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宝
二人从幻境里出来时,李循是的脑子还一片混乱。
他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狗血的事。
细捋一下,南寻长老就是纪长幸,二十六年前楽忧城之变侥幸活了下来,后跟着李承皓来到崇正仙宗,成了崇正仙宗的首席弟子,而眼前的择木真人是纪长蕴,也就是纪长幸的师兄,当年被人扔在百家茔坟场,没死,又从坟场爬了出来。
不过奇怪,这么多年了,非但没听李志提过他之前的经历,也没见他找过什么人,莫非他早就知道楽忧城会被魔种屠尽?也不管这位师兄的死活?
择木真人坐在原处,倚着墙闭着眼睛。
白明玉蹲在他跟前,看着他脑子里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见到李星河二人出来,便道:“小徒儿,解释一下吧,你们在里面干了什么?这好端端的人怎么死了?”
李循是心里咯噔一下。
“死了?”
他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探了下脉搏,全都停了,果然死了。
皇天厚土,实鉴此行,他们在幻境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做,这人莫名其妙死了,定是有其他原因。
李星河:“不是我杀的”他和纪长蕴无冤无仇,杀他作甚?杀了常平乐,找回李星雨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话音刚落,只见纪长蕴忽然动了一下,三人觉察到一股邪气冲来,白明玉嫌恶地向后退了几步,与地上那人保持安全的距离。
“他被还魂了”白明玉道。
普通邪士还魂一具尸体多则七天,少则三天,可这纪长蕴死了还不足一个时辰,身体还没有凉透便成了还魂尸,像是根本就没有死,身体的邪气却如那雨夜洪水,倏地暴涨。
招魂未至,还魂已成,李循是忽然想起当年在獬豸审判台上发生的一幕,时隔多年,他再次见到短时间的死尸还魂,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云天殿碰见这事也不稀奇,毕竟是常平乐的地盘,修真界只要有人修邪,还魂尸就不会消失,修士和邪士的对立也不会停止。
纪长蕴像是被一根绳子吊起,眼白上翻,身上骨骼咔咔作响,周身邪魔之气缠绕,站起身来,低着头,三人见状同时摆出警戒的姿势。
李星河白明玉二人右手扶剑,唯有李循是左手扶剑,他的右手断过,用不上力,习惯左手后就变成的左撇子。
白明玉脸色凝重,只要纪长蕴敢扑过来,他便立刻拔出清灵剑,一剑刺入纪长蕴心腹,这一剑下来,管他是还魂尸还是什么的,任何邪祟都得飞灰烟灭。
谁知那还魂尸只是立在原地,没有攻击的意思,后颈一条红色灵系浮在空中若隐若现。
李循是一愣。
纪长蕴半晌没有动静,白明玉对着面前几座空荡荡的房子冷不丁道:“常平乐,你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灵系缠灵器,这灵系缠在还魂尸身上,还魂尸就变成的一件任人驱使的器物,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还在世上就不得安息。
李循是对这种灵系极为敏感,三年前他被一只死猴子拴住脚踝,在地上被拖了一路,皮开肉绽,那种撕裂的疼能让他记一辈子,第一眼见到灵系,他甚至出现了恍惚,以为皇铭恩又活了过来。
身后的玄木突然爆发一声巨响,树身猩红纹理骤然一闪,黑红的枝叶扑啦啦地响。
常平乐可能也觉得无趣,一转身,出现在几人视野之下,还和之前一样,背着个背篓,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缠满布条绷带,只留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转动。
他扫了几人一眼,低沉道:“我没装,就是我”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白明玉。”常平乐声音很低,语气极为平淡,若不是唯一露出的眼睛凌冽寒凉,定会让人以为几人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难得见一次面,吃饭喝茶谈心唠家常。
“我还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
他倚着墙,姿势惬意悠然,也不像是快死的模样。
这人和他们两个都有仇。
常平乐屠杀百河,又杀了清泉长老和小花葵,这两人都想让他死。
李星河虽然没有以前那股冲动的蛮劲,但见到杀父仇人谁又能心平气和地做到毫无愤恨,他极力压抑着,拔出无名灵剑,意思显而易见---种种仇恨要在今日做个了断。
常平乐乜斜他一眼,浑浊的眸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星河冷冷开口:“常平乐,把我妹妹还给我。”
“还给你能把我怎么样,不还给你又能把我怎样?”
