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宸华歌
旧事忆起,难得有些惆怅。
此时,一个欠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阁外摸索来,又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姐,小弟可是给你个与青莲师兄独处的机会,怎就如此轻描淡写揭过了?没趣,甚是没趣……”
他还特意重咬了青莲师兄四字。
“哦?是吗,那怎样才算有趣?”
我缓缓扭头,挤出一丝森然的笑意。猛地转身,数道粗大的星辰锁链原地暴起,径直向着那家伙飞射而去。
偷偷回来的小弟一看势头不对,顿时转身欲逃。然而他也太小看我的星辰之链了,不出意外,被我绑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看来你是真的星皮痒痒了,本公主这做姐姐的不帮你渡过此难关,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我冷然微笑,一步步走上前去,每走一步,身上气势便足一分,而小弟的气息便矮一分,直到被我压迫的难以离身。
“姐,你是我亲姐,是……是我大姐,是……是……”小弟眼见着我张牙舞爪地迫近,语无伦次地求饶:“饶命,饶命!”
可惜都是徒劳。俗言道:“因必有果”,小弟的报应就是我。
“瞧你说的这是仙话吗?本公主不是你亲姐难道是你表姐不成?”
我一把揪住他那白嫩的似个栀子花精的左耳,狠狠一转。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一时风云变幻,不少飞行的小仙被震的直接摔下了云头,仙力一阵紊乱,好不狼狈。
北斗七星光芒大放,与此同时,小弟疯狂扭动起来,可惜他越是扭动,我揪的越紧。南方星宿也同时星光闪动,将意图反抗的斗宿狠狠地压了回去。
小弟没辙,只得连连惨叫讨饶:“啊,疼疼疼!姐!小弟知错了,小弟……嘶,求您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
“啥?放你一马?既然你强烈要求了,那本公主就放你一~马~,可好?”
我心中一动,嘴角泛起一丝不怀好意的阴笑。
小弟见状,大感不妙,挣扎地更猛烈了。
我高深莫测地抬头望向南方的星空,轻声念道:“小星,来。”
小弟闻言,神色顿时一僵,面露苦相:“姐,我真的错了……”
“哼,现在道歉,迟了!”
我猛地一偏头,银发飞扬而起,辉光闪烁之际,小弟便被我定在了原处,时光法则,果然名不虚传。
“咴咴!”
清脆的声音自九天穿来,星宿的虚影与我身上的璀璨星辉相合旋起,虚空之中,恍若一巨笔以星辰之辉为墨,以天穹为纸,不过浅浅勾勒,寥寥数笔,一匹骏马便飞扬而出。
轻盈的身姿,洁白的皮毛,以及那璀璨如星辰的双眸,四蹄所过之处,层层星辉点染而开,看似滴银入水,只及微茫,然而层叠渲染之下,却一不留神染银了整个青丘的天。
那是便我的小星,我的坐骑,我的伙伴,我的星日马。
“咻咻。”
小星飞奔而行,在我身前刹住,雪白的头颅探来,亲昵地在我手掌上蹭了蹭。
我笑着帮他捋了捋额前有些纷乱的毛发,小星似乎一阵痒痒,发出了银灵般的鸣叫。他将头偏过去,责怪般轻轻撞了撞我的肩,撞的我一个趔趄。
“别闹,别闹。”
我环搂住他的长项,静静感受着他毛发中星辰辉光的流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星辰之力亦有其道,我与小星恰是那星辰之道所生的“二”。
我的本星体乃是从娘亲身躯上分离出的一小块星辰之精,而小星便是其上最为闪亮的的一处星光。执掌星之一宿后,我是星宿星主,而他则化为了星宿虚形星日马,百万年的悠长岁月之中,我们一直不离不弃,血脉相连。
爱抚了一通小星,我这才想起旁侧还有个欠揍家伙待我处理,原本软化如水的眸光瞬间僵硬,可语气却依旧温柔:“小星,方才所发生之事你也看到了?你说,该如何处置那讨厌的家伙?”
