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烛九和李木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路灯里缺胳膊少腿的废家具都不见了，空调也换成了新的。
听到动静的周扬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的正是时候，饭马上就好。”
说完他发现烛九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
“哎，给我买的？”他嘿嘿一笑伸手去接，就见烛九往后一撤，“这是她的。”
周扬“哦”了一声，又去拿另一个。
烛九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这是我的。”
“那我的呢？”
“没买。”
周扬扭头愤恨地朝厨房走去，烛九又叫住了他。他一乐，心说果然只是逗他的，回过头只见烛九举着一个冰激凌对他道。
“把这个给她烧了。”
“”
这事周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把折叠桌搬下楼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你哪来的钱？”
烛九咬了口冰激凌，从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真行啊你俩，花着我的钱，还不给我买。”
他俩在大厅吃饭，李木桃举着冰激凌跑上二楼自己玩去了。
周扬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这孩子命也是够苦的，一共活了没几年遇上的净是人渣，要不是赵小瑶这事，她还不知道要在那树底下困多少年呢。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俩小孩怎么认识的。”
他扒了几口米饭，又道：“对了，她那畜生爹妈怎么样了？”
“吓得不轻，要病上一段时间了。”
“该！都便宜他们了！那她那个弟弟呢？”
“他和这件事没关系，我把他今天的记忆抹掉了。”烛九说完放下了筷子，“吃饱了，我上去看看。”
周扬见他碗里米饭基本上没动，直接拿过来全扒拉到了自己碗里，“她爹妈造的孽，你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啊。谁也想不到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你带她回家是出于好心，又不是故意让她回想起自己当年是被父母杀死的，没必要自责。”
说完他又埋下头专心干饭去了，吃着吃着越发感觉如芒在背，抬头就见烛九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似是打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他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感觉没啥问题，又迅速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试图找出自己可能惹到了烛九的行为，就在这时烛九站起了身。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冰激凌吃多了没肚子吃饭了。”
说完就离开了，周扬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说也不知道平时是谁一口气能吃五只烤鸽子。
二楼的书房里李木桃坐在电脑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动漫，连烛九走近都没有发现。
他也没叫她，安静地坐在了一旁。他记得在游乐园时她也是这样，认真地看着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小朋友。
从她爸妈家离开后，她说想去游乐园，烛九便带她去了。还对她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他可以让她不惧阳光，更可以帮她碰触到那些设施。
可是她却只是拉着他坐了一下午的旋转木马。
“我有一个八音盒，也会转，就和我们现在玩的这个一模一样。是我五岁生日时爸爸妈妈送给我的。”
烛九与她并肩坐在马车样式的座位上，安静地听着。
“他们说等我六岁生日时，就带我来游乐场玩真的。”
李木桃兴奋地说完脸上仍带着笑意。
烛九盯着她看了一会，“可是因为他们，你再也等不到六岁的生日了，你恨他们吗？”
李木桃双手撑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后扬起脸问道：“我投胎之后，会有新的爸爸妈妈，然后再也见不到现在的爸爸妈妈了，对吗？”
他点了点头，见此她低头晃了晃小脚丫。
“那反正都不记得了，恨不恨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在这呢。”周扬的声音打断了烛九的出神，他偏头看向门口，见周扬正举着手机示意他过去。
“于曼有消息了？”
他出来后，周扬关上了书房门，“嗯，本子找到了。她拍了里面的内容，一块看看吧。”
翻看了几张照片后，他俩意识到这是一本日记，日期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里面零碎的记录了一些校园生活的琐事，每一天的内容都只有寥寥几句，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别的，周扬便快速翻了几下。
翻着翻着烛九忽然按住了他的手，放大了其中一张图片，“你看这。”
这张图片上的笔迹发生了明显变化，内容也从单纯的记录变得像是对话一般有问有答。
问答双方的语气虽然不一样，但都十分稚气，像是小孩子一般。
周扬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李木桃和赵小瑶的对话！”
他赶紧倒回去翻找变化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滑到某一张时他停了下来，慢慢放大了图片。这一页日期显示为2017年4月7日，内容只有一句话：你好，我叫赵小瑶，你叫什么名字？
