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一次
不出几日,当初,议殿之事女帝和太傅之事被传了出去,传得燕京各个茶楼吃茶的,吃饭的都要将两人之事传上一传,闲话透着酒楼珠帘都可被外头听到。
海棠来禀告的时候,于归躺在榻上,开着一扇小门,瞧这院子里绿茵葱葱,树丛遮挡着院子里一堆红官服的人,她一笑,“不过是指使一些孩童沿街唱唱,说书人说说,就急得这些朝官一大清早组队来我这院子奏请。海棠,让人都去朝堂候着。”
她本是方家小女,因血脉,学着政客的调调。
于归坐在帘幕后,听着朝堂文官的激昂澎湃的谏言,她感觉唾沫星子都能越过九阶,穿过珠帘,喷到她脸上。昨晚,方行履被她送回方府后,一直到深夜都有官员进宫冒死进谏。
礼部承德郎王子旭眼神飘忽,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跟着尚书一起跪求官家,迷途知返,还是站在一边不说话。
内阁学士杨觉思乾安八年进士,先是去了淮南为官,在淮安围观二十载,深受百姓爱戴,十七年前随着萧家嫡子萧元平回燕京,在萧国公一路引荐下,三年前入了内阁。今日他穿着罗织红色团领衫,腰间系着上好的和田白玉。“官家,昨日萧家四郎神情黯然归家,说是您对夫婿有既定人选,今日我在外面也听了一些闲言闲语。”
“官家,三思,早寻夫婿,免落悠悠众口。”
“官家,三思,早寻夫婿,免落悠悠众口。”
内阁学士杨觉思和礼部尚书左专跪下,百官跟着纷纷跪下。萧国公被困于行馆,萧氏党羽如今都听杨觉思游走在整个燕京。
“官家,燕京城里到处都在传你与太傅之事,虽是谣言,却辱圣誉,辱太傅清誉,快刀斩乱麻,官家早日寻得夫婿,谣言不攻自破。”
于归轻笑,“杨大人是想我寻怎样的夫婿,如你家幺子一般,文采斐然,姿色上乘。”
杨觉思脑皮发麻,头用力磕在地上。“家中幺子风貌怎能与萧家儿郎相比。”
“呵,萧家几位还真是好样貌,人人夸赞,都是些上马能守边疆,下马能定山河的卓越之人。想通过我,换了李氏江山姓名,若真有经世之才,换了又何妨,最怕蝇营狗苟,龌龊行事,害一国根基,毁百姓幸福。”于归在辽西看到太多因李傅骄奢淫逸而导致田地流失,颠沛流离的人。
“官家慎言。”杨觉思再次磕头,朝堂上听到官家话,全部跪下。
杨觉思早上去方府打听过,方行履还在发疯病,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方行履这是手上杀戮太多,上苍降下的惩罚。他直起腰逼一逼这临危受命的孤女。
“官家,李氏江山永远是李氏的江山,现在,正是大明内忧外患之际,反贼频出内政推行,北边欲试,萧家是最佳选择。”
于归心中冷笑,正是因为内忧外患,才更不能让萧家不断壮大,萧家背后一大家子现在都已经依附在大明国运上,萧国公可平天下,对家族却太过回护,在京亲属为非作歹,罔顾戒律,处处作恶,这种世族再发展,必成烂根之处。
门口太监唱喏,“太傅到。”
于归看向殿门,方行履一身紫袍逆着光走了进来,见他神色清明,算是清醒过来,她背挺直。
方行履向上朝拜,转身挡在于归面前的玉阶前,直直看着为首的杨觉思。
今日天未亮,阿归就来过淮轩,她坐在他榻边,对他说道,“三哥哥,燕京、皇宫,因我俩之事闹了好久,我思索很久,朝官逼我逼得急,让我平白找一个夫婿,难以把控,三哥哥做我夫婿,你常年伴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觉得怪异。我在方家,自小无人宠爱,只知道日子顺遂便是最大的福康,情爱向来不过心,你前些日子说欢喜我,我不论是不是男女的欢喜,既然欢喜,你便快一点好过来,帮我这个忙吧?我明日在朝堂等你,你可一定要来。”
他感觉到于归的手就在他手掌旁边,用尽全身力气,他也没办法动一动手指,去碰触一下于归。
他好想问问,她为何不找顾卿游?
