太奇怪了,奇怪到虞衍忍不住又挑起眉头看了这家伙一眼。
以他对贺流风短暂却深刻的观察,这个同类瞧上去绝对不会乐意屈从于别人之下。比起臣服于权威,他更乐于向强大的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挑战。
野兽又怎么可能被驯服呢?更何况贺流风是狼群中的头狼,狮子中的狮王,哪怕在族群争权夺利中被新的挑战者咬死,也不会做屈居人下施舍点饭菜就摇尾乞怜的小狗。
但是虞衍稍稍一看,果然从贺流风身上瞧出了些许端倪。
贺流风的相貌竟然前所未有地像个人类,用以杀戮的角质尾巴,锋利尖锐的利爪,覆盖在身上的外骨骼和头顶上的角都已经消失不见。
那是贺流风以往能够去改变而选择不改变的特征,他坚信这是代表丧尸乃高于人类的优等种的有力证明。
而现在这家伙竟然将他引以为傲的特征全部都隐藏殆尽,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令人不适的,如同琥珀般明亮,像狼一样野心勃勃的明黄色双眼。
综上所述,因为他们个人之前很有过节,还因为领地的原因打过好几场,所以虞衍有理有据地认为贺流风就是想要他在嘉陵市住得不痛快,于是专门跑到他的地盘上在这里发癫。
“我没有心情探究你所谓的那个‘伟大的存在’。”
虞衍心烦意乱地说道。
“如果让我看你的洋相就是你此行的目的,那么不得不说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大部分了。”
换做贺流风以前的暴脾气,他铁定会勃然大怒,但是这个家伙出人意料地并没有。
“随你怎样想吧。”
伴随着少年略微惊讶的目光,贺流风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大度:“你最近在干什么呢,还在摆弄那些搜罗到的人类?听你的好朋友一句劝告,生活是这么美好,不要成天缩在家里,也要看看一看周围的世界。”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虞衍将刚开始说过的话又复读了一遍。
但是贺流风不怒也不恼:“那成吧。我还有事情要办,接下来没过多久,你大概会遇到一个惊喜。”
他挥了挥手,便打算从来时的方向离开:“祝你好运——”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于虞衍来说,这人能这么干脆利落地走掉,就已经是那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目送贺流风走后,虞衍揉了揉脑袋,只觉得前所未有地感到心烦意乱。
不是因为贺流风的话,而是因为他这些日子里所做的那些尝试。
前所未有的不顺,前所未有的失败。
人类真是被自然抛弃的物种,冥顽不灵地拒绝强大。
即便将他们塞进嘉陵市的阴影,以不同的时间流速加以催化,也没有谁能从城区突破至琴台大学,跨越现世和阴影的间隙,找到研究所的入口,到达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