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是过客
四月的榕城早已回暖,只是连绵的雨季一直压制着太阳的出现,让这个初夏未能呈现出它应有的炎热迹象。
下午四点,雨十分难得的停了。我肩上挎着那只万年不变的黑色公文包,漫无目的地走在沿江路上。
这时正是江潮退到低峰的时候,闽江河床呈现,坑洼起伏。
不远处的江边浅滩上,正有一群小孩在嬉戏游玩。他们手里拿着小木棍,似乎正在钓虾蟹。
我停下了脚步,靠在栏杆上,看着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心里不由有些感慨,年轻真好,而我已快过而立之年。
我的头发已经长得盖过了我的双耳,上身穿一件针织的褐色毛衣外套,下身穿一条泛白的牛仔裤加一双帆布鞋。
这样的形象自从上初一开始,一直伴随了我十几年。其实我自己也深感厌倦,但长久以来的习以为常,令我无心去做任何的改变。
我还知道我身上一直存在着许多为人病垢的小毛病,比如思考问题时爱拔胡须,看书时喜欢抠鼻孔,衣服一周洗一次,鞋子从来不刷直到穿烂,头发三个月才剪一次
我时常想,人生已经过半,这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等下辈子再换个活法吧。
大多数人一旦经历过某一次刻骨铭心的痛苦后,要么就此沉沦,陷入万劫不复,要么从此看透无欲无求。
而我,大概是属于后者。
距离我上一份工作辞职,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一个小时前,我面试了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五十家公司,但截至现在,我还没有收到一个复试邀请。
每次面试时,都至少有六七个人在与我同时应聘同一个岗位,让我深切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打工人多如牛马的时代。
我一向不愿意去主动改变我的生活,包括我的工作。
比如我的上一份工作,我干了将近六年,虽然我的工资从进公司直到离职,都没有涨过一次。
如果不是上个月老板突然跟我说,他坚持不下去了,准备把公司关了,我想我应该能在那家公司干到退休。
我没有沪上阿姨的深藏不露,所以我对老板的破产爱莫能助,并且表示非常的遗憾。
当然,我遗憾的最大原因在于,一成不变的生活被打破,这对我而言不啻于一场生活破产,我将面临生活重组的窘迫局面。
我之所以觉得现在处境比较窘迫,原因在于我没有找工作的经历。我是一个外来者,并非土生土长的榕城人。
我上一家公司的老板也是外来者,并且跟我算是半个老乡。我毕业之后面试的第一家公司就是上一家公司。因为老乡关系,基本上什么都没问,我就被老板录用了。
在榕城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大概有近百万。
这些外来者里,一部分人准备扎根榕城,有的已经买房结婚生子,有的仍在为此奋斗朝乾夕惕。
另一部分人还在观望,衡量这座城市是否值得托付余生,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到最后都只会是这座城市的一个过客。
他们在那段最不甘的岁月里,用自己明媚的年华在这座城市的脉络烙上或华丽或狼狈的印记,最后或潇洒或黯然的离去。
直到两鬓微霜时,在某个深冬的夜晚,他们或许会取出这段记忆,温酒夜话,慨叹过往。
我曾经属于前者,但现在,我只是懒得换地方罢了。
曾经令我下定决心留在这座城市的信仰早已崩塌,而至今我还在这座充满狼藉和不堪回忆的城市里残喘,并非因为仍心存眷恋,而是历劫之后已变得麻木漠然。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一阵尖锐的呼救声将我惊醒,我抬头望去,之前在沙滩玩耍的那群小孩都已跑到岸边,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正在拼命的向我呼喊着。
在距离岸边大概十多米的江里,一名小孩正站在江中嚎啕大哭。不知何时,闽江已经开始涨潮了,水位这时已没过他的胸口。
看情形,那名小孩似乎陷在了淤泥里。
我连忙翻下栏杆,向江边跑去。
等我跑到岸边时,几名小孩立刻将我围住,祈求我去救那名落水的同伴。
我向那名江里的小孩大喊道:“站在那里,不要乱动!”迅速脱掉上衣和鞋子,飞奔几步,纵身跃入江里,向那小孩方向快速游去。
好在此刻才刚开始涨潮,水流并不急,我很快就游到那名孩子的位置,将之一把抓住,反手搂住他的胸口,用力拽出来。
基本上没有费什么力,我很快就将小孩带回岸边。
岸边又来了几人,大概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呼救声。
小孩子们围着我,“谢谢”之声不绝于口。我挥挥手,只是说了一句:“以后不要私自下水了。”穿上鞋,拿过我的包和上衣,就离开了。
此刻我也无心再闲逛了,打算坐公交车回家。
这时是下班的高峰期,好不容易挤上了一辆公交车。车里面人比较多,我的裤子还在滴水,怕不小心弄脏了别人,没往里面挤,就在门口角落里站着。
公交车缓慢的前行,我的思绪也随之而动,想到了明天的面试。
明天是周六,但我约了一个面试。约在周六面试,说明这家公司大概率周六也是上班的。
这六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有双休日子,其实是不太愿意考虑这样的公司。
但现实竟是如此残酷,连续面试了五十家公司至今没有接到一个复试通知。
所以,我知道我需要降低我的求职标准了。
我不由开始自我怀疑:我此前之所以不愿意去改变现状,究竟是出于本能的抗拒,还是这残酷的现实压得我无法喘息,没有能力去改变?
我赶紧打乱自己的思绪,不愿再去深究这个话题,怕陷入无聊的悖论中。
但我的心情却因此变得有些烦躁,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终究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我突然想到前两天母亲给我来的电话,她让我抽空回一趟老家去相亲。
如果,明天的面试不顺的话,或许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县城,找一份朝九晚六的工作,寻一位温柔贤淑的良人,便如此粗茶淡饭的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