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择木
三人并肩而行,白明玉沉着脸,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地砖破旧,有的地方已经被尘土掩埋,踩上去地皮也是硬的。
云天殿没有什么高台建筑,不像崇正仙宗那样规模宏大,灵气充足,即使是位于整个宫殿中心的长生台,在气派上也要比崇正仙宗的獬豸审判台逊色五分。
常家林林总总不过三千多人,而崇正仙宗最鼎盛时期人数可达两万人,虽然现在仅剩李氏一脉,但是在修真界依然傲视群雄,称霸一方,是真真切切的大家门派,天下第一仙宗。
穿过一排排房屋,青砖黑窗,这里阴气重,走在道上总让李循是脊背发凉。
云天殿不算大,从正门走到长生台并没有花费三人太多的时间。
长生台后面有一阁楼,挑角飞檐,建筑风格与崇正仙宗的定心阁有些相似,只是比定心阁更加破旧。
三人不但没有发现常平乐本人,连只鬼影都没见着,莫非是这常平乐知道他们要来,害怕了,索性逃生去了?
“看这个”白明玉打断李循是的思路。
二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棵黑皮大树挺立,生的叶子都是黑色的,枝干粗壮,上面有数道深红色纹路,那纹路从树根往上一直延伸到树顶。
李循是问:“这树怎生的如此奇怪?”
白明玉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极力回想什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道:“不对,前些年我来的时候不记得这里还长了棵树,难道是我记错了?”
这地方阴邪,但凡有点灵气,又不像修士那样懂得保护自己的东西,无一例外的都能被攻击到。
云天殿的那些细林,如护城结界般立在外围,白家与常家未大开杀戒之前虽非世仇,也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即便是云天殿覆灭之前,白明玉作为白家未来宗主继承人也没来过几次,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记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仔细想想确实奇怪,从开始进来到深入云天殿,走了一路,见到的树木大部分仅有碗口粗,而且枝头光秃不生绿叶,眼前这棵生了叶子不说,颜色还是深沉的乌黑,在一片枯木烂草中分外扎眼。
看了许久,白明玉的眉头锁的更深了:“这感觉,怎有些熟悉?”
映天明玉。
是映天明玉的感觉。
即使气息非常微弱。
但那是保护了白家将近四十年的灵玉,他怎会感觉错?
白明玉不由自主向前迈出几步,想离得近些,谁知还没有走近,他便被一股大力弹回,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紧接着,黑皮树由下而上的纹路亮起鲜艳的红光,面前瞬间炸开一道结界将他隔开在外。
三人瞠目结舌,皆说不出话来。
结界正是由映天明玉构建,由于受到剧烈的冲击,结界闪着熠熠灵光作出应激反应,以此抵抗外界的入侵。
下一秒,黑皮大树忽然生出数道魔气,魔气不受结界阻拦,竟轻而易举地穿过,目标直冲下面三人,三人急忙散开躲避。
李循是惊讶道:“是苦不行”
苦不行是魔种,因其自带魔气,且通体漆黑而被人叫做玄木。
白鹤飞恐怕做梦都想不到,百河之城引以为傲的法宝灵玉,竟然会有一天被邪士用来保护妖魔。
他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都说百河之城的映天明玉是白明玉出生之日,由一只翩翩而来的优雅仙鹤衔来,寓意尊贵吉祥,庄严高尚,是修真界仅有的灵力宝石,保佑百河之城世代安康。
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白鹤飞到底从哪得来的宝贝,只知道映天明玉和白明玉有着极大的联系,这样说,白明玉仿佛是那天选之子,高高在上,需要人们伏首敬仰。
总而言之,法宝灵玉,守护一方水土才是其应有的价值。
然而,在守护这方面又不能寄托于明玉。
白家遭祸,明玉被夺,明玉锁住的灵气尽散,百河之城受到重创,都是白家杀戮太重遭到反噬的结果,似乎和这玉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砀山之战后,若是白鹤飞没有带领门下弟子杀上云天殿,也不会有百河白氏被灭门的惨案。
这次白明玉继承宗主之位,白家东山再起,八角风水塔修缮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他拿回映天明玉,白家或许就能恢复如初。
这也是他来云天殿的目的之一。
映天明玉通体润泽,灵气充盈,自古邪灵不合,有邪气的地方不容灵气,有灵气的地方不纳邪气,这倒好,灵气护着邪气,映天明玉护着魔种苦不行。
白鹤璋生前最见不得明玉有什么闪失,若是今日他在场见了,定会被气得青筋暴起大发雷霆。
玄木阴邪。
每次说起魔种,都绕不过一段腥风血雨。
崇正十七年,义阳楽忧城魔种啖虫,吃人啖血,一城的人,大半死于啖虫口下,剩下的人由天伐结界围困,被说是赶来支援,实则是害怕受到牵连的修士们赶尽杀绝。
这种木头在书籍上虽然没有相关的记载,但据传闻,这啖虫便是出自玄木根下,而玄木本身介于妖魔之间,又喜食怨气人魂,若是种养者以鲜血浇灌,人魂喂养,日子久了积累转化成魔,足以孕育魔种啖虫。
归根结底,这东西害人不浅,绝不能留存于世。
“常平乐究竟要干什么,养这种妖魔之物?”李循是大为不解。
白明玉神色冷峻,倏地拔出清灵剑,灵雷滋滋作响:“无论他要做什么,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让它出来祸害人间。”迟疑了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在可怜无能的自己。
他生在百河,怎会不知由映天构造的结界坚实无比,区区一把灵剑,妄图打破结界,简直是蚍蜉撼树,天大的笑话。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炸起一声暴喝:“青衣兽面,崇正仙宗,拿命来吧!!”
