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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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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前,周扬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了烛九,让他拿着以防有事联系。

    他走后,垃圾清理的团队很快就来了。

    周扬给人分了一圈烟,笑着说请大家见谅,店里空调坏了,哥几个受累了。

    其中一个瘦瘦矮矮的寸头小伙子接了烟,摆摆手说搬几张桌子椅子而已不算什么。

    寒暄了几句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话的功夫外面清运车的司机已经将车开出去调了个头又倒了回来。

    周扬见司机下车,打算过去分根烟,那个寸头小伙子拉住了他,压低声道:“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你别理他了。”

    他一听来了精神,问怎么回事。

    “你是本地人?”

    见周扬点了点头。他又道:“十年前有个小孩被拆迁屋子压死的事,你知不知道?”

    那小伙子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司机,“就是他拆的。”

    说完,小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干活去了。

    周扬看向那司机,心说这也太巧了吧。不理怎么能行,他不仅要“理”,还要好好问问细节呢。于是走上前去,和那司机打了个招呼。

    司机闻声转过身来的时候,烛九和李木桃也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中高档的住宅小区,烛九来的时候隐了身形,现下要见她的父母便现了身。

    他俩站在二十二楼的一户门外,对视了一眼。

    “是这里吗?”烛九问。

    李木桃朝左右又看了看后,点了点头。

    “好,那我敲门了。”

    门很快被人向内拉开,露出了屋内的风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敞开的门后探出头来,一脸好奇地直盯着烛九看。

    在他身上有一条红色的线一直连接到了李木桃的身上。烛九心说看来没找错地方,想来是她爹妈在她死后又要了一个孩子。

    正要开口问他家里大人去哪了,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头像是烛九自己的。多半是周扬用他平板打来的,不过这上面显示的“长虫”二字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点开了通话。

    “我知道李木桃为什么不去投胎了,不是她有执念,而是她走不了!”

    周扬急促的声音在听筒里传出的同时,烛九面前的屋里传来了一声惊呼,“哎呀!不是说了不能自己随便开门,要先叫爸爸妈妈来吗!”

    烛九抬眼朝那边看了一眼,墙壁挡住了他的视线,“你慢点说,是怎么回事。”

    “那颗桃树,是用来困魂的。他爸妈有问题!”

    周扬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烛九的面前,她身上也有一条红线连接到李木桃身上,只不过这条红线上靠近女人的那一方附着了无数的黑色短须,密密麻麻无风自动,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烛九愣怔了几瞬后才再又开口,问的却不是周扬。

    “你死之前为什么要进那个破旧的房子?”

    李木桃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指向屋子里的女人,“妈妈说玩捉迷藏,要我进去藏好。”

    “轰隆!”

    一声巨雷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炸响,方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眨眼间已是黑云翻滚,电闪雷鸣。

    屋子里顿时一片昏暗,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带倒了角落里的绿植。随着花盆的碎裂,空气里掺杂了一丝泥土的腥气。

    女人没敢去查看窗边的状况,只紧紧地盯着门外,她看不清烛九的面容却本能的察觉到他比窗外的雷电更危险。

    “老婆,要下雨了你怎么不关——”

    一个男人边说话边从卧房走了出来,在看到烛九后骤然哑声,惶惶然愣怔在了原地,半响后才强装镇定道:“你、你谁啊?站在我们家门口想干什么!”

    烛九没有答话,用余光施舍了他一眼,在瞥到他身上那条和女人身上如出一辙的线后,终是怒极反笑了起来。

    血亲间的红线只在一种情况下会生出黑须,那便是一方杀害了另一方。

    烛九对着李木桃缓缓俯下身,用那对夫妇可以听清的声音极温柔地说道:“小桃子,你想不想让爸妈也见见你啊。”

    一条闪电劈下,惨白的亮光勾勒出了李木桃笑弯的眉眼。

    她当然想,毕竟上一次见还是在她死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妈妈发现了她内裤上的血迹。

    在妈妈再三保证会保护她之后,她说了和隔壁叔叔玩游戏的事情。

    然后,她挨了一记耳光。

    “叫你嘴贱,非得吃那个烂糖!”妈妈一边骂,一边打她,“吃吃吃!贱嘴!烂嘴!我这就给你撕烂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她又怕又疼,哭喊着说不敢了。午睡的爸爸被吵醒,急忙赶来问发生了什么。

    妈妈也哭了,她将那条带血的内裤扬到爸爸脸前,抹着眼泪将一切也告诉了他。

    爸爸听了很久没有说话,抱着头一直揪自己的头发。

    “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个窝囊废!闺女都被人欺负了,你还坐在这什么也不管!”

    妈妈急了,边说边拽着爸爸的领子要他出去,给隔壁叔叔一个教训。

    爸爸被她拽的不耐烦了,站起身把妈妈推倒在了地上。“那我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你和我逞什么能,有本事你去弄死那个王八蛋啊!你在这推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嫁了你这么个玩意!”

