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下了沿江路大桥往东拐，有条只有阳城老居民才知道的小巷子。它夹在两个老小区的中间，街灯常年不亮，野猫肆虐。
就是这样一条门可罗雀的小巷，尽头却有着一家烧烤店，名叫路灯。
午夜十二点，路灯还在营业，一个身穿运动服的小青年进了店。
店内装修是复古工业风，正冲大门的水泥墙上挂满了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拍摄主题也很杂乱，什么内容都有。
小青年环视了一圈，没见到人，便张口喊道：“老板！”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吧台后面飞出，径直朝他扑来，他堪堪避开，只见那人重重砸在了玻璃门上后又滑落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胳膊，“哎！在这呢”
男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掏出根烟递到了小青年眼前，“来一根？”
“呃，不了，我不抽烟。那个，你就是老板？刚才这是怎么了？”
男人耸了下肩，“嗐，没啥事。”说着顺手将烟塞到了自己嘴里，拉了把椅子坐下。他一边点烟，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青年，突然笑了起来，“哥们，来错地了吧？”
小青年一愣，旋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不出来夜跑，跑着跑着就闻见一股香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这了。”
男人望向门口吐了口烟，又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青年不解，视线随着男人也看向了门口。小巷昏暗，玻璃门上倒映出了屋内的场景，偌大的店面里只有男人一人的身影。
他身后的电视机里传出新闻的报道声：“我市沿江路大桥下桥口处，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撞倒一名夜跑男子后逃逸，目前小轿车车主已被逮捕，系酒后驾驶，被撞男子已被送往附近医院。从现场围观群众拍摄到的画面来看”
小青年逐渐瞪大眼睛，僵硬地转回头看向了屏幕，画面中伤者正被抬上救护车，一身运动服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浑身血污，与新闻画面中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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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周的，你磨磨唧唧的找死呢？”
刚才还一脸神秘莫测的男人闻言哆嗦了一下，急忙把烟掐了，一脸狗腿的朝后厨——也就是他刚刚飞出来的地方——回了句，“马上，马上就来！”
后厨没了动静，男人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后，揉着后腰，无声地骂了句，“死长虫。”
下一秒，一把剔骨刀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钉在了门框上，巨大的震动引得门铃也晃了起来，却没有发出响声。
男人抬手摸了摸鼻尖，在确认鼻子完好无损后，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对还在愣怔的小青年堆笑道:“我叫周扬，哥们怎么称呼？”
小青年面色铁青，听到他的话后只转动了下眼球，哑声道：“陈城。”
周扬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些无奈地说道：“陈老弟，你快回去吧，我们这做不了你的生意。”
他说完，陈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脸色越来越阴森，有血从他头上渗出，淌了满脸后浸湿衣服，再顺着衣角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在他脚下聚集成了一滩。
周扬看他这样，也不害怕，反倒有些想笑，“哥们，省省吧，我见多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城爆出了一声不似人的尖啸。
“糟了！”
来不及抬手遮挡，周扬闭上眼，打算生扛过怨气接触皮肤后带来的刀割之痛。
一阵腥风呼啸而过，声音和疼痛瞬间被隔绝。
脸盆大的黑鳞在周扬面前闪烁着寒光，他睁开眼时巨蟒尖牙之下，陈城只余一双脚在外。一句等等来不及说，他眼看着那双脚也被吞下了。
电视恢复了信号，又开始循坏播放晚间新闻。
整个屋子被巨蟒身子填了个满满当当，被挤得动弹不得的周扬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拍了拍对方冰凉的鳞片。
黑色巨蟒顿时消失不见，屋子里多了一个长发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长相可以用美来形容。他托着腮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优雅，仿佛身处的不是老旧小巷里的烧烤摊，而是巴黎街头的高档珠宝店。
用手指绕了下垂在鬓边的卷发，他轻声道：“饿。”
“那你也不能把他给吃了啊！他可是”
周扬说话间瞥到年轻男人的眼睛，在看到那漂亮的金色瞳仁缩成危险的竖线后，将后面的字都尽数咽了回去。
“我去给你烤鸽子。”
“多刷些酱，烤得嫩一点。”他说完笑了一下，一条黑色的蛇信子在唇边一闪而过。
二十分钟后周扬端着五只鸽子从后厨走了出来，隔着吧台他看见一个浑身沾满不明液体的魂魄正缩在角落里。
待走近，发现竟是先前被吞了的陈城。
他错愕地回头，只见年轻男人满眼放光地盯着鸽子肉，勾唇道：“腾点地方。”
周扬挑了挑眉，心里暗叹这老妖精还算有点分寸。放下托盘，他转身走向了角落。
“又见面了。”
陈城蹲在墙角，脸埋在膝盖里，翁声嗡气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注意到他的两只手都接在衣角下，好像是怕血迹再弄脏了地面。周扬不由有些想笑，控制了一下脸部肌肉后才开口：“他叫烛九。”说着指了指身后，“之前你们已经‘深入接触’过了。”
“想必你已经清楚了，我们都不是普通人，而你不是人。”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因为”陈城的声音透着胆怯和委屈，“因为我是鬼。”
“首先是你自己走进来的，不是我们抓的。”周扬怀抱双臂随意地靠在了桌沿上，“其次，谁说你是鬼的？”
陈城一愣，猛地抬起了头。
“你是生魂。”烛九咽下最后一口鸽子肉后，用已经幻化成人类形态的舌头舔了下手指，慢悠悠说道：“不过也快成鬼魂了。”
