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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于是星宸做起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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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

    战袍下,星华攥紧了拳头。

    “回答我,星华!”

    “够了!!”

    星华震声而起,面目含憎。她厌恶的并非宸、并非有莲,而是憎恶她自己的这幅惺惺作态。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既然想不出、没法回答,那就不回答。

    “宸,你不觉得你的话有些多了么?”

    星华终于不再沉默,一言过,反而整得星宸有些不会了。毕竟,近些时日都是她在对星华“穷追猛问”:“你不觉得,最初星族长公主设想中的那个星宸不应是这样多话,而星华她自己也不应是这样迷惘?”

    “星华…‘她自己’?你在说甚?还有,那又如何?本公主是在……”

    星宸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无论你想干什么,这显然都不正常。星宸,先别忙着问,你都问了半月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且让我等静下心,来仔细捋一捋近些日子里的烂俗事。”

    星华这不仅是为了应付星宸而拖延时日,亦是作为她反思己心的契机:“星宸,本公主…我知道你的好意。是,我承认,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那团迷惘依旧如雾如幻、遮天蔽日。这就是我的回答,你可满意了?”

    许是“好意”二字对足了这位主的胃口,星宸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恰在此时,夕阳剩下的最后小半边也沉入天际线下。远方空阔旷野,层层叠叠的霞光竖穿薄云直上。水与长天一色,星与夤夜共舞,遥遥观,若开屏孔雀,似奔流之梦。

    “宸,自从分出你们,再添得下凡后气运渐顺,我便居功自高,忽视了‘本我’的存在。”星华深叹了口气,对着星宸的灵体极其诚恳的施了一礼:“之所以不曾正面回答你:其一,在我仍然看不清自己本心;二来,也更因为我并非星华。正如你所说,我与你们没无甚不同,你如此追问一个不完整的我,你又能得到什么?”

    “分出尔等之后,我自觉缺失了很多。不止于情,还有更多曾属于那个完整的星族长公主所拥有——例如她的坚守,她的理智;比如她的慈悲,她的广博。”

    星华垂首,似在认真反省曾经的自己:“宸,我错了。下凡之后,我仍以星华长公主自居,便对你们颐指气使。如今我须承认,无论你再怎么逼问,我也无法离开你们而给出一个答案。因为我…我们都不是星华,都不是完整的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需要我…我们?需要我等留在你身边?”

    星宸为身的那团虚影中,飘过一丝难言的神彩。

    “不,我仍希望你们离开。”

    星华仰起头,望向边缘界域那片逐渐升起的模糊星空,眼里的灰暗似乎褪去了几分。

    “但我这‘离开’并非命令,而是抛开约束、抛开负担的离开。带上我的星之祝福,从此星族长公主一化为三,去往不同的彼方。”

    “可……”

    星宸的身形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些许。

    “对,你不是问我的‘本心’为何么?其余暂且不知,但这句的确是我本心所想之一。”

    星华向着她,向着另一边的有莲,莞尔颜开:“宸,虽然很不愿承认,我先前是有打算,让你来继承这星族长公主之位,自己好去逍遥。如今,我改主意啦!”

    “只要你乐意,一切便好。无论你本来就乐意继承这劳碌命,还是随‘本我’的性子浪荡江湖,将来你的一切选择都依你。”

    “这就意味着,你再也不用为我操心劳神了。也意味着……”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

    明光延无垠,散作漫天星。

    长街两旁通明的灯火,仿佛在召开甚偌大的节庆。民与民沿街列布,携老扶幼,将这一处由南向北的通衢挤了个水泄不通。

    人人翘首以待,望向南方朱河门洞开的门扉。巨大的铁制浮沤钉磨得锃亮闪耀,竟似由白银铸成,纵横各五,昭显城之安若磐石。

    人群里,不乏服饰各异的草原人,高领长褂的高山人,麻袍细衫的东域海疆人。这些人无一例外,皆神色或复杂或冷淡地盯着城门处,似在等待着什么。

    相比之下,在其中占绝大多数的灵国人无一不欢欣鼓舞。今夜,就在今夜,那位在西北横扫草原蛮族与南方叛军的广平王即将凯旋,也足以令傒城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意图瞻仰一番这位亲王的尊容。

    “来了,来了!”

    反正不知是谁最先一声高呼,也不知真的来了没,所有人齐往城门口挤过去。前胸贴背,熙熙攘攘,最后,只有长街最靠里的那一排才看了个真切。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诗蔽之矣。

    “恭迎广平王驾班师回城!”