小星灵动的双眸和我对视一瞬,便已明了我心之所想,他以极其冷酷的眸光瞥了一眼还在试图挣扎的小弟,很是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这……本太子竟然被一匹马鄙视了?”
小弟被小星这眼神看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来,已是火冒三丈:“欺我太甚!”
言罢,小弟猛地一甩他那骄傲的头颅,面向群星,念出了他那无用的紧的七星天极咒。
“北七宿,曰玄武,天斗墟,星光属。”
此刻北方七宿中,斗宿所属七星骤然闪耀于北方天空之中,浩大磅礴的星辰之力从迎宾客栈之上涌现,向着群星阁倾泻而下,确是银河落九天。
“嘶……”
泄气之声大作,虚空忽的被融出了一个墨色之域,小弟的北方星辉自墨域之中苏生,层层叠起之下,竟意外地抵住了我南方星辉的倾轧。而被时光法则定身的小弟,也恢复了行动之力,但我的星锁却非他如今修为能挣脱的,仍旧牢不可破地束缚他的星体。
世间万物皆脱不开阴阳二道,星辰与时光亦是如此,时光之火星河之北为阳,时光之水星河之南为阴,我的南方星辉应属阴辉,以至阳之道攻取,仍有破解之机。
“星墟?小弟,看来你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我一瞧那黑暗之域,虽其边缘仍捎带着些攻伐吞噬之力,已是比从前精湛了不少。但只凭如此微末伎俩就妄图逃脱?我淡然道:“你的七星天极咒得此星墟也算如虎添翼了吧。但可惜,比起我的百星华月咒,还差些。”
星变,风云动。
“南七宿,曰朱雀,七星现,轩辕明!”
话音刚落,整个天地仿佛震颤了一下,一条条炫目的法则之链伴随着星辉盘旋,飞升,直入无边苍穹。我的意识也随之无限扩增,与天地相接,浩荡无涯。
若此刻青丘有哪个兽仙或是妖精注视南方的天空就会发现,南方七宿中的“星”之一宿于夜空中闪耀辉光,其华甚至已然盖过了广寒冷辉,与我周身的法则之链同炽同烬,同明同灭。
此地动静之大早已波及远方,万灵台之上正在讲授天地道法的爹爹和白叔叔话音一顿,微笑对视了一眼。
白叔叔对着我浩荡而来却又细不可闻的意识点了点头,狐目微眯,喃喃嘀咕了一句,让台下那些正细听悟道的走兽们摸不着头脑。
“是那丫头吧,万年未见,很有长进。”
爹爹扫了一眼白日中出现的“星”之一宿,未发一言,转头继续与白叔叔论起幽微大道来。
不多时,我的南方星辉已覆盖了此处客栈的一方天穹,彻底隔断了小弟与他那斗宿的感应。一些没见识的凡人和小仙称其为仙域,造物境,而于真正的星族,这不过是星辰大道的沧海一粟,末流小技,本无需命名。
小弟一凝,那看似气势如虹的星墟也顺势停滞,唯有眼珠还能稍稍转动一二。
“如何?”
我走上前去,轻敲了敲小弟的面庞,时光凝结之下,他的粉颊顿时涨成了一个团子,粉粉嫩嫩的,倒是比先前那欠揍的模样可爱了不少。
迎着小弟似要将我千刀万剐的目光,我又狠狠上手捏了捏,手瘾过足,这才唤回了一旁游弋的小星。
“小星,我这位好弟弟方才可是要本公主放他一马。”
我不怀好意地邪笑:“如此强烈的要求,岂能辜负?小星,上!”
“咴咴!”
小星欢呼起来,一步跨出,便将那星辰之链顶在项上,小弟被其拖在身后,动弹不得。我一见时机成熟,轻手一挥四方天地便回复了原状。小星撒开四蹄绝尘而去,所过之处,扬起漫天尘埃。
“星华!本太子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时光回归,音也相随。那惨叫声,啧啧,真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我狂笑起来,形态甚是不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望着小星绝尘而去的方向,我口中恶狠狠地抱怨:“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这就叫做,恶仙自有善仙磨!”