那声音挟仇带怒,听着像是野兽嘶吼出来的,话音未落,一道剑影直直朝着李循是刺来,李星河抽剑上前,锵的一下将疾驰而来的剑打飞。
而后大怒,质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毫不忌讳,直接报出大名:“在下楽忧城择木真人!”
闻言,李循是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面前屋顶站着一个的老头。
老头衣着简陋,留着大胡须,佝偻着身子,目露凶光,鸷狠狼戾,面相一看就知:此人绝非善类。搁在李循是小时候见这号人,他绝对害怕的直打哆嗦。
李循是这人命蹇,不管走到哪,都是率先被针对的对象,以至于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罪孽太重,注定要这辈子的他来承担。
择木真人。
鬼面仙。
皇铭恩。
李循是对这个字眼极度敏感,哪怕旁人不小心提起来,他心里都要失落许久,仙宗的人也尽量避免在李循是面前提起他。
那个杀了李循安,斩断他一只手,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择木真人早在四年前就死在了随州,怎凭空又冒出一个择木真人?
不管是皇铭恩还是普通的修士,一旦入了魔,灵根基本废了,如若控制不住自身的魔气而遭到魔气反噬,轻则失去理智大开杀戒,重则暴毙而亡人死魂散,这也是为什么邪士暴死的人多,修邪,慎重为之,堕魔,那可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受情绪的影响,李循是右手手腕符文又开始亮了起来,疼痛渐渐从断裂处传向整个手臂,他想,或许这手永远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好用了。
李星河顾不得那么多,收回剑,牵着他手往里输送灵力,他的疼痛这才减轻。
白明玉忍不住嗤笑:“我说呢,原先我还觉得古怪,择木真人哪是什么像皇铭恩这样的毛头小鬼”
“制造魔种啖虫,屠害整座城,多少年前的事了,真正的择木真人至少年过六甲,能活到现在也是个老人了,顶着择木真人的名号到处骗人,若要有人知道他不是真的择木,而是一个二十多岁幼稚的小朋友,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老人眼神一凛,狠声道:“白发人,休要取笑他!”随后跳下房屋,拾起灵剑,一剑向他砍去。
白明玉拔出清灵迎战,颇为不屑道:“我取笑他又如何?”
剑刃相碰擦出火花,对上老头狠厉的目光,白明玉的语气明显冷了几分:“瞧把您恼的,我说他一句怎么了他是你什么人,你这般袒护着他,我这才说了一句您就着急成这样了,我再多一句,你岂不是要将我劈成两截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论实力,李循是可能比不过白明玉,但论嘴毒,依然是白明玉更胜一筹,这厮说这话像是故意惹恼那人,阴阳怪气的,李循是看在眼里,学在心里,感触良多,受益匪浅。
果然,择木真人听完这番话,恼的直咬牙关,手上不断施力,想将白明玉置于死地。
二人对峙数秒,白明玉手腕下摇,转了个圆弧,用清灵挑起对方的灵剑化解僵局,择木真人紧追不舍,掌心聚气,一掌向白明玉拍去,白明玉毫不退缩,回掌与之较量。
白明玉是修士,择木真人是邪士。
两股气相互碰撞,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冲击波推着李循是身形不稳直往后退去,李星河拦腰扶住他才得以站住脚跟。
毕竟是一介城修,山野村夫,哪里比得上百河之城这种大宗门派的正规法式白明玉明显处于上风。
也可能是择木真人年老体衰,白明玉手下稍稍用力,此掌不攻自破,他被灵气一掌打飞出去,背部咚的一声撞在身后房屋墙面,捂着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择木真人名气在楽忧城再响亮,也不过是一个邪士,四角天空,井底之蛙,而白明玉不一样,他是号称‘一品仙羽,苏北明玉’的正统名派修士,修真界中的佼佼者,身后是白鹤飞白明卿,一般人还真招惹不起。
白明玉收掌时,灵力还缠在手上,李星河见择木锐气已褪,行上前,居高临下,问:“你就是真正的择木真人为什么伤害我哥哥”
择木抓着胸前的衣襟,咳得满脸通红,终于收敛了他的那股疯劲儿,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崇正仙宗,都该死!”说罢哇的吐出一口淤血,他的气色也随着淤血的吐出而缓和了下来。
这算什么?