    “恭迎…登里可汗。”

    迫于在场灵国人的“大多数”,一些草原人也不情不愿地随着应和。他们千里迢迢随着部族迁徙来此,可不是为了寄人篱下。但不曾想,元气大伤、内忧外患的灵国,竟还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除去在凫城那回,为了稳住局势而杀慑了一波,星华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要这些草原人听话不惹事,也就姑且容许他们在城里城外有一袭容身之地。

    当然,此举立即就遭到了一众被侵占故土的灵国百姓的反对。但很快,异议就被星华立下的赫赫战功在无形之中给弹压了下去。

    他们眼中的“登里可汗、天至尊”,灵国人眼中的“广平王、大将军”很快就在众拥趸的围簇下匆匆而过,甚至都没给他们跪下迎这位亲王大驾的机会。

    “不愧是将军,亲民爱民。”“将军果真日理万机!”

    这样的声音传来,小星背上,星华句句听了个清楚明白。

    “如何?有无那么一丝的功成名就之感?”

    在那片群星耀阳的意识之海里,宸同样感同身受。于是乎,她顺势问道:“这算是你第一回不凭借星族长公主的身份,受…人爱戴。”

    “是么?”

    星华扫了眼那些百姓的容色,神情无波。

    “在天上,我所统领的南方星军敬仰星华;在星宫,我所创立的天华宫众爱戴星华,那不都是么?”

    “哦……”

    星宸依旧将玉足浸在那片海里,漫不经心地扑打着浪花。当每一回浪潮涌来,都将闪耀起一整片星光。

    这并非星宸她好玩乐,海是她们诞生的根系,星空将她们紧紧相连。

    “宸,你不走么?”

    星华亦是故作漫不经心的姿态,甚至连这一句问出的时候,都没什么铺垫。仿佛这就是姐妹之间的闲话家常,却在不经意间到了是非抉择的关口。

    “走?你在说什么鬼话?”

    星宸冷哼了一声,再次高傲地环抱起双臂:“我这做姐姐的还没向你讨教出回答呢!想甩了我,好去独自去面临那些危境?用顾清风那小子一句来说,那就是——‘门都没有’!”

    “噗。”

    星华那几乎空寂的心里,难得洋溢起几度温和。

    星宸冷冷地瞟了眼她头顶上的那轮太阳:“你笑什么?”

    “你呀……”

    由着那股暖意借来的势头,星华趁机融化了些许星宸带来的坚冰:“送你四个字,口是心非!”

    “……?”

    向来不依不饶的星宸难得地没了言语。

    象征星华意识的是那轮浊日,洒下的光平和中正,映衬在星宸脸上。纵然不如从前完整的她那般炽烈,暖阳所照之处,少了征伐气,多了温与柔。

    “宸,我说过,要放你自由,那便不会食言。既然你放不下我,不愿走,那我们就轮着替。”星华在话音里柔柔一笑:“今晚这具身子就由你掌控吧。虽然我也不知真正的‘自由’究竟为何物,总归…能让你也去体会体会这百态世间。”

    “嘁,不用。本公主才不是……不对,什么放不下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反正一会我就歇息去了,这身子就摆在那里。爱用不用,随你。”

    隐约中,天上的星华太阳似乎对着她调皮一照:“对了,别拿身子再去干什么奇怪的事哟,这回我没给你冻着,我都是知道的。”

    “喂!你!”

    破天荒,星宸在星华这里吃了回瘪。而等她回过神来,星华早就退离开了意识之海,留她一星于此气了个干干净净。

    “哼!”

    半晌,星宸终是眉心微舒。向着那片海,她喃喃说道。

    “但愿,能解开你的心结吧。”

    …………

    来客云集,众宾夜宴。

    待到庆功宴彻底事毕,已是后半夜。

    歌功颂德一番之后,“不胜酒力”的鸿大将军理所当然地被“他”新招的亲卫——那小个子给拖走了。没了正主,盼着搭上王驾的西北小官们纷纷没了兴致,饮了会闷酒便各自告辞。

    屏退收拾场面的仆从,最终,城府正厅仅只剩下三人:坐于正位的东主——瓦利斯亚里坤;坐于次首位的雪豹营主——陈颂言;以及位于左三的某个不大不小的统领——顾清风。

    “多亏陈营主于时事之眼慧,劳烦千里奔袭,支援将军,以得此大胜。”

    虽然顾清风与陈颂言这两位一路上没少“友好”交谈,不过有外人在,两人之间场面话还是要惯例性地摆出几套。

    “顾都尉言重了,陈某原是受将军之信,这才极力率军相助而已。都是将军神机妙算,何谈陈某之功绩?”