“哦?是吗?那公主殿下这位大善仙,又有谁能‘磨’?”
此时,一个阴恻的话语声,突然自后方传来。
我还沉浸在笑意之中,只是漫不经心地答道:“呵,哪里的话,这六界之中能为难本公主者,怕是还未生于世间呢!”
嗯?不对!这神仙怎么说话的啊?青丘除去长辈,不过是一些个末流小仙罢了,何人竟敢如此不敬?我顿时微怒,抬目望向来仙:“哪个小辈敢这么……”
“敢什么?”
“敢,敢,敢……”
见到身前那仙,我的话语被硬生生噎了回去,只觉得整个天地瞬间灰暗了起来,什么嬉笑玩闹之意、什么快意畅达之意顷刻烟消云散,背后的冷汗,已是悄然滑落。
彼时,我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古云:“满招损,谦受益”得意忘形者,必没有好下场。
“帝帝帝帝……帝君怎有如此雅兴,竟到这青丘游历?”
我满面慌张,语无伦次地应付:“那小女子再在此处也……也是碍您老的眼,小女子这就离去,绝不打搅帝君雅兴。告辞!”
言毕,也顾不得其他,架起星辉,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逃离此地。
然而,事与愿违总是在所难免。
电光自原地旋起,不过浅浅一道,并不算炫目,然而就是这一道极为不起眼的电光,却褪去了我那耗费大量星辰之力才的建立仙域。
若说方才小星四蹄不过是点染,而这道电光却更似清洗,仿佛我的星辉是什么碍眼之物,急需洗净。而青丘那原本还算明澄的夜幕天穹也骤然阴暗下来,雷云密布,似一巨碗将此迎宾客栈扣于其中,便是我百万年的凝聚的星辰之辉也甚难透入。
六界之中能夺如此雷霆造化者,那道电光的主人,已是不言而喻。
主司南方仙域,执掌十方雷霆,属仙位南极之星,发奇明之光,位南极吸引众星之力,居高上神霄玉清府,仙号曰“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又名南极长生大帝。
这位高高在上的六御之一,既是那人间口口相传的不老仙翁、福禄寿星,却也是我这十万年中唯恐避之不及的灾星。
他是星宸的恩人,星歌的所爱,也是我一生的梦魇。
雷霆一寸一寸地蔓延而开,我的星辉一寸一寸地被压服,就好像方才我对小弟所做那样,只不过一切重演了,而这次受制于仙的,是我这星族长公主。
“不,不……”
理智告诉我,我此刻应该不惜一切逃离此地,可双足就是不听使唤,一步一步,我竟不由自主地向着南极大帝的方位走去。
此刻,我的星识之海中泛起了滔天波澜,那个沉睡已久的孩童动了动身子,一种久违的感觉自心头涌起,不知不觉,眼中只剩下了南极大帝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再容不下他物。
然而,我作为星华的那部分却依旧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细细体会我心底着那涌出的情愫,除了厌恶,所余的不过是对星歌的怜悯。
她和我终究不是同路之仙,而她的夙愿,怕是永远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十万年……不,百万年了,情之一字终究于我形同陌路,偶食之,竟别有一般滋味。
轰!
沉寂许久的困神锁链终究还是从我茫茫脑海之中浮起,沉睡的孩童眉头微蹙,身躯之上泛起了片片冰花,层层叠叠。与此同时,我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冷寂下来,肾水上行,遍体生寒。
封印松动,我也顾不得再去理会南极大帝的僭越之举,星识回归本源。却见眉心的星识之海中,有一身影,静静伫立。
“宸!”我的本星识光影伫立在空茫之边,模糊的面目之上神情复杂:“这次,多谢!”
