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历史（一）

    前面，有一点血红色隐隐约约。

    于小明知道，那就是血天。血天是他的梦魇，也是每一个量子生命体的梦魇。进入血天，等于自寻死路。不过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精卫剑，希望这柄神剑真的能够护佑自己。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咬咬牙，朝着血天飞去。转眼来到那一片血色之前。这里漫天弥漫着血色云雾，无边无际。当想到这些血雾是由无数的尸骸和鲜血构成，他就不禁浑身发冷。当然不是生理上的，身为量子生命体的他已经没有了所谓冷热的概念。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任何一种生命体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

    他还是硬着头皮闯入这片血色天地。刚一进入，便有两个守墓人前来“迎接”。不错，只要有两个，不过这也足够骇人。上回经过血天时，他光顾着逃跑，也没好好打量守墓人。这回面对面而立，才发现这些血天守卫者的可怕。

    它们大得有如一座黑雾形成的小山，三只眼睛绿幽幽如同鬼灯，这怪物手上不时冒着闪电，体内闪着火光，仿佛一张口就能把小小的自己一口吞下。于小明完全明白，自己到这时仍然还活着，完全是由于守墓人对精卫剑本能的畏惧。

    他挥舞着精卫剑，与守墓人对峙周旋着。越来越多的守墓人涌来，于小明心里越发打起鼓来，与这么多守墓人对抗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他是祭起三十六计上上策的时候，他一低头，从两个守墓人之间的空隙钻出去，朝着血天深处飞去。

    只是没有飞船，他自然也逃不出守墓人的追击，它们像乌云一样缠绕在他身周，要不是忌惮精卫剑，便早已将他撕得粉碎。忽然间，一个守墓人眼中射出一道闪电，正好打在于小明身上。于小明登时浑身剧痛到失去感觉，仿佛浑身都被撕裂成碎片。

    片刻，又一道闪电袭来，这次却端端射在精卫剑上。一瞬间，精卫剑爆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一篷光线猛然爆发开来，扫荡周围的一切，于小明也身不由主的翻滚起来，如同一片落叶在狂风里任意飘零。这光波如此炽烈，于小明也不禁紧紧闭上双眼。

    待他睁开眼来，却发现已身处一片陌生的空间。那些红色黑色的云雾都不见了，守墓人也不见了，四周是一片绝对的深黑，绝对的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连无处不在的量子起落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当他看到精卫剑还在自己手上，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暗自疑惑，难道自己已被抛出了血天？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精卫剑带自己来到了这里。毕竟这把剑可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一个具有导航功能的神奇装置。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

    忽然间，远处出现一点星光，虽然微弱，但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下却格外醒目。他心里一动，便朝着那星光飞去。

    到达星光近前，赫然发现那竟是一扇门。一扇焦黄的普通的木门，孤悬在深空中，却如此诡异而又触目。这扇是什么门？门后是什么？他开始莫名紧张，更是握紧了精卫剑。

    忽然隐约有个声音道：“这是历史之门。”他仓皇四下看去，一瞬间，一个无比巨大的却没有头颅的身影一闪，是那个无头天神！他差点惊叫出来，再定睛一看，却仍是一片纯黑的背景，什么都没有。

    没有最好。要是撞到那个可怕的家伙，那就断无活路了。他呆了许久，定定神，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踏进历史之门，便进入了一个无与伦比的迷幻的世界。这里处处闪烁着迷离的星光，仿佛铺就了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的历史的长河。徜徉在这条长河中，每一点星光都如此迷人，如此梦幻，都如同一首史诗般在歌唱，在萦绕，在徘徊。

    这就是历史？

    于小明目眩神迷，难以自己。历史近在眼前，似乎伸手可得，可是哪一片历史属于自己？如何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历史？他迷惑了。

    他随意徘徊与这条星河之中，不管前后左右，也不计春夏秋冬。渐渐的，这条星河在他眼里不再是杂乱无章，一片混沌，而变成了一棵树。历史之树。每一个历史碎片都通过某种神秘机制相连，每一片历史都是这棵“大树”的一个部分，历史根茎衍生出历史树干，树干上长出枝条，纸条上生出树叶如此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忽然，他看到一点绿色星光在众星之后闪耀，像是春天的气息，看起来竟有些熟悉。他心里一动，朝着那点星光走去。