    陈颂言仅用几言几句,就将“谦诚”二字写进了自身的面相。适时给了顾清风一个阶位下的同时,又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倒是顾都尉年纪轻轻,却深得将军宠信赏识,实为不易。”

    “哦?”

    主位上的瓦利斯亚里坤摇晃着他的银杯,任酒液于当中起舞。他饶有兴致地瞥了眼顾清风,心中早就有所预料。

    这小子的事,他身为一城主位,自是有所耳闻。不知怎地,此人就得了朝廷新封亲王的青睐。瓦利斯亚里坤内里知晓顾清风是世家大族顾家的下任家主,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陈兄,这不,介绍给老哥认识认识?”

    “哦,倒是陈某疏忽。火兄,这位是顾家家主之子顾清风,前居北三郡都尉一职。顾兄,西北这里与灵国其余几境不同,奉城主制,这位是徯城城主瓦利斯亚里坤,意为……”

    “用中原话言之,意为…‘传承的火焰’。”

    瓦利斯亚里坤那带着浓厚口音的官话在厅里响起:“皆是同僚,我等也不必客气什么。鄙人还有个中原名,‘镜火’。若是不嫌,往后唤此名即可。”

    “镜城主客气了。”

    顾清风面目含笑,曾经浑身上下那股看着就相处不来的公子贵气也消散于无形。此时的的他,显得谦和有礼,颇有世家大族风范。

    “二位都是朝廷的功臣,陈兄更是守护我傒城多年,舟车劳顿,都快去歇息吧。本城主会将此间诸事如实呈递给监察御史,到时班师回朝,功赏自有论是。”

    “告辞。”“多谢城主,告辞。”

    陈颂言与顾清风遂联袂离去。

    这才刚出正厅,两人的神情就各自大变。

    陈颂言换了一副严正做派,而顾清风则将他那点惯有的痞气重新挂上脸。还没走离开多远,两人的眼神就瞪在了一处。

    “陈~兄~,您这位救将军于水火的大~功~臣可有什么打算?”

    顾清风阴阳怪气地先来上了一句。

    “顾兄,你这说话愈发的没谱了。陈某怎敢居功?凑巧,凑巧而已。”

    陈颂言一想到肚里还有个要命的东西悬在那里,顿时绷不住脸色,阴沉下来:“倒是顾兄人情练达。不仅同鸿渊兄妹牵扯不清,还与那十尊者关系匪浅,陈某甘拜下风。”

    “哟?不装了?”

    顾清风回过头来,森森一笑:“顾某原先还担心陈兄泄密来着,如今看来,倒是多心了。”

    “呵。”

    不提还好,一提,陈颂言更郁闷了。这就是他们军中人不愿与江湖客打交道的原因——有些手段太过毒辣,毫无道义可言。而且他原本也没想着听出什么来,就是借顾清风打探消息,不曾想给他装见了一桩大隐秘。

    倒霉,是真倒霉。

    真不知那位从前郡王殿下的侍卫究竟要干什么…与洛贼相持那时候,他们也曾是见过的。陈颂言作为陈家人,终归还是要与星黎的江湖势力以及鸿渊有所接触,彼时的他可没觉得这小侍卫往后能有什么大作为。

    然而现在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

    仔细想来,陈颂言还是觉得不对劲。依着他的记忆,鸿渊历来的品性似乎也不是个敢以整个灵国江山做赌,给他将死的妹妹拿来玩闹一场的人。

    一个将“忠”之一字贯彻始终的人,怎么行事不知轻重至此?

    甚至,他都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个女人真的行将就木吗?鸿渊的真身…指不定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大计。

    在一处街口,两人分道扬镳。

    “你往何处?”

    陈颂言舒展开眉头,故作随意地问道。

    顾清风瞥了他一眼,趾高气扬:“当然是去问候问候亲爱的鸿尘大将军,探一探她的伤如何了。怎么?你要去?小爷我同她相识已久,但你就不同了……”

    一说到“相识已久”这四字,顾清风难掩脸上的得意,眉毛嘴角甚至都快弯成了月牙状。

    “……”

    陈颂言表情极为古怪地望着他。

    他不久前才认为这些人合谋,趁南方与西北乱局,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这…就顾小子这副情网深陷的模样,他是干正事的人么?

