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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长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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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地上的纪长蕴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二人同时看去,只瞧见他身上被魔气腐蚀,不久,地上剩一堆黑色的粉末。

    他这一生过的凄惨,死后连一具完好的尸首都没有,想来令人唏嘘。

    倒是李志,南寻长老,从楽忧城逃出,这么多年若是知道自己师兄还活着,也不知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纪长蕴当年被抬到百家茔坟场,飞来的乌鸦当他是死了,踩在他的脸上啄他的肉,他疼醒后一摸脸上都是血,回神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死,而后用两只手抠着地面往前爬,指甲里蓄满黑泥,也不知爬了多久才爬出坟场。

    纪枫良生前性子刚强,在楽忧城这一乌漆墨黑的破地方保留着一处济世为人的慷慨仁义,修仙,炼灵根,教导弟子爱人,想将公明仙宗打造成一个正规、在修真界又有名气地位的正统门派,就像崇正仙宗那样。

    后来公明仙宗被围攻,宗门破灭,树倒猢狲散,一个家族全散了,只有纪长蕴还跟在大夫人和纪长幸后面。

    可能他天生就是一个恶种,在他放出魔种之后并没有觉得忏悔,只是偶尔想起纪枫良生前对他的教导时,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这丝愧疚一闪而过,仅仅是对纪枫良的愧疚。

    纪枫良绝对不愿看到他变成这副模样,他的灵根已经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纪长蕴也死了。

    那天,他再次回到楽忧城,天上阴云密布,半点阳光不曾透过云层,房屋俱在,顶上的瓦片有的还是新的,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荒凉,人早已死在天伐结界当中,路边的杂草长得比个娃娃都高。

    这是楽忧城,现在变成了一座鬼城。

    “长幸……”说话的间隙,纪长蕴早已抖的不成样子,他不知道那人在哪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像是失了魂,站在原地,眼泪哗哗地往下淌:长幸你在哪,是师兄害死了你。

    放出魔种之前他让他快跑,再也别回来。

    但是他听说皇家和白家又搜寻城外的人,城外有些人也被害死了。

    纪长幸会在里面吗?

    他走了吗?

    楽忧城附近本就没什么人住,大片深沉的树林,只有被挤兑出来的人才会在外围搭个小草棚住进去。

    在楽忧城覆灭之后,纪长蕴低迷许久,他一个人整天在楽忧城游荡,每天都会遇到鬼,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鬼。

    长街上的蜥蜴血影也不见了踪影。

    漂泊许久,纪长蕴又回到公明仙宗,立在一片破败之中,抽出剑放在自己颈上。

    他眼帘半垂,望着院子里的阁楼愣了神,上面并没有被灵火焚烧的痕迹。

    之前纪长幸最喜欢在那个阁楼下的阴影里练剑,旁边还有个小花坛,他累了就坐在坛缘歇息,见纪长蕴走来这孩子还会兴冲冲地朝他打招呼:“师兄好哇,长幸今天也有努力练剑!”

    多招人喜欢的孩子,才几岁就要遭这种罪。

    想起往事,纪长蕴握紧手中的剑,只要稍加用力,他就能离开人世摆脱痛苦。

    剑刃割破皮肤,鲜血从伤口流出,纪长蕴仿佛不知疼痛。

    蓦地,他放下手中的剑。

    活着痛苦,谁能保证死了不会痛苦?

    后来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纪长幸死在结界里面,咬着牙向他索命,他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后整夜无法入眠。

    越想越怕,他用胳膊环住双膝倚在冰冷的墙上,头深深埋进膝间,止不住的发抖,此后一直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若是纪长幸真的死在结界里面,他该如何面对纪枫良和大夫人?

    思来想去,几天几夜纪长蕴都无法入睡,最后他下了决心:他要修魂。

    所谓修魂就是将破碎的魂魄重新缝补,所有破碎的魂魄都有修好的可能,只不过修士修魂需要花费极大的功夫,因此大部分修士只愿意接下除祟的工作而不愿意去接修魂的任务。

    被天伐结界撕碎的魂魄极其零散,分散在楽忧城各个角落,有的破碎的魂魄自发合成一体,由零零星星的碎魂合成一个大鬼。

    这些大鬼碎魂太多,没什么攻击力,面目丑陋,行为怪诞不统一,被困在楽忧城无法离开。

    纪长蕴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缠在一起的碎魂分开,每一点魂魄分开放置,分开的魂魄开始进行招魂,召回来的碎魂开启融魂法阵合在一起,一个完整的魂魄才会慢慢显现。