李星河握紧双拳,李循是怕他冲动一拳砸在择木脸上,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也只能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忿忿道:“你在这儿欺负谁呢?”
择木听完这句话,气的脸色青紫,无奈势不敌众,只能喘着粗气恶狠狠道:“说我欺负人?你们还真说的出口,是你们先欺负他的,明明是你们先欺负他的!”
他的眼睛睁的浑圆,死死瞪着李循是:“小钟死了,被你们李家人害死的,他是个好孩子,虽然我教他的虽然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式,但我从来都相信他不比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差,可是你们李家不做人,杀了他,冤枉他,虽然我择木在楽忧城修了将近二十六年的魂,但是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我择木回归自由之身重出江湖,为的就是给我那可怜的徒儿报仇,有我在,你们都别再想欺负他,都别想!”
谁的错
到底是谁的错
李循是下意识收紧双拳,忍无可忍,对地上那人大声喝道:“对,安姐姐是杀了钟天赐,可他不也杀了安姐姐,他不但杀了安姐姐他还想杀我,不杀他,难道我要老老实实的坐好等着他的刀锋割破我的喉咙吗!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该死吗?!”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对不起钟天赐,可谁又对得起李循安!她呢?谁对得起她?”
哪有什么天生的恶种。
都是被逼的。
李星河愣了,搁在以前,李循是从来都不敢当面和人争吵,愣神之余更多的是心疼,李循是终究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胆小懦弱的哥哥不一样了。
地上那人与之争论,语气胸有成竹:“我管你那安姐姐如何,杀了我的徒儿,我要你们李家都拿命来偿!”
李循是压抑着胸中的一团火,讥讽他道:“我家那么多人,你说杀就杀,你以为自己是谁?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
李循是实在无心与他争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脾气就这样,每次与人争辩总是落在下风,便不再理他,任由他发疯发狂的乱叫。
择木真人那一剑是真的想杀了他,不过依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一个年岁近百的老人,就是豁出命来,也打不过他们三个人。
白明玉也大概整理清楚,这皇铭恩原来是择木真人的徒弟。
据他方才所说,他一直留在楽忧城修魂,只是后来收了钟天赐做弟子,等钟天赐师成,出了楽忧城,顶着择木真人的名号做事,这时的钟天赐顺理成章地成了择木。
在皇家试炼场,钟天赐两刀斩下血麒麟首级成功加入圣皇阁,改名皇铭恩,成为皇离霄的义子和亲传弟子,看似从一个无门无派悠悠然的散修一跃成了枝头凤凰,实际上,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的正紧。
圣皇阁与常平乐私下联系,那么白鹤飞死在皇铭恩的刀风之下,皇离霄这老贼必定知晓内情,只可惜现在的百河之城刚刚起步,实力远不如从前,白明玉也没有能力与之对抗的力量,道路且长,这笔账,他记了下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二十六年前白鹤飞还曾帮助确山在淮河绽开结界挡住渡河啖虫,知道常平乐要屠戮白家,他一个转身,走向与之相反的阵营,如此忘恩负义,当初还不如任他们被啖虫生吞活剥了。
确山的修士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怪就怪在白鹤飞放下懈备相信了他。
现在皇铭恩死在李循安剑下,作为他的师父择木真人必定处于崇正仙宗敌对方,而皇离霄的两个胞子皇铭真皇铭泽两兄弟,亦是在于李循安李循善二人决斗后不知所踪,这样想来,天下第一仙宗的崇正仙宗,像猎物那般,被各色人物牢牢盯死。
想了一会儿,白明玉也跟着窝火,指着玄木问道:“这魔种是你种的?”
择木真人道:“是我”
白明玉冷哼一声:“你倒是承认的挺快。”
“照这样的话,楽忧城的魔种也是你择木真人放的?”
“也是我”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时间竟让李循是萌生出那人说的都是假话的错觉。李循是结出一只箭灵雀发给李循欢,希望仙宗能够派人解决。
前些年,巫山的那些啖虫被白明玉设下的阵法毁的一干二净,李循欢调下来人手查办也没能查出什么结果。
楽忧城全城覆灭是不变的事实,可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择木养这种魔物做什么,玄木根一旦结出啖虫,这附近的村庄城镇都要遭殃。
李循是义愤填膺:“因为这种魔物,死了那么多人,你竟然还要淬炼啖虫,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想杀了修真界的所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