    不像,真不像。

    “那,替我向王妃与鸿尘…郡主问好。”

    “乐意之至。”

    直至顾清风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陈颂言这才移步开去。沿街行至某无人荒芜之处,陈颂言敲了敲一旁破败人家的木门。

    “咚咚。”

    两声极低的回音传来,旋即,又是两声。一道黑影若离弦之箭,从墙另一边跃出,在陈颂言面前单膝跪地:“请营主吩咐!”

    “查!动用本营及陈家一切暗部势力给我彻查!必须将顾清风、鸿尘、鸿渊以及血莲妖女的底细摸清!”

    “是!”

    来人回音低沉嘶哑。

    “对了,做的收敛些,尤其不能让雪兔营里面那些女人得知。被她们察觉了,我拿你是问!”

    “尊令。”

    夜色下,月光将破门外两人的影子映得极长,竟似身披了件暗影所制成的披风。天上的云稀疏如败絮,北风呼啸,打起苍白的旗帜。乾上似有鬼兵厮杀交锋,坤下似有鬼将运筹千里,而当中人间——波云诡谲,风起尘嚣。

    这张陈家耗费多年时光在西北织下的网,甚至经营的比雪兔营还要根深蒂固。要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五方势力于西北的角逐,这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另一边,城厅内亦有暗影离去。某位“置身事外”的城主依旧摇晃着他的银杯,琼浆玉液恰如这时局,总要有人摇一摇,才更为馥郁。

    城主如是说。

    …………

    而星华呢?

    星华…或言星宸对此全然无知,也毫不关心。

    获得了她的身子,便也获得了她的一切感知。星宸很欢欣,她闻得了经烈日炙烤之后,晚风裹挟来长河水汽里的清新,闻得了有莲身上时刻溢散的幽幽莲香,亦闻得了市井巷陌的红尘旧气。

    直至被有莲半扶着归屋,门扉洞开,星宸于无外人所见之地卸下了她的伪装。

    有莲肩头,当如针刺的寒意钻入了她的骨缝之时,便知——那位她看不透的主子离开了,另一位她惹不起的主子成为了她肩头之重。

    “是,星宸……大人么?”

    有莲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肩伤,将她搁在里屋的方榻上,那里早就有傒城负责相关事宜的仆从添置了整套被褥。

    为了托衬“广平王”这一亲王的身份,傒城做东也是下足了功夫。一切与起居相关的木具素器皆换成了银器与丰罗来的名贵漆器。许是知晓曾经那个鸿渊大致的习性,屋内点饰不多华贵,却特别置办了一纵横皆伟的大柜,占下了一整面墙。

    从左至右,依次为“神兵架”,“兵书柜”,“纳衣格栅”,“置甲架”。以及一整个空空如也,足足塞得下十多人的双开镂空镶银沉木柜。这一整排,便可满足一位习武之人的所有需求。

    “是…我。不错,挺机灵的嘛。”

    星宸坐于榻畔,斜倚高床木沿,那股曾属于星华的慵懒意味也从她的身上散出:“本公主那位好妹妹非执着于甚自由不自由,反正就本公主看来,那都没什么所谓。”

    “既然是她强烈意愿,本公主也就勉为其难地满足她,出来望望风。往后,你或许会经常瞧见我等轮替着现身。”

    有莲听罢,心里当然晓得这是她星家二位主子的优良传统——“嘴硬”。明明这位陶醉的很,惬意的很,但就是不愿承认。

    罢了。

    这样不好么?

    她们总归是鲜活着的,这可比冷冰冰的“冰山美人”好了太多。

    “星宸大人,虽然有莲不该多嘴,但…您与华主既是同源生,何必那么……”

    “这是原则问题!本公主必须与她拎个清!”星宸倒也没生气,仅是略微抬高了话音:“本公主与她不同。至少,本公主看得清,活的明白。她倒好,整日浑浑噩噩,有朝一日被分情轮回诀裹了发疯去怕是都没人知道。”

    有莲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胆子大了很多,便问道:“那…您认为,神仙,应该活成何种样子?”