    走到近前，又发现那星光岂是一点，而是弥漫在天地之间，就好像它后面藏着另一个宇宙一般。在他即将跨进去的一瞬，精卫剑忽然闪了一下，放出灼热的光芒。同时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这畏惧来自内心深处，仿佛来自上一个诘问：“真的要进去吗？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像被冰冻了一般。许久，他回答自己的内心：“我必须去。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向前。”

    他一步跨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进入了一个迷雾的世界。浓稠似水的雾气铺天盖地，将周围的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托着他，不用自己用力，他便慢慢向前向前而行。不多时雾气渐渐散去，一个熟悉的温馨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这是城市的清晨，小雨刚刚停歇，空气里游弋着春天温暖的气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沉郁的忧伤的歌曲。忽而一只杜鹃飞过，穿过飞花的柳絮，飞到河岸对面去了。

    忽然想起，今天是春分。

    他在城市上空徘徊。这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说不上富丽堂皇，却是他最温暖的记忆。

    忽然看见那熟悉的黄山派出所。放大“视场”，便看到了他自己。“于小明”正坐在派出所值班室里发呆，那个时候的自己多青涩，多懵懂啊，他不禁感叹。而现在的自己呢？虽然仅仅才过了两三个月，却又过了无数个世纪，什么都改变了，却似乎什么都没变。

    忽然他的心跳剧烈跳动两下。他看到陈菡走了进来，“于小明”和陈菡说笑着，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两个互有好感的年轻人，偏偏又都是矜持而隐晦的。他恨不得走过去催促“于小明”大胆吐露真情，可惜他无能为力。“于小明”根据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人生的悲欢喜乐，分享着两个年轻人的那种朦胧的却是最美好的情愫。他希望这会是永远，然而这时他看到了许秀琴。接着是刘志斌。然后刘志斌带着许秀琴走进自己办公室。

    于小明好奇心起，切换“视场”进入刘志斌办公室。他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刘志斌像换了个人，神情狰狞形如魔鬼。而许秀琴也不遑多让，各种恶毒的言语从她口中源源而出，与刘志斌争吵不休。很难想象这竟是两个刚刚还相互之间以礼相待的人。

    听这两人的争吵，原来许秀琴早已知道刘志斌是天耘会员，她以此威胁刘志斌，却并非要求刘志斌帮她找回林勇，而是要挟刘志斌给她“那柄剑”。刘志斌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反过来威胁许秀琴不要乱说话，否则有她好看云云。

    刘志斌背后一个小动作引起了于小明的注意。刘志斌悄悄摸出一个小小的电筒一样的黑色圆筒，暗中对准许秀琴。于小明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他看到一束若有若无的光束从圆筒顶端射出，射在徐秋琴头上，那是死亡辐射！于小明不由叫了起来：“小心！”

    刘志斌和徐秋琴不可能听到他，可是他们却似乎都感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向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面色都有些发白。就在这一瞬间，于小明感到手心忽然发热，又看到一束淡淡的金光从精卫剑上射出，这束光忙跨过时空，正好也打在许秀琴头上。许秀琴身体晃了晃，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刘志斌咳嘟囔了一句：“死神，来了”

    这一刹那，于小明面若死灰。他什么都明白过来。

    刘志斌那个小圆筒根本杀不死许秀琴，更不可能将其伤害到那样可怖的程度。真正杀死许秀琴的，是处在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这很荒谬，但确实如此。原来真正的死神，就是他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袁立那充满悲悯的眼神，还有他那个问题：真的准备干涉历史吗？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干涉历史的后果。

    也许是时候停下来了？他不由陷入了沉思。但是内心总有一股冲动无法平息。许久许久，他转过身，缓缓走了开去。

    他原想原路退出，可是当下一团云雾散去，又一个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斜阳小巷，暖日黄昏。一对快乐的年轻人款款走过，洒下一路笑语。

    这正是他朝思墓想愿意重回的时刻。可是这一刻却让他如遭当头一击，霎时心如死灰。他这才知道，进入历史之树就无法回头，更无法回到原点。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承受，这就是干涉历史所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