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尘封的真相
“常兮怎么还不出来……”胡岱咬着筷子,遥望对面的警察局,嘟哝道。
无人回应,因为他对面的九暝还在埋头大吃。
胡岱看那老板娘又给九暝端上来一盘麻团,脸都笑成了一朵花,顿时气得翻了个白眼。
但九暝抬眼一扫,他立刻转过了头去,甚至还哼起来了口哨。
突然,对面警局走出来一个人,胡岱立刻扬起了手:“常兮!”
常兮过马路走了过来,胡岱正想告个状,谁知道常兮又往桌上拍了一百块钱:“你们再吃一会儿,我有件事要去办。”
胡岱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喊道:“你去哪里啊——”
“档案馆!”
江北县档案馆是一座三层的红楼建筑,就坐落在警局附近,过两条街就到了。
虽然是机关单位,却十分冷清,大堂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坐在那儿,撑着脑袋,明目张胆地用工作电脑浏览购物网站。
常兮上来就问:“您好,我想查一下洪光年间这里的地方志,请问要去哪个馆?”
阿姨盯着电脑显示器上花花绿绿的裙子,头都没抬:“身份证。”
常兮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阿姨接过,往登记的机器上扫了一下,还给了她:“二楼,b3,只能看,不能借,弄坏了十倍赔偿。”
常兮道了声谢,上楼进了b3史料馆。
一进门,一股油墨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
常兮摁了一下门边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灯管闪烁两下,就彻底熄灭。
没办法,她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沿着书架外贴的指引牌,一一梭巡而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洪光年间的本地地方志。
翻开泛黄的书页,一股书虫蛀透的味道轻轻散开。地方志似乎很有些年头,是竖着排版的那种油墨印刷本,纸张脆弱得就像过了冬的落叶,轻轻一碰就发出要破碎的咔嚓声,在一室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和史书里的寥寥几笔相比,地方志对卢太守击退蛮族的这场战役记述得更加详细,不仅有来龙去脉,甚至还引用当时人的言语,叙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比如,在那场战役发生之前,整个江北地区正在经历百年一遇的大旱。
“洪光三年,江北大旱,自四月至八月不雨。”
“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颗粒无收。”
“九月,关外蛮族入侵,掠至江北,围城三月,城中粮尽,饥殍者不可胜记。”
久旱歉收,加上蛮族围城,导致城内的粮食储备彻底耗尽。
百姓无粮,只能吃观音土,啃黄树皮。
更惨烈者,甚至易子而食,论斤称重。
那卢太守,又是从哪里筹集到的军粮呢?
常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捏着页角,翻过一页,透过泛黄的纸张,一种冰冷的寒意传来。
“久战不胜,军心涣散,已有降心。”
“守将卢公,乃出其妻,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鄙人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
“军中上下,无不感激涕零,争杀其妻,自此,得妇女为军粮,日计数而给之,每犒军,辄屠数百人,如羊豕法。”
短短两列文字,看得常兮心惊肉跳。
明明是在室内,她却感受到了一阵阴风。
那风迎面而来,竟是来自这纸上,来自千年前的这座战场上,带着一座城的女人的血泪,呼啸着吹来,留下一地的血腥味。
卢太守的妻子被他杀了,给将士分食。
那他的孩子呢?
常兮忍住心头涌上的寒意,继续读了下去。
“卢公膝下单薄,唯有一女,自幼做男儿养之,武艺高强,披挂杀敌之勇,寻常男子莫能比。”
“故卢公以将士之礼待之,请其共啖肉汤。女食尽,卢公曰:此乃汝母之肉也!”
“女嚎啕大哭,不日染病,卧床不起。”
书角被捏出了一道指印。
常兮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一头冲进了卫生间。
“呕——”
她抱住马桶,吐了个翻江倒海。
马桶流水冲走了还未消化的油条和豆浆,却无法冲走她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
事到如此,她终于明白为何卢盛楠如此仇恨自己的父亲,甚至千年后也不许后人为他建造祠堂。
吐尽了胃里的酸水,洗干净手,她才回到了档案室。
方才仓皇之下,那本地方志被她扔在了书架上。
常兮远远地站在那儿,盯着这本书,就像在看什么毒虫猛兽。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捡起书,继续读了下去。
关于那场疫病的起因,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不过是一个验证罢了。
果然,吃了卢太守妻子的肉后,守城的将士中陆续有人染病。
一开始,卢太守还以为是伤寒之症,但生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全身溃烂,青黑流脓。
卢太守的女儿在卧床不起后,双腿也开始溃烂。
医师问诊,终于确定这是瘟疫。
从现代流行病学的角度来看,卢太守的妻子很有可能是0号病例。
疫病一般通过飞沫、接触、鼠虫等途径传播。一般情况下,如果最先感染上疫病的是一位久居深宅的女子,其实传染的范围十分有限。
但没想到,卢太守振奋军心的“大义灭亲”之举,却导致疫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座孤城中蔓延开来,而且最先被感染的都是守城的将士,严重打击了军队的战斗力。
为了挽救自己唯一的女儿,卢太守不得不砍去了她溃烂的双腿,防止脓症蔓延到身体的其他部位。
尽管如此,在那个医疗水平极度落后的年代,瘟疫,无异于死刑。
在卢太守绝望之际,地方志记载称,城中一位云游道人献上了一计。
走投无路的卢太守听信了道人的建议,设坛作法,血肉献祭,终于镇压住了疟鬼,消除了这场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疫。
消除了瘟疫的卢太守,不仅保存了军队剩下的有生力量,更将自己的威望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加之蛮族久攻不下,萌生退意,卢太守很快就率兵杀敌,取得大胜。
但真的是大胜吗?
卢太守退敌的消息传回京城,举朝欢呼。
朝廷派使臣奔赴江北,为卢太守送上册封圣旨和王爵荣誉。
然而,走进城门的那一刻,使臣吓得滚落下马,差点落荒而逃。
这座胜利的城池,已是满街白骨,十室九空。
护城河里都是被抛下的瘟疫病人的尸体,层层叠叠,足足有十米多高。
尸体腐烂,流脓发臭,腥气熏天。
这场大胜后,这座空城迅速地没落下去,并随着经济重心向江南方向的转移,彻底成为一座荒城。
常兮的指尖落在“设坛做法,血肉献祭”这八个字上,久久无法移开。
那座镇压疟鬼的阴庙,连同庙里的一百个无法超生的亡魂,恐怕都是这位道士所为。
关于这位云游道人,地方志也有篇目记载。
卢太守大胜后,这位道人也得到了朝廷赏赐的黄金百两,却在路过蜀中时,醉酒失足,坠入河中而亡。
奇怪的是,他平生酒量极好,几乎从未喝醉过。
而那位卢太守,则死得更加凄惨。
成功退敌后,朝廷立刻下旨,将他连擢三级,调任封疆大吏,一时间风头无两、。
然而,他的人生却在最高点戛然而止。
根据地方志附录的一份参考资料,时逢饥荒,饿殍遍地,卢太守在赴任的路上遇到了饥肠辘辘的流民,流民见到乘车坐轿、前呼后拥的朝廷命官,恶从心中起,不仅杀害了卢太守一行人,更将他们的尸体插在竹棍上,作为揭竿而起的旗帜。
消息传到朝中,震惊朝野,皇帝连派钦差大臣围剿暴民。
地方志收录的这份资料,就是那位钦差大臣写给自己朋友的一封信。
常兮犹记得,自己当时询问卢盛楠的鬼魂,问她是否需要找那个捆缚她的人报仇,卢盛楠只是说了一句“他已经得到了报应”。
看完这封信,她终于明白了何为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