是不是因为他是她的独一份。
方行履面皮未动,转动着手中的玉珠,视线向下,“杨尚书把萧家儿郎说得如此甚好。可有我一半好,我与官家相依相伴,共患数次难,官家选我不是更好?”
杨觉思抬头,眼神阴鸷,方行履是不顾祖宗礼法,不忌全族脸面,也要阻萧国公的路。
“太傅好是好,却与官家一同长大。”言论一出,方行履乃至方家都会被清誉人家视为诟病。“本是兄妹如何成的了夫妻?太傅生如此旖旎心思,是对官家的大不敬。”杨尚书带领着一干官员,再次磕头。
“官家与我非亲兄妹,如何成不了?”
“官家身份最近才知道,之前太傅和官家可都是兄妹相称,肖想妹妹……”杨觉思没有把话说完,圣人云,污言勿从口出。
他双目直视方行履,今日定要将□□、为官不正之称压在方行履身上。“圣人,太傅这些日子将但凡入过册的男子父亲一一扣到诏狱,严刑逼供,无错拿人,用心不存,草菅人命呐。”
“早在辽西之行,我嫡亲妹妹就寻回了府,我早知官家非我亲妹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在杨大人嘴里变得如此□□不堪。”
陆一段着放着一叠纸的端盘,从偏殿走进。
方行履拿起一沓纸,“楼扬名供,向学士献白银千两得燕京廷尉一职,夏虎供,金银十匣得京都统一职……”他读一张,扔一张,总共读了二十余张,案牍上还有半叠。
“这这……冤枉啊!圣人,方行履屈打成招,诚心害我!”杨学思跪在地上,一张一张看下来,全是未见过的名字。
“是吗?”于归眼睛微微一眯,“让人上来。”
一位青袍官员从外走进朝堂,跪在殿前。
“吏部主燕京官员擢免的赵郎中在不?”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跪着的人当中,弯着腰站起来,躬行至前。
“认识此人吗?”于归问道。
赵郎中掀起一只眼皮,打量面前青衣男子,后跪拜。“臣记得,越阳贾士,两月前,考满结束后,经都察院、吏部、内阁考核为优,从岳阳外官右迁户部主事。”
“他的户籍、考绩可都查过?”
“都查过。”赵郎中心中疑惑,记不清当时情况,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两月前,我从辽西归来,路上捡了一名游民恰巧就是你们面前这一位贾士。”
赵郎中吓得瘫软在地,哽咽地说道,“官家,我做事合规合矩,在考成上从不存私心,回去内阁备录就能知道,这贾士是如何升迁。”
“赵大人不必翻,我是官家在辽西洋县所救佃户梁仲,两月前,跟随王女……官家入的燕京,我化名贾士,向杨学士家中送了黄金百两,入了户部。”
“无凭无据。”杨觉思大怒,站起来扯着青衣袍男子,“我从未见过你,为何扯谎攀侮我?”他拉起梁仲的衣领。
陆一绑着两人进来。
杨觉思一眼便认出两人,正是自己舅父和叔叔。
“你是不认识,你不察身边人,舅父许盛平和叔叔杨仁于用你的名号收众多考成官员的金银。用你的名号,在内阁拿到考成题目,买通都察院、吏部伪造京外履职情况。如今,这些官员子嗣又全部放到官家面前,你人不瞎眼心全是瞎的。你腰间白玉价值万两黄金,你全家不吃不喝也得10年才能买得一块。”陆一冷冰冰地说道。
杨觉思浑身冰冷,拿起腰间白玉,这块玉是他侄子送与他,他摸着圆润,便日日带着。他看着面前舅父,“舅父,你们真的做了这等事?”