一提到李星雨,这个做哥哥的止不住胸中的怒火:“你这个畜生,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的去手,连个孩子也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他冷笑一声,语气却极轻:“呵,当初百河之城要杀我的时候,我不是孩子吗,他们不照样要杀了我,谁又把我当孩子了”
白明玉蓦地眼眸下垂,恩怨何时休,讲真,他真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们三人,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没任务的时候到处游山玩水,遍阅青山水色,好不快活,三人并排,走向落日的时候,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
当时白明玉年岁不过二十,十天半月不着家门,不缺钱有身份,妥妥的风流公子,知道的只以为他与常平生师兄弟二人关系交好,是至亲好友,唯独白鹤璋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白鹤璋把白明玉亲手拉扯大,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只是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自己养大的崽子,快乐就行,他这做长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看,不多问。
后来砀山之战,白重迎被打下山崖摔死,两家的仇恨达到顶峰,他那时已经猜到了这两人的结局,隔山隔水隔深仇,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崽子,两扇厚实的墙壁将他挤在中间,挤成肉饼。
白鹤璋这人心软,既心疼自己的父亲,也心疼自己的玉儿,面对这样的情形却无可奈何。
常平乐缠了一脸布条,细看的话,布条上有些发黑咒印,像是长期修邪受到邪气的侵蚀。
李星河有力道:“我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是我说要带她走,就一定要带她走。”
常平乐听罢沉默不语,刹那间,李星河红眸一亮,眉心的桃花印记闪着血色,常平乐一愣,眉心也跟着起了薄薄的灵印。
见李星河这般直接,他显然是吃了一惊,但那抹吃惊转眼被他平复下来,唤出背在身后背篓里的小还魂尸。
那小还魂尸立即明了,伸手抹掉常平乐眉心的印记。
李星河神情一滞,看着那具小还魂尸,眉头皱的很深。
灵印被抹去了。
被他身边的一个还魂尸抹去。
正在此时,李星河系在腰间的铃铛嗡鸣作响,与那具小尸体起了共鸣。
小宝。
是李星雨。
白明玉看见那具小还魂尸心底一紧,过去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白明卿就是死在它的阵法下面,他被一刀捅入心窝。
她还是个孩子,不该成为一个杀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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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乐第一次去往桃源镇那年正当深夜,人们闭户休息,天上忽然落了瓢泼大雨,他撑着伞在桃源镇探了许久,忽然过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神色慌张,从他身边经过时,车轮碾进地上的凹坑,飞起的泥水溅在他的衣袍上面。
“真不长眼!”
他的声音很轻,手却摸到腰间,抽出刀,手起刀落,斩下那人的头颅,扔进归心山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姚记糕点的老板姚生。
而后,常平乐花费了三年时间才模模糊糊定到李承阳家的小院。
那院子藏得极深,外面设了一层幻境,明显是将人拦在外面,他费尽心思招走李星雨的魂魄,以此要挟李承阳夫妇,他们夫妇自然不敢乱来,哪知那小花葵暗中操作,不但作法送出李星河,还在他身体里种下迷途幻境。
迷途幻境与迷津幻境不同,说到底,两者都是根据施术者的意愿来杀人。迷津幻境以物为主设下幻境,迷途幻境以人为主设下幻境。二者都可以折磨人,条件足够的话,也都可以直接杀人。
方才那桃心印便是迷途幻境的表象。
解铃虽非系铃人,小花葵种下的幻境,一直在常平乐身体里折磨着他,李星河稍稍探了一下,幻境就作出了回应。
迷途幻境种在常平乐身体里,像是在诱惑他,常平乐总会不知不觉间向幻境移动,时而神情恍惚,看到自己那段过去的时光,看到自己的阿爹阿娘,看到自己的哥哥常平生,他们都还活着,三人站在长生台上叫他过去,摸着他的脑袋,催促他早点睡觉。
每当看到他们,他的心脏就会抽痛。
疼。
心疼。
他疼的站不起来,捂着心口闷声倒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
迷途幻境真的狠,专挑人最脆弱的地方发起攻击。
至于李星雨,她站在常平乐身边,那种疼痛能起到缓解作用,可能是迷途幻境怕伤到她。
也正是因为她站在身边,这个幻境将无法消除。
李星雨离开他,他会死,但幻境在他死后可以消失。
李星雨在他身边,他会疼缓解疼痛,但幻境不会消失。
罢了,至少可以拖着一副疲乏身体和残缺的灵魂苟延残喘。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她有那么一点的慈悲,所以,在他杀了李承阳夫妇之后,他控制着李星雨,让她亲手埋了她的父母。
他什么都没了,若不是那些仇恨在支撑着他,他早就不在乎自己这一坨烂肉了,要疼就疼,要死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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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河眼神定在小还魂尸身上,眨眼的功夫,李循是便见他只身冲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拽那小还魂尸。
小还魂尸和常平乐一样,浑身缠满绷带,李循是曾经在百河的东阳台见过它,这么多年了它还是一点没变。
旁人不了解,但他李星河一清二楚,冲过去大喊一声:“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