周扬瞥了他一眼，抓起身边的餐巾纸丢了过去，让他擦嘴。然后解释道：“你现在的肉|体还活着，只是魂魄意外离体而已，本来只要你躺回自己身体里就没事了，不过——”说到这他停了下来，似是在组织语言。
“我们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烛九接过了话头，“来我们这的，要么是自身怨气太重无法离开；要么是徘徊了太久找不到方法离开。因此它们需要一盏可以照亮它们往生之路的明灯。”
“也就是我们。”
“说直接点，我们这做的就是渡魂引路的买卖。年轻人，即便你肉|体还活着，但你看到了这盏灯，来到了这里，就相当于已经踏上了轮回路，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
陈城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来到这之前好像是看到了一盏高悬着的灯。他身子抖了抖，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魂魄哪有眼泪，燃的都是自身。
没有想到他会哭，周扬回头和烛九对视了一眼，后者吐了下舌头，讪笑道：“好像玩过头了。”
周扬用手指虚点了他一下，转回头无奈道：“哎，陈老弟，别哭了，没那么严重，他逗你呢。”
“啊？”陈城哭的涕泪横流，看起来比先前透明了些。
“就算上了轮回路，要想往生，还得有道门要跨，你这才哪到哪。再说了，投胎哪有强买强卖的，明知道你人活着，还把你魂送走，那我们成什么了？我刚才想说的是，你先前爆发怨气说明沾染了鬼气，不过刚才他那一吞已经帮你除干净了。”
周扬也是说到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烛九吞他的原因，旋即又想到若不是烛九及时出现，自己这会估计已经被怨气伤的站都站不住了。
说谢谢什么的总感觉有些矫情，周扬在心里记下这一笔，打算下次烛九再想吃鸽子时，多给他烤点。
他将注意力转移回陈城身上，不知道身后的烛九在冲他吐出信子后狡黠地眯了眯眼睛。
“这、这么说，我可以走了！”
陈城激动地话都没说完，就往外跑去，到了门边却又一脸茫然地停下了。
“还不行，你找不到路。”
一旦见过路灯，此后凡是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在其眼中都会变成一片昏暗。
“那你们能帮帮我吗？我、我，我可以给钱！可以吗？”
陈城满眼期许的看向周扬，周扬却看向了地面。烛九随即道：
“我们不做活人生意。”
陈城像是听不懂似的眨了眨眼，突然焦躁了起来。
“为什么啊！我，我得回去！”
他的五官皱在一起，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着。
“我妈有心脏病，你们知道吗？她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得吓坏了，她受不了的，我得、我得回去回去让她知道我没事！还有我老婆、我老婆她怀孕才两个月啊！”
陈城越说越激动，最后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摊上这种事啊！”
他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怜，想帮一把。周扬自然也不例外，可他说了不算。烛九不发话，他现在连根烟都不敢在屋里抽。
“可以。”
可以什么，抽烟吗？周扬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烛九说的是陈城，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路灯做的不是阳间的生意，收取的报酬自然也不会是活人用的金钱，而是功德。
经由路灯往生的亡魂，生前所有功德皆归路灯所有，若是怨鬼，还会根据所化解的怨气值获得相对应的额外功德。
因此，路灯从不做活人生意，活人一生未结束，功过无法做定论，是没有功德值的。
但若真的要做，也并非没有办法。
“你醒之后，我要你全部的气运。”
功德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改变气运，气运高到一定程度便可心想事成，人世间的一切皆包括在内。
因此总有人花重金请“大师”“提升”自己的气运，以为这是捷径，殊不知这是在拆东墙补西墙。所谓的“大师”不过是将其以后的气运挪到现在用，现在是顺了往后可就惨了。
因为人一生的气运是有数的。
正因有数便可作为报酬在路灯使用。
烛九提完条件后开始闭目养神，任由陈城自己考虑。周扬本想说点什么，见此也只好先按下不讲。转头去给陈城解释起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他要慎重考虑，毕竟气运没了，他往后的人生将倒霉透顶。
陈城在得知二人愿意帮忙后情绪好了很多，听到周扬这样讲时他甚至笑了起来。
“也不会比现在更倒霉了。”
他说：“我愿意。”
闻言周扬又看向了烛九，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示意自己要拿点东西后，他起身上了楼。
二楼是住人的。他进到自己房间里，随便拿了个摇头公仔就出来了。等他回到一楼时，店里只剩陈城自己了。
周扬对烛九的突然消失早就习以为常，他直接走到陈城面前拿出了公仔，“进去吧，咱们去医院。”
陈城看到公仔后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附了进去。周扬将它们一起放进自己的衣兜，随后一抄头盔，推开了路灯的大门。
“慢死了。”
门外的空地上，烛九长腿撑地，反着跨坐在一辆粉色的小电驴上。
“哟！今儿什么日子啊，您老人家也去？”
烛九不跟他一般见识，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衣兜。
“你用的什么？”
周扬正在翻兜找钥匙，听到他问便直接将兜里的公仔丢给了他。“你自己看。我钥匙没拿，回去一趟。”
他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打算再去看看是不是在车筐里。一出门，就看见烛九正在跟公仔深情对视，手里就拿着小电驴的钥匙。
他上前一把抢过了钥匙，“在你这，你不说一声！”
烛九将手里的公仔调转反向，让它和自己一同面向周扬，“你没问啊。”
周扬被噎得不轻，他垮着脸看了看理直气壮的烛九，又看了看他手里装着陈城的豌豆射手，果断挑了个软柿子，一巴掌呼的豌豆射手疯狂摇晃了起来。
它的蠢样子莫名戳中了烛九的笑点，他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周扬一脸无语地跨上了车，由于烛九的背挨着他的背，连带着他插钥匙的手都在晃。
车子发动后，烛九还是笑的停不下来，周扬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抽走豌豆射手丢回了自己的口袋。
“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