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倾国倾城
楼外东风来喜,吹皱一池春水,楼内晓日飞光,香凝花红碧帐。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星华与顾清风二人终究还是在这般情境下重逢,还未来得及作丝毫的掩饰,便已坦诚相见。
有美一人,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浓翠,梨面酒靥,不笑自生。一身红衣,粲若九天赤霞,秋水为神,玉骨冰肌之质。
满城春色,群芳艳俗,在此时顾清风的眼中,竟也比不上小楼中这一抹。若说有莲穿上这身华贵的嫁衣,便是灵国皇都中最美的女人,那么只要将其中人儿换作星华,便可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
“你……”
“你……”
星华与顾清风对视良久,异口同声地出言询问,但两人却都仅仅说了一个字,便又失了音声。
星华满心皆是懊恼,顾清风则为惊艳。
这狡猾的女人,穿上嫁衣竟然……竟然这么美?简直美到令人窒息。
顾清风的目光黏在了星华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去。他游戏风尘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有高贵舒华的,有侠义肝胆的,有妩媚浪荡的,有小家碧玉的。但从未有任何一女像她这样,集万千美貌于一身,却又如此相得益彰。
星华高贵吗?高贵。谪入凡间的星辰,怎能不高贵?
星华侠义吗?侠义。腰间的佩剑因身着嫁衣或许看不真切,可她眉眼中的锋芒,与一身的浩然正气,在顾清风看来,唯有久经江湖厮杀,行侠仗义者,方可驾驭。
星华妩媚吗?的确也妩媚。她的气质冰清玉洁不假,但五官相合,再配上红衣下若隐若现的娇躯,又隐生魅感之感。若非星华自恃身份,守德为民,恐怕她就是下一个颠倒众生、国祸殃民的苏妲己。
星华娇嫩吗?这么一问,似乎也挺娇嫩。凝脂般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屋外卯日的辉光洒下,映得那张面容剔透若玲珑璧玉,“脆弱”且美好。
这样的女人,人间……真的存在吗?
那日的惊鸿一瞥,因是在水中,顾清风并未窥见星华清晰的全貌,但即便是那朦胧的一眼,也足以惊艳他良多时日。可如今正主当前,真正面对这张美的不真实的俏脸,顾清风却怀疑了。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目,以为这不过是场梦,抑或是自己看错了。可他揉了又揉,星华仍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既没有消失,亦没有变丑。
在顾清风怀疑人生之际,星华心中亦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方才引动大量星辉,即便以星华两百万年的修为也深感后继无力,不可再施法更改顾清风的记忆。但她仍留有后路,实在不行,大不了以法则之力凝冻时光,让她自己逃走也足够了。
但如此一来,顾清风还是窥见了她的真容,这回,星华既无水中朦胧,亦无纱巾覆面,被这家伙上上下下瞧了个清清楚楚,这又该如何是好?
与其被这家伙惦记上,时时像防贼一样提防他,倒不如……
可星华一对上那张几乎与南极长生大帝一模一样的面容,脑海中编织了许久的说辞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许久,她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逼迫自己出声。
“怎么是你?”
她的嗓音若黄鹂出谷,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打破了楼内的寂静。顾清风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他深深望了一眼星华,语调重回往日诙谐:“正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这狡猾的女人,这几日,可真是让小爷一阵好找啊。”
狡猾的女人?
有莲看看星华,再瞧瞧顾清风,神色古怪。这一人一仙之间,究竟有何前尘旧事?怎么言语之间看起来竟是相当的默契,而且星华这位高贵的神仙既没有对顾清风的冒犯横眉冷对,顾清风身为凡人也未对星华的清冷敬而远之。
居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在有莲眼中,两人站在一处,出奇的,竟有些般配。
她面上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轻叹一声,出乎意料地上前拍了拍星华的香肩,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哎,不是,你……”
星华嘴角略微一抽,有莲这样,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打扰你们二位了,告辞。”
有莲隐含深意的传音飘入星华耳中,可不久,却又被星华设下的迷幻法术拦住,还是星华素手暗中一动,才真正放她离去。
“不对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重新对上顾清风,星华此刻才发觉,自己屡试不爽的迷幻法术竟然对一个凡人失效了,这家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曾游历三千世界,的确见过某些凡人能无视一些简单的仙术或妖法,误入仙山福地或是闯荡龙潭虎穴。但那些凡人要么是先天禀赋极佳,有成仙的资质,要么就是借助外物降妖除魔之人。哪有一个像顾清风这种顽痞德性的?
难道就因为他曾经被那玄冥上神的碎片附身?所以简单的仙术对他无效?这……可能吗?