    那双眼瞳里,本应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神魂。然而在有莲问出之后,其中似乎多了些熟悉的“特质”。

    “用那孔丘…啧,那老头儿的话倒是在哪里都适用。”说着,星宸莫名地笑了笑,此中却不含暖意:“从心所欲,不逾矩吧。”

    “从心所欲…不逾矩?七十而……”

    有莲似乎也听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是以凡间的常识配之以“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七十?”

    星宸随手一挥,先前忘记合上的门扉便自己关上了,倒是吓了有莲一跳:“呵,用神仙的度衡何止七十?一百七十来万岁吧。”

    “一…一百…七十…万?”

    星宸的轻描淡写,却成了有莲那里的惊骇。

    “本公主说了,这一百七十万仙年里,大多时日在闭关修行,真正行走世间的连十万年都不到。虽然看了很多,终究阅历还是浅了些。”

    星宸一声叹息。

    “呃,这……”

    说的好哇!

    有莲表情相当的扭曲。

    “对了,莫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边缘界域法则或有不一致,不过,你就当星华依凡人纪年,活了六十多亿凡间年了吧。”

    “呃呃呃呃,六十亿…亿……”

    这下,有莲彻底惊得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六十亿???一百七十多万仙年??听听!那都是什么神仙寿命?就算…就算缩到十万仙年也很长了啊喂!这些宝贵的阅历,是有莲梦寐以求也求不得的。

    她竟然还嫌少?

    有莲哭笑不得。

    她一朵妖花,寿命很长不假。但在凡间诞生灵智且有记忆以来,也才区区二十多凡间年,不然,她也不会被魔族忽悠了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过活。

    有莲感觉自己无形中受到了沉重打击。

    “咳,不谈这些。”心态发生了一丝变化之际,有莲赶紧扯开话题:“那…呃,您既然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华主在凡间的那些因缘纠葛,您还会……”

    提及“从心所欲”这一词,有莲心底多少还是存有些担忧。星华是承诺过带她离开,但星宸可从来没有承诺过。万一最终事了,执掌躯体的是星宸,她一时兴起,“从心所欲”不带她走怎么办?

    又或者学江湖人行事——杀人灭口。灭杀她的灵智,再拿她身子炼剑,又当如何?

    这些都是有莲的隐忧。

    当然,她的那些小心思早就被星宸看了个一清二楚。

    “华之承诺,亦是本公主的承诺,若磐石弗转。否则,那就不是‘从心所欲’,而是‘喜怒无常’。”星宸仅用短短几句,就戳中并打消了有莲的疑虑:“至于所谓的因缘纠葛…严以论之,真正与此身纠葛至深之人,无非顾小子、魏延灵与你是矣。”

    在这方面,星宸毫不加以掩饰,话音里的寒意似从牙缝里挤出:“魏延灵凡胎仙命,乃天上司命星君受罚转世历劫,本是神仙,生出因缘际会又何妨?若不特别涉及他,本公主也没兴致学星华‘好管闲事’。还有那小子……”

    尤其是最后那五个字,有莲仅是与她相隔不远,浑身毛骨就悚然起来。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值得星宸愤恨或是咬牙切齿,但有莲却从那冰寒到无以复加的话音中,听出了超出分情轮回之外的意味。

    “小娃娃,那里有个箱子。拖出来,打开,留神味道。”

    星宸很干脆地一指木架下,那里有一口相当之大的木箱子。有莲未曾留意过,尊令照做之后,也觉得这口箱子分量不轻。

    刚打开,一股陈腐混着血肉干涸的怪异气味顷刻间侵入有莲的鼻道,熏得她倒退出了数布。许久缓过神来,这才敢捏着鼻子上前瞟了一眼。

    这一眼又是相当劲爆。

    木箱里是彼此纠缠成一整团的蛇骨与蛇干,乌黑黑地像一块被烘干再晒出油水的肉球,箱底一层都是褐黄色的油脂与不知名的碎肉,看得着实令人作呕。

    “看看,这是那顾小子的又一杰作。”

    星宸颇为无奈地摊开手。能让冷冰冰的她都觉得无奈,那么此事一定天地少有。

    “唔,这是可供入药的蛇干?乌梢蛇?”有莲归根结底是混过江湖的人,见识还是有一些的:“但似乎未曾炮制妥当,都出油了。”

    “是。在听了星华那漏洞百出的故事之后,顾小子也不知生了哪门子执念,不治好她的‘病’誓不罢休。”

    星宸盯着那箱蛇干,瞳仁幽深邃暗。

    有莲舔了舔干涩的唇,颇为尴尬地应和道:“呃,呵呵…短短时日内,能找出这么几百条活蛇也不容易,真是难为他了……”

    越说,有莲便越觉得气氛不对,直到星宸斜觑了她一眼,她才赶紧三缄其口。

    “不容易?的确,他一介凡人,弄来几百条活蛇真要废一般功夫。但那又如何?本公主实在是不明白,都已经同他说了,我等‘命不久矣’。他为什么非要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冀?”