许盛平早就被诏狱吓破了胆,哭着爬到杨觉思面前,“思哥儿,是我们糊涂,您求求太傅,放我们一马,诏狱里刮刑,灌汁太可怕了。”
杨觉思见状,也知方行履没有抓错人,萧国公给予他厚望,让他帮着新帝稳住这新的大明。
“我学堂读书时恰逢乱世,村中百姓多吃不饱饭,我读圣贤书,只想为黎民百姓挣个光明未来,日日以宗羲先生为楷模,为官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日日省察,恐不廉不正,难为百官楷模,却犯下不察之罪,庸官不廉,一族之患,高位不察,百姓之祸。”杨思觉慢慢站起来,浑身像是被抽掉了力气,“臣有罪,此罪可诛。”
于归想喊侍卫阻止杨思觉下一步做法,还未喊出来人,杨思觉摇摇晃晃走到一个侍卫身边,抽出侍卫身上的腰刀。
顿时,朝堂上涌入大量禁卫军。
杨思觉苦笑一声,环顾四周,“官家,莫怕,老臣不会做弑君之举,臣有愧天下,便用此身还于天下。”剑横于脖前,剑锋一闪,血溅朝堂。
“啊!!”许盛平和杨仁于尖叫起来,哭着在地上爬行逃窜。锦衣卫将两人压住,嘴中塞入布帛。
杨思觉引颈自杀后,陆一又带着人将朝堂上一些涉事的官员全部抓了出来,剩下的官员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三哥真的骑马连夜奔赴了长白山的避暑行宫向太后去提亲了?”舒琼儿咬了一口冰镇的桃子,前段时间,她想闯荡江湖,还没出燕京城门,就被房祥抓了回来,关回了房家。她就纳闷了小时候房祥不是一个娇滴滴纨绔少儿郎,何时变成一个不留情面的铁面判官。只能看着远处和官员交谈如何处理卖官一事的房祥,感慨金家本领大。
于归点头,端着一碗桃酿,眼睛一直盯着手上政论之类的书,方行履去了已经有五天了,算日子后天就能返回了。“他说,早一点去,早一点定下来,这朝堂里就不会因此吵吵闹闹,他和我才有空隙,好好看看大明形势。你父亲最近身体如何?能站起来不?”
“那老头子精得很,身体好了,也不会说好的。”舒琼儿看着远处和叶之林谈话的房祥。“你在西边的时候,燕京日子不好过,李傅逼着世家大族捐钱补军粮,老头子把除了老宅所有的田地、屋子全卖了,捐了国库,心疼死他了。这波还没消停,李傅两个儿子将争斗闹到面上,大明官员都被逼着站队。老头子一想成王败寇,兔死狗烹,怎么弄结局都不好,就让我哥将他从家中二楼推了下去,摔断了两条腿,不用出府去面对那些破事。”舒琼儿剥着核桃,有一句没一句说道。
于归看着舒琼儿满不在乎地说着,心里对她父亲敬佩,“舒太傅懂得审时度势,若不是他自残,舒家难以留存。”
舒琼儿用手用力敲核桃,她闷哼一声。“我知道,若不是他动作快,找了房家,让房祥娶我,我现在就和方青衣一般,死在哪都不知道。”
房祥走进亭子,“琼儿刚刚听你喊疼?怎么了?”他和人议事,听到舒琼儿闷哼,就过来了。
舒琼儿还在恼房祥不让她出燕京之事,哼唧唧地咬核桃肉,闷声道,“无事。”
有人从院侧门快步走到亭子,从一只白鸽脚上取下竹筒,挑出筒里白纸。“官家,爷最新递来的消息。”
白纸上,方行履的字迹。
“萧景回京。”
萧景便是萧国公,杨思觉的自杀乱了他的阵脚。
于归将白纸碾成一团。
“房大人,你回去和南哥哥说一下,要带人回辽西的话,快一点把人带走,萧国公回京后,肯定会有大动作,大明南边和西边都会乱。”
房祥看着于归,她不再是躲在方行履背后的稚童,她拼命地汲取一切知识、力量,来守稳大明的江山。
第二日,夜里,于归睡得迷糊。
“你倒是睡得舒服,我可是连这七日没有合眼,想着不放心你一人在燕京。”说话声音里带着埋怨,说话者就坐在于归身边。
意识模糊的于归觉得来人气息熟悉,伸出手脚,缠绕上说话的人身上,“三哥哥。”脑袋向他磨蹭着,嘴里在咿咿呀呀地撒娇。
方行履宠溺地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脱掉外衣,睡在于归身侧。
大明让他七世痛苦,他每一世都想要整个大明陪着他下地狱。
可在这一世,因为她,他与大明和解了。
他想引辽兵东入辽西,破山海关,战火烧得大明每一处都是火焰,是她告诉他,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或是拼命挣扎,或是安稳过日,只要努力活着,总有自己期望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