    妈妈说着从地上爬起和爸爸撕打在一处。

    桌子被踹倒,带倒的椅子砸在了李木桃的脚上,她顿时又大哭起来。

    她以为爸爸妈妈会像以前一样安慰她,可是这次他们沉浸在对彼此的攻击中,没有人顾忌到她。

    她不记得雨是何时下起来的了,只依稀记得窗外雷电炸起的时候,爸爸妈妈说要带她去玩捉迷藏。

    平时他俩上午顾着早餐店,下午准备第二天的食材,都没有空和她一起玩的,她听了十分高兴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下着大雨要去玩捉迷藏。

    爸爸妈妈带她来到了一片破破烂烂的房子外,那些房子要么倒了半边,要么窗户上没有玻璃只有空空的洞,看起来很吓人。她有点害怕,想换个地方玩。

    爸爸妈妈却说只要小桃子能跑进去藏起来,就给她买糖吃,买她最爱的水果糖。

    她想了想水果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忍不住咂了咂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等她藏好她才意识到,爸爸妈妈找不到她怎么给她糖啊,于是就又跑了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喊“妈妈”时,妈妈明显抖了一下,才回过身来。

    她问,“你们干什么去。”

    爸爸妈妈对视一眼,笑地有些奇怪,说是去买糖。

    她说要一起去。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买了糖,她太开心了,这是她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买糖。

    她摸着满兜的水果糖,欢欢喜喜地跑进了那片废墟里。

    进入那间要了她命的屋子前,她对爸爸妈妈说:“一定要找到我哦!”

    直到那堵墙砸到她身上时,她还在想爸爸妈妈是不是迷路了。

    黑暗中费力的挪动了下手指,摸到了那满满一口袋的糖。她想,肚子好饿啊,不知道爸爸妈妈饿不饿,如果他们饿的话,她有糖。

    一道闪电兀的炸裂,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映成了惨白。

    奢华的实木家具在李木桃眼中,与十年前出租屋内沾满油污的杂乱用品有了片刻的重叠,她记起爸爸妈妈在提出捉迷藏前还说了一些话。

    妈妈说:“出了这种丢人的事,与其叫人戳咱一辈子脊梁骨,不如现在弄死她算了!”

    爸爸说:“别在这,去南面拆迁的那片废屋应该能赔不少钱。”

    她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找她。

    空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阴冷潮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自门口处弥漫开来。一道小小的身影迈进了门,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脸色越来越苍白的二人。

    第一声哭喊是那个小男孩发出来的,他没见过姐姐,或者应该说他没见过这么“瘦”的姐姐。他所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李木桃塌陷的胸膛,以及从侧面刺出的骨骼与上面悬挂的内脏。

    第二声哭喊是那个女人发出的。她尖叫着跪在地上,嘴里滔滔不绝的祈求着李木桃的原谅,眼泪和尿液一同涌了出来,她趴在那嘴巴都碰到了骚臭的液体,仍不敢抬头看一眼亲生女儿的脸。

    第三声哭喊已经分不清是谁发出的了。但不会是那个男人,因为他试图躲在妻子背后将一切推脱出去,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磕断了门牙和半截舌头,只能趴在自己滑腻的鲜血中痛苦地挣扎着。

    窗外雷声滚滚,淹没了屋中的一切。

    周扬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这对夫妻破碎的求饶声拼凑出了李木桃死亡的前因后果后,他挂断了电话。

    眼看清运车要走了,他想了想又走过去和司机说了几句话。

    “司机大哥,事情都过去十年了,放下吧。也不是你的错。”

    司机黝黑粗糙的一张脸上,还残留着曲折的泪痕,“当年我跟我领导去道歉,一进门我就听出来了那两口子是我同乡,他俩提出种桃树这个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可我也不敢直接问人家,毕竟死的是人家亲闺女。”

    他抽了口烟,缓和了下情绪,“我们那传了多少年的规矩就是死人坟上不种桃,会拘住魂魄。这事我们那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所以我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也不敢和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那之后拆迁队我就待不下去了,铲车更是不敢开了。一晃十年过去,我本以为要把这件事带到土里去了,可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你。说出来我才发现,我其实是想讲出来这件事的,这件事该让人知道。”

    司机抽完最后一口烟,抹了把脸上车走了。看起来像是释怀了不少。

    周扬掏出烟盒想抽一根,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只好干站在原地,望着天发呆。

    与鬼神打交道的这几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见过,他发现,越恶的鬼背后越有着天大的怨。于是他就尽力的帮他们平怨化怨,好让他们早点往生。可是这一批送走了,下一批很快又来了,他奇怪为什么这世间的恶鬼冤魂总也渡不尽。

    直到这一刻他明白了,因为真正的恶,仍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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