    星宸重重一声长叹。她倒是不觉得死生沉重,仅是她嫌烦而已:“他究竟想干什么?有莲,你也是与凡人同活过,本公主真的…无法理解。”

    “他…许是…许是……”

    有莲偷瞧了眼星宸,两位主子真乃“当局者迷”,她倒是看得清,但就算放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因为,那必然会惹恼正在“烦躁”中的星宸大人。

    “那…暂且不论顾清风,华主,她又是什么态度?”

    斡旋。

    有莲窃以为,当一个人的态度尚不明朗,那就转至其它角度。问人,不如问己。

    啊当然,问己的“第二神格”也算问己不是么?

    “那你应该去问星华。问我星宸作甚?”

    好嘛,星宸仅用一句,就又把有莲堵入了死胡同。

    有莲额角顿时冒起了汗珠,心中大声哀嚎这二位主子属实是不好伺候,面上却还要毕恭毕敬地赔出笑脸:“顾…顾清风,或许,只是,他一个富家公子,想找些女人来怕是轻而易举。但他纠缠上了华主,有莲以为,他…他或许是……”

    “说!别或许或许的!支支吾吾!”

    星宸声色皆厉。

    有莲纠结地揪着自己的发梢,使劲组织言语,生怕惹得这位主子勃然大怒。好半晌,才嗫嚅着开口:“或许,他…他只是想让您与华主记住他。”

    ……

    说辞罢了,那些情与爱之言,终究没能说出口。

    “呵…呵呵,好笑。”

    在有莲几乎汗流浃背熬不下去之际,只闻得床畔传来几声冷笑。星宸似乎得了个不算满意的答案,终于没再折磨有莲下去。

    “真是个有趣的小子。记住他?他也配让星族长公主记住?”

    星宸,一如既往的高傲。

    “我们的记忆,因太过久远,太过悠长,就连星族长公主星华也无法全然记住每一时刻。一些值得被铭记,但因太过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星族会将其镌刻在一块光墟奇石上。石名‘陨星’,坐落于群星之宫。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选择忘记,忘记一些想要忘记的过往,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而非被那些过往的回忆折磨至疯狂。”

    “用凡人的话来说:记忆,就是我们的‘心魔’。或者说,那些不愉快的、想要忘记的回忆,才是心魔。”

    “那,顾小子给您和华主的回忆都是不愉快的么?”

    有莲清楚的知道,对于一介凡人而言,浮生碌碌五六十载,终将迎来天定的死亡,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在身故后却没有一人再记得他的名姓,至此,他才算是彻底死了。

    她曾是凡人,还是凡人,也与凡人感同身受。

    星华是神仙,若连她都将顾小子忘了,五十年,八十年,一百年后,当“顾清风”一名成为顾家宗祠里某块落满灰尘的牌位,至此无人知晓,那在地之灵该有多么的孤独。

    纵然,她与顾清风非亲非故,从凡人一目,此时也略感同情怜悯。

    “……”

    星宸忽然沉默了。

    “华主不扔掉这一箱蛇干,或许…她也仅仅是想留个…念想。毕竟,再如何他也是…与我等有过…因缘纠葛的人。”

    有莲的话音又变得小心翼翼,一句三颤。

    静默。

    又是静默。

    直到半刻之后……

    “你退下吧。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置评!”

    星宸突然振声,其音之响把有莲吓得浑身一抖。但当她望去,所见音容相貌却并非怒不可遏,而是若有所思。

    “星宸大人,您……”

    “退下。”

    “是。”

    直至有莲离开,星宸始终望着那箱蛇干,目光未曾挪开半分。她没有去问脑海里半睡半醒的星华,反而略施小计,将这段同有莲的交谈从她的一切感知中抹去。

    这样,星华虽未被冻住,仍对此一无所知。

    “真好。”

    收拾起木箱,又抬头欣赏了一番模糊的月星天穹,星宸终于安下心。每到这个时候,似在赴约,她都要去做一场既定了的梦。

    于是,星宸便做起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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