    纪长蕴没有灵根,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各种怪异的邪术来进行修魂。

    他之所以要修魂只是想看看纪长幸到底有没有死在结界里,然而,后来发现有的魂魄非常纯洁,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邪恶,他心底最后的道德底线被彻底冲破,强烈的愧疚一股脑向他冲来,他感觉自己十分恶心。

    大恶人纪长蕴终于开始忏悔,开启漫长的修魂之旅,

    失去灵根,堕入魔道,他一个人,一个一个地修着魂,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直到崇正第二十四年,那是楽忧城覆灭的第七年,他遇到一只赖鬼。

    赖鬼给他领过来一个小孩,瘦的跟个竹竿似的,身板单薄,个子也不高,瞧着像是十岁的孩子,实际上已经十二岁了,名字叫钟天赐,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眼底没有一点光彩,与其说他是个活人,不如说他是个木偶。

    一问才知是自己的姐姐杀了自己的亲娘,他跟着赖鬼跑到楽忧城找一个人修习法式。

    这时的纪长蕴身上的戾气已经淡了许多,加之那赖鬼油嘴滑舌,他也就把钟天赐留在身边,教他炼就灵根。

    跟了他,也算是公明仙宗的弟子,纪长蕴便把纪枫良传授给他的东西再传给钟天赐,即使公明仙宗早已消失在修真界漫漫的历史长河中。

    没几年,钟天赐离开他四处游历,纪长蕴也不知他的去向。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所有的波澜都是从那一天楽忧城来的一位客人说起。

    那人一身金丝兽面锦衣袍,身佩灵剑,头戴银冠,看起来威风凛凛颇有气场。

    在纪长蕴探到他气息之后,浅浅看了一眼,只看到侧脸,却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他还是按照平时的习惯先躲了起来,直到那人的气息完全消失才重新出现,哪知入了夜,他躺在火堆旁睡觉,那人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

    像是怕他逃跑,那人一进来二话不说先绽开一个结界封了屋里所有的门窗,将他牢牢困在屋里。

    纪长蕴脑子一懵,下意识进入战斗状态,还未抽出刀刃迎战,便见那翩翩公子一个箭步上来抱住了他。

    这一瞬间,纪长蕴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在楽忧城呆了这么多年,连个大活人都见不到,更别说被人抱了。

    窗上的结界闪着淡淡的灵光,地上火堆的干柴已经被烧尽,只剩下一堆半隐不隐的的小火星。

    来人抱的很紧,纪长蕴飞速反应过来,支起手就要去推他,谁知他越推那人抱的越紧,无论他怎样用力他都无法挣脱他的的怀抱,忐忑不安之余,听到那人颤抖地叫了一声:“长蕴师兄……”

    纪长蕴心底咯噔一声,挣扎的手一下子停了。

    这一瞬间,他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挣脱不开这个怀抱了。

    这人是……这人是……

    怎么可能是他

    纪长幸。

    他没死。

    纪长蕴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剧烈地颤抖,伸手捧着那人的脸要看个仔细,却发现那人早已和他一样泪流满面。

    这张脸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回忆涌进脑海,眼前这人的脸与当初的小少年的脸渐渐重合:“原来你还活着,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

    曾经那个懂事又爱笑的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还活的好好的。

    原来公明仙宗不只剩下他一个人。

    纪长蕴再也忍不住了,压在心底数年的情绪顷刻间如山洪爆发,他抱着纪长幸嚎啕大哭,哭的涨红了脸,哭的双腿发软,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孤独与愧疚全部哭吼出来。

    纪长幸也跟着哭,两个大男人互相抱着哭了许久。

    公明仙宗覆灭了这么多年,过去的一切都活在他的回忆里。

    他在崇正仙宗成了门内弟子,穿上了金丝兽面锦衣袍,佩上上好的灵剑,修习最好的法式,身边的人对他很好。

    纪长幸在纪枫良死后被挤兑到楽忧城外围,一下子从枝头凤凰跌落成野鸡麻雀,他的内心难以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再加上他身板单薄,亲娘得病,师兄没在身边,一个没人护的小孩儿,时不时被不认识的人殴打欺负,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宗门被灭任人欺辱的巨大阴影之下。

    渐渐地,他变得不爱说话,即使跟着李承皓李承阳二人回到崇正仙宗也是孤身一人,交不到朋友,没人知道他受过的委屈,只知道他性格冷漠,像李循安那样的脾性,让人难以捉摸。

    纪长幸非常讨厌那个曾经懦弱的自己,所以,当他看到李循是和自己当年那懦弱的模样极为相似,又不免想起了自己,从内到外就莫名其妙地生了厌烦。

    他凭什么啊?