“哼,你以为仅凭园子外那几个侍卫,就想拦得住小爷?天真!”
顾清风显然不知星华心中所惑,目光带着审视围着星华转了一圈,以佩剑挑起她的嫁衣:“怎么?害怕了?”
顾清风所持之剑上镶着数颗硕大的朱红宝石,剑柄呈金黄色,竟皆是由纯金制成。这么一把招摇浮夸的剑,那金子的光芒闪得星华直翻白眼,都怀疑此剑多半是顾清风用来显摆造势的,能否真正成为杀敌的利器,仍旧是两说。
“害怕?本公……本姑娘自从生下来,到现在还不知这怕字该怎么写呢!”
星华嗤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朴实无华的短剑指向他,尚未出鞘,已是锋芒尽显:“那日长街上,你仗着人多势众非礼本姑娘,本姑娘还没找你理论呢!如今竟还敢独闯女子闺房?你给我记住了!登徒子,都没有好下场!”
“呦?你在威胁我?”
顾清风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竟以迅雷之势抽剑回身,那被他挑起的部分嫁衣顷刻被割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瞧着着实扎眼。
“喂!你干什么?”
星华大惊,慌忙收拢如孔雀开屏的长裙。她双手抖索地捧起裙子,愣愣地瞪着那硕大的裂纹,脸色黑如锅底,心却在滴血。
连她一个神仙都忍不住心动的华美嫁衣,就这么轻易地顾清风给划破了?!这这这……这简直不可饶恕!是暴殄天物!是……是……
盛怒之下,星华不管不顾地拔出短剑,就要砍向顾清风。可那家伙却眼珠一转,竟又极其不要脸的用黄金剑再次勾起嫁衣的一角,示威似的哼了一声,就要再度划拉下。
星华见此,眼珠子差点给瞪出来,害的她慌忙收剑,身形一个不稳,几乎摔倒在地。
她狼狈地稳住身子,发髻微散,从前的气质依旧在,却混杂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天杀的……到底是谁在威胁谁啊?
星华大为郁闷,她破头也想不通,为何每次只要一对上这张面孔,自己就会不自觉地吃瘪?就好像被下了凡间降头术一样。
难道说?无论天上天下,只要有人或神长了一张和南极长生大帝一样容貌的脸,便都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这没道理啊!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身着陈家嫁衣?”
顾清风把玩着她长长的裙摆,黄金剑示威似的摆在一旁,那架势,似乎只要星华拒不交代,这一身嫁衣可就保不住了。
为了圆谎,为了有莲的“出嫁”不闹出乱子,更是为了能长久待在平和郡王身边以稳定凡间气运,星华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顾清风耍无赖,恼怒地低吼道:“混账!你敢动一下这嫁衣试试?”
“哦?那试试就试试呗!反正这衣服又不是穿在小爷身上的,那不是随便划拉也没事嘛。”
星华还讲道理,顾清风就直接破罐子破摔了,他丝毫不在意星华的怒吼,又抄起长剑,威胁说:“小爷在问你话呢!你到底是什么人?给你五息时间考虑,说,还是不说!不说,就等着这嫁衣上再多出一道口子吧!”
“我我我我……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星华只觉得无比的憋屈,差点就给憋出内伤来,可一瞧见那道扎眼的裂纹和随时会落下的金剑,她又不得不服软。
针线活可是精细工巧之技,一道口子尚且能用星辉仙法恢复如初,但若是放任顾清风把这嫁衣划的稀烂,她自己倒是不妨事,大不了凝冻时光另换上一套布裙,可坏就坏在星华根本无法凭着记忆将碎成数块嫁衣完美复原。到时候,总不能让有莲披着块满身缝缝补补的“红布”出嫁吧……
“我本名陈莲……”
“放屁!”
星华属实没想到,自己刚一开口,便被顾清风不耐烦地给打断了。他盯着星华墨黑的双眸,嗤之以鼻,又是好一阵奚落:“好个狡猾的女人!事到临头还敢狡辩撒谎!要不是小爷我特意瞧过陈老弟留作备用的陈莲儿丹青画像,怕不是真给你骗过去了!刚才那出门而去,作民女打扮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陈莲儿吧?你和她互换衣裙,究竟是何居心?你又是谁?和鸿渊什么关系?立刻给我老实交代!”