“华,当初既答应了助你,我便不会食言。”
宸的声音自海中浮现:“这次,只是暂时将分情轮回诀压制,可一旦再受刺激,妄动情致,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了。”
话音刚落,波涛骤起。宸自海中踏浪而来,凌波微步,翩若惊鸿。浪涛翻涌,忽而分,忽而合,变化莫测。远眺却似千壑叠起,万山相随,天地道法,自来眼前。
湛蓝羽衣,冰花点缀,回回见到星宸,总觉身前有面巨镜,镜中的星华看着星华,镜外的星华看着星华。
默然相视良久,我终于稍稍平复了激荡的心绪,脑海中的波涛渐渐平静,轻声问道:“星歌她……还好么?”
“她?”
星宸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似是要缓和压抑的氛围。然而她的笑容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以致于我的识海边缘都泛起了片片冰花:“她还在面壁思过,啊不,面壁思春呢!你呀,看她如此可怜,为何就不顺遂了她的愿……”
“面,面壁思春……害……”
我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面上却毫无轻松之色。道是如此,其实我和宸都知晓,星歌此刻,怕是……
沉默。
良久,宸终究还是开口了:“华,你明知这一切终究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为何还要留下我们?”
这么多年了,每每谈及此问,宸的声音总是充满了不解:“再这么下去,不止是你这本识体,怕是连星歌也再也不能压制分情之势了……”
“宸,你不必再说了!”
我的语调依旧如从前那般坚定:“你们既生于我,又有星识分格,我便不会抹去你们,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受得一丁点的伤害!虽然不知星歌当年在仙界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受到的伤痛我们有目共睹,我已是愧对她。此时再为了一己之私抹去你们,我只会更加愧疚……”
宸的声音静默了下来,这样的对话,在那次裂魂出错后的几万年里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华,我是你的冷酷无情的一面,而星歌则是你至情至性的一部分神格。”
宸难得地出现了情感涌动:“你若离了我倒还尚可,可若离了星歌,你便永远不会再有情爱之心了,你可曾想过后果?这可是比那闻名六界,号称能灭情绝爱的‘绝情丹’更牢固的心之锁,而且永世无解。”
“情爱?这么多年因那一纸婚约而生的事端还少么?你且瞧瞧星歌,她都伤心成什么样了?”
我冷笑,心中怅然:“情爱是属于她的,我只可稍稍体会,却无法感同身受。而且,宸,你貌似比我更不懂什么是情爱吧?情爱于我,不,我们,又有何用处?”
“我确实不懂,但你莫要忘了,仙界那水神的先例就摆在眼前!”
宸警告我:“而且,一旦星歌再也无法压制,分情的第一轮回便会立刻接踵而至,那是属于她的轮回,一旦无法从中挣脱,便会永困于过往之中。我与星歌,亦会消亡……”
我挥手打断,不屑的很:“笑话!什么先例?我从来不信这六界有什么‘劫’与‘命’,为情所困者,无非是自身无能,断得不彻底而已。情由心生,随我心灭,魔亦是如此,你们就是我的心魔。断了心魔,除去业障,我才能真正自由。以我百万年的修为,我还惧怕这小小的分情轮回么?你们且等我凯旋。”
“至于往后,就由星歌履行我这婚约嫁给她钟情的南极大帝,你也可以继续做这星族长公主守护群星,从此星族长公主一化为三,此般不很好吗?”
“那你去往何方?”
宸的语调微微上扬。
“我嘛,我那时早已无无欲无求了,谁知道呢?兴许是浪迹于某个凡世之中,抑或是流连于星海之外,此心已安,何处不可为乡?”
想象中那般悠然的生活,我颇为神往。
“华,你……你这是在逃避你的责任!”
宸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你错了,这是我的自由。”
不愿与她争这是非,我便将星识退出了识海,话音回荡于脑海中:“宸,一百万年了。自星河之战后,我建立天华宫,照看弟弟妹妹们,守护群星足足已有一百万年。我是真的累了,分情轮回诀虽是灾祸之源,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契机呢?”
“兴许……这是我唯一能自己选择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