    李循是凭什么?

    他生活优渥,一出生就用最好的,有人爱着有人护着,他凭什么这样懦弱?可怜兮兮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他,所有人都对不起他,大少爷从一落地就有人捧在手心里,还有谁对不起他?

    他凭什么?

    说真的,他羡慕,他眼红,同为一代宗门的少主,命运天差地别,上天无眼,如此不公,他本来也可以很幸福。

    纪长蕴本想给李志擦一下眼泪,又怕自己身上肮脏的袖子衣物把他的脸弄脏,悄悄抬起的手又默默地放了下来。

    到这儿,他才想起自己的模样:一身破衣烂布无数遍的缝缝补补,脸上胡子拉碴,头发毛毛糙糙的脏到打结,身上臭烘烘的活像住在大街上的臭要饭的,早就没了公明仙宗大弟子的神气。

    二人哭了许久,等彼此的情绪都平复下来,纪长蕴出来捡些干柴,又生了堆火,破败的小屋瞬间被照的通亮。

    许久没见,火光映在二人脸上,他们并肩坐着促膝长谈,一个衣衫破旧,一个光彩靓丽,这样一对比,纪长蕴心底的自卑油然而生。

    李志说了许多他这些年的经历,包括现在成为了崇正仙宗这一代的大弟子,大到处理宗门日常事务,小到每日的粗茶淡饭,分享欲涌上心头,他也许久没与人这般掏心窝子的说话了。

    纪长蕴听的津津有味,目光不曾离开李志一寸,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眼底尽是宠溺。

    当年纪长幸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他呢!

    大师兄也有自己的师兄,大师兄的大师兄比他身边的任何人都爱他。

    但纪长蕴提及他是如何知道他在楽忧城时,李志也是一脸的疑惑:“你不是一直在行善事积德吗?”

    “什么?”

    这次轮到纪长蕴疑惑了,他一直呆在楽忧城城内,不曾离开半步。

    李志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副表情:“择木真人,鬼面仙,这不都是你吗?”

    “长幸,你到底在说什么择木真人是谁?鬼面仙又是谁?我一直都在这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听见长幸二字,李志有些不习惯,毕竟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奇怪,按纪长蕴的意思,他没出过楽忧城,也没有取什么真人什么仙,纪长蕴从来都不是择木真人。

    而那所谓的择木真人,只是对外宣称来自楽忧城,关于那些是他放出的魔种之类的传言,一概没有考证。

    和他想的不一样,世人知道公明仙宗的纪长蕴,天伐结界降下来后,都以为他死在了结界里。

    后来修真界凭空出现一个择木真人,自称鬼面仙,是鬼也是仙,来自楽忧城,有灵根,也修邪术,难免让人不多想,就这样,口风过境传十传百,渐渐偏离了原本的面貌。

    这人怪异的很,虽是邪士,活的像是修士,降魔除祟,好善积德,行踪捉摸不定,不是常千彦还魂炼尸之流。

    李志跟着这些线索回到楽忧城,这才遇到纪长蕴,搁平时,他百般不愿回来,毕竟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只会令他十分不适。

    择木真人到底是谁,纪长蕴第一反应就是---钟天赐。

    这个小兔崽子。

    后来也证明这择木真人确实是他,只可惜他也死了,死在亲姐姐的手里,死在崇正仙宗那伙人手里。

    这世界还真是复杂,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无法得到善终。

    钟天赐在孤寂的楽忧城陪了他许久,他早已将他视作亲人,在常平乐告知他的死讯时,纪长蕴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就要喘不过起来。

    他可真是个天煞孤星,克死了身边所有的人。

    他恨崇正仙宗,但纪长幸也在崇正仙宗。

    在钟天赐死后,他自然而然的成为择木真人,这时的择木真人再也不会除祟降魔,再也不会行善积德,面对众生只有无尽的恨意。

    种玄木,炼魔种,积压的戾气被再度唤起,他要为钟天赐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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