别看顾清风整日游手好闲的,能在军中混到高位,腹中还是有些小聪明。星华终究还是低估了他,或者说,低估了他对女人的直觉。
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
但星华又是何许仙也?即便输了,即便被当场揭穿,即便她面对南极大帝的面孔会语塞,百万年来积累阅历也终造就了她极为出色的应变之术。
情急之下,短短几息,她便想出了一套近乎完美的措辞,不再是陈莲儿,不再是江湖相逢的女游侠,而是为鸿渊杜撰出了一个“莫须有”的妹妹,一个“新鲜出炉”,名曰“鸿尘”的新角色。
“我本名鸿尘,鸿渊他……他是我哥哥。”
星华故作垂头丧气,一副就好像寻常少女的秘密被外人揭穿、茫然失措的模样。
这回,倒是轮到顾清风大感意外了。
“鸿尘?哥哥?鸿渊那家伙不是早年就与亲生父母失散在边疆的战场中了吗?又从哪里冒出来个妹妹,小爷怎么没听说过?”
越想越觉不对,顾清风再次冷下脸:“你要是还敢……”
“嗳呀,事实就是事实,你究竟要本姑娘怎么解释你才肯相信!”星华颠倒黑白的能力早就磨练的炉火纯青,言语中尽是无可奈何,还给顾清风摆了一个脸色看:“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顾清风眉头皱起,投来将信将疑的目光:“好,那你倒是说说,你和鸿渊……”
星华先不解释,反而出言问道:“哥哥与陈莲儿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顾清风微微挑眉。他这几日的确调查了不少有关鸿渊之事,招亲会他虽然没去,但鸿渊与陈莲儿的传闻早已传遍皇都的大街小巷,他又怎会不知?遂点了点头说:“知道,你想说什么?”
“传闻中,哥哥落难被陈莲儿所救,从此缔下姻缘。可彼时在那小城中,哥哥遇见的可不止莲儿妹妹一个,他还遇见了行侠仗义的本姑娘!”
星华继续胡扯,说辞那可是一套接着一套,滔滔不绝:“本姑娘自幼便与兄长他失散,寄居于乡间,父母更是没过多久便离世了。为了生计,我便只好独自一人出来闯荡江湖。后来游历至边疆,不忍流民受苦,便在那小城中住下,以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开了家医馆,为人诊病。后来,本姑娘收留了从陈家跑出来的莲儿妹妹,并传授给她一些简单医术。隐龙山一战,哥哥恰巧被莲儿所搭救,送到医馆来,他们两人看对眼了,我们兄妹也因此得以相认。”
“哦?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真是鸿渊的妹妹喽?”
顾清风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细究星华的说辞,目前为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顺理成章的很。
“反正本姑娘早就说了,事实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星华傲娇地“哼”了一声。
“那日宫中……”
“那日宫中,我碍于身份不好暴露,便扮做哥哥的侍女入宫,躲在一旁。”星华打断了他的话语:“夜色深重,哥哥把你误认为了他从前的死对头,便给了你一脚。没想到,你这家伙躲得倒是挺麻利,哥哥踢了个空,摔到了湖里去了。本姑娘见他落水,下意识地从一旁跳水搭救,哪知道你个家伙好死不死地也下来了,竟还把本姑娘当做哥哥抱起,推向水面。”
言及那日情形,星华面上泛起一道“红晕”,故作恼羞地跺了跺脚,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个登徒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非礼本姑娘,真是不要脸。”
“我不要脸?你还敢说小爷不要脸?”顾清风一噎,这女人,竟还敢恶人先告状?“小爷出于好心跳水救人,你却偷袭小爷的……你就要脸了?嗯?”
顾清风想想就来气,那回要不是她在水下踹了一脚,溺了水,自己又何至于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甚至还差点断子绝孙,被郎中诊成“不举”。
作为一个男人,要是真的被星华踹得“不举”,顾清风怕是会彻底发疯,管他是男是女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星华揪出来暴打一顿。
“哼!自作自受!”
星华恨恨地啐了一口,顾清风亦是不甘示弱,两人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但可惜,他们一个无赖至极,一个饱经风霜,单论气势,倒是谁也压不过谁。
目光大战数回合,顾清风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略微酸涩的双眸,冷声道:“好,小爷我就姑且信你一回,但你屡次冒犯小爷却是不争的事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切,你想如何?”
星华表面上不屑一顾,心中却是暗自警惕,以这家伙的无耻程度,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是有可能的,自己可要小心提防一二。
“女人,你那日把小爷踹到湖底,可是让小爷大病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不好好偿还,怎么说得过去?”
顾清风日常添油加醋,他绕着星华转了一圈,阴阴一笑,竟上手端起了星华的下巴:“你这么一张漂亮脸蛋,不来我房中当个贴身婢女真是可惜了。小爷我呢,本着怜香惜玉的美好品德,也不会太为难你一个女人,那就简简单单先做个十年八年的吧。你若是把我伺候舒坦了,指不定哪日小爷心情上佳,提前放你自由也是可能的。”
什……什么?
星华目瞪口呆。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