盯着这句话后面的空白处，赵小瑶等了很久，可是直到午休结束也没有等到回复。她看了眼日记本上可笑的自我介绍，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雅恩并不强制学生午睡，午休时间是在食堂吃饭还是校园里闲逛都由学生自己选择，赵小瑶则是喜欢坐在这颗校园里唯一的桃树下写日记。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写的，只是她没有朋友，大家都三两一伙聚在一起的时候，她需要找点事情做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单。
而且写日记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父亲回家时，她可以快速的找到那些想和父亲讲的趣事，不会再因为过了许久记不清，而和父亲无话可讲了。
可是从半年前开始，她每次写日记时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人，因为那股视线离她实在是太近了，有时候是在面前，有时候是在背后，更多的时候是在头顶，那颗桃树的枝丫之间。
可是那里除了树叶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换作别人，大概是觉得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可她却十分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于是每天来桃树下写日记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那一天，她实在无事可写，手中把玩的铅笔一个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时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可入目处只有她一人在啊。
她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那只笔非但没落下反而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后才又掉到了地上。
她盯着那支笔逐渐睁大双眼，一颗心狂跳。胸膛中恐惧与喜悦不断相互撞击，最终她选择捡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那句自我介绍。
可是迟迟没有收到回答。
赵小瑶现在只觉得既失落又懊恼，就在她拿起橡皮准备擦掉这句话时，那支笔突然动了一下。
而后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己立了起来。
一句话出现在了本子的空白处：你好，赵小瑶，我叫李木桃。
猛然响起的午休结束铃让她打了一个激灵，她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在本子上匆忙写下一句“很高兴认识你”后，就合上本子往教学楼跑，一个下午她都没有心思听课，时不时的翻开本子想看看有没有新的回复。
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本子上还是只有她的留言。
晚自习过后，她一夜无眠又起床，无精打采的挨过了另一个上午的课程，本子上还是只有她的留言。
她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回宿舍好好补个觉，路过桃树时，本子边夹着的铅笔竟自己飞了出来，在她面前来回比划，似是有话要说。她愣怔地打开本子，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笔一划写下了回复，“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就这样一人一鬼凭着一只铅笔，开启了一段跨越了生死的友谊。
暑假来临前，李木桃问赵小瑶，“为什么你每天都有好看的发饰和不一样的发型？”
赵小瑶答：“保姆给弄的。”
“真羡慕你，我从来没有留过长头发。”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没有时间。”
她们之间隔着近十年的光阴，隔着贫富的生活差异，却有着近乎一样的父母缺席的童年。
放暑假那一天，赵小瑶是最后一个离校的学生，直到天都黑透了她才在保姆的催促下离开，走到校门后她又突然跑回了桃树底下，将那本日记留下了。
她冲着空气挥挥手说，“小桃子，你要是无聊了，就看看日记，我们开学再见。”
李木桃笑着冲她挥手回应她，哪怕她根本看不见自己。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目之所及处，李木桃也没有告诉她，自己能碰到那支笔已经是奇迹了，根本没有本事碰到日记。
饶是如此，暑假期间李木桃愣是让这本日记在夏季多雨的阳城没有沾上一滴雨点。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这事她连赵小瑶也没有说。这是她的小秘密。等开了学，她才知道原来赵小瑶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你不是说想回家看看么，我带你看怎么样！”
赵小瑶说着拿出了一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中高档小区，有小区各个角落的画面，也有单元楼建筑的细节。
李木桃这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带你看”是这么个看法。
她将一张张照片展开细细讲解着，李木桃便细细听着。在知道家家户户都有卫生间，可以随时洗澡，不用再天天出门倒尿盆时，她心中既欣慰又欢喜，原来爸爸妈妈现在过的这般好了。
最后一张是入户门的照片，门上贴着张大大的福字。
“我没有拍你爸爸妈妈，怕打扰到他们。”
“这些都是你拍的？”
赵小瑶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个“是”字。李木桃看着比暑假前黑了一圈的她，久久没有说话。明明自己已经是一缕游魂了，竟忽然好像感觉到了暖意。
她拿起笔，在本子上一字一句写到：谢谢你。
赵小瑶捂嘴笑着在本子上也一字一句的写到：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