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霞城(十一)
白偀察觉乔浮突然变得殷切不少的眼光,不明所以。
她认真回应齐婵道:“好,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也能去论剑大会。”
与论剑大会类似的比武盛会,白偀前世经历过不少。但是如今她刚穿来不久,论剑大会,正好可以让她见识下这个世界里高手们的水平。
四人又商讨了一番明日赶路的事,说完后已经是入夜时分。
白偀与齐家兄妹和乔浮暂时道别,约定明日再见。
她走出客栈,回到翠羽楼时,夜色已经完全陷入黑沉。
翠羽楼,二楼角落的卧房里。
左夜正独自坐在房内的灯下,整理着药材。
听到白偀进来,他眼也不抬,没什么反应地专注自己的事。白天时的情绪如日光下的水一样消失无痕,他的眼中再次恢复了平静无波。
白偀从他身边经过,走到水盆边洗脸。安静的卧房里,响起水落在铜盆里的声音。
左夜盯着手中的药材,耳朵却听着白偀那边的水声。
这声音莫名有股日常的烟火气息。就好像她是外出归家的人,而他是守在房中等她回来的
不,不能再想下去。
左夜摇摇头,把这突然冒出的思绪按下去。他拿起桌子上早已备好的一个陶瓶,走到白偀身边。
“白偀,”他轻声唤她,“这个送给你。”
白偀正用左夜专门买给她的新手巾擦拭脸上残留的水迹。听到左夜的声音,她从柔软的手巾里探出脑袋来。
“送给我的?”她单手拿着手巾擦脸,另一只手从左夜手中接过那个陶瓶,“这是做什么的?”
左夜:“这是莲花露。洁面或沐浴后涂在皮肤上,可以保湿润肤。”
原来是护肤品。
白偀:“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她试图打开陶瓶,当场试用一下,却怎么都打不开瓶盖。
左夜从她手里拿过瓶子,给她演示:“这里有一个小机关,要先按一下,才能把瓶盖旋下来。”
他娴熟地打开瓶子,下意识拉过白偀的手腕,将瓶口微微倾斜。
等左夜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白偀没什么反应,这本来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护肤品试用。她顺从地伸出手腕,任由左夜将她的手腕扣在他掌心。
左夜拉着白偀纤细瘦削的手腕,甚至能感到她皮肤之下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她温热的血液流淌在手腕间,捂热了他冰凉的掌心。
他低下头,再次掩盖掉所有的心绪,把她的手腕拉高,在她腕间滴下几滴花露。
那花露极为轻盈剔透,如水一般在白偀腕间滑落。
左夜用指尖将莲花露在她腕间涂开。冰凉清爽的触感。
“好了,”他涂完后,把陶瓶重新盖上,放在白偀手里,“送给你。多谢你那天晚上替我出头。”
左夜说完后,便转身回到桌旁,继续埋头整理他的药材。
白偀握紧陶瓶,看向自己的腕间。
那片涂过花露的肌肤变得清爽而润泽,看来这花露保湿补水效果极好。她低头嗅去,发现还散发着淡淡的莲花香。
她轻声道:“多谢,是很棒的礼物。我会记得用。”
左夜低头摆弄药材,没有回答。
当夜,两人熄灯入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左夜给白偀的伤口最后上了一次药。他剪掉她身上的纱布,放到一边。
白偀活动了一下身体,终于感到身体重归轻盈,再无半点束缚。她向左夜道谢。
左夜只是淡淡撇开眸子:“不用谢我。你们杀了薛府家主,也是替我完成了心愿。”
白偀:“你为什么想杀薛府家主?”
左夜避而不答:“来吃早饭吧,吃完了就快点回去。别让你的师兄他们等急了。”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眨眼。
心中的酸涩是不可能被他承认的。他拙劣地尽力伪装着冷漠的平静,不让白偀看出半点端倪。
绝不能被她发现,他心里有多不舍。
不。左夜迅速否定掉这个念头。他根本没有不舍,任何人走与不走,本就对他没什么所谓。
他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在他身边。
左夜走到桌边,将吃食一一摆开。
他本来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每日宿醉起来,根本没有半点胃口。
但是白偀会饿。所以他这几日都会特意早起买粥和包子等早点回来。
这是最后一次。
白偀解决掉粥和包子,提起包袱,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最后回头看向左夜。左夜避开她的视线,专心研究门上的花纹。
白偀笑道:“日后若有缘,或许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你不会假装不认识我吧?”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一句,“我们是朋友,对吗?”
左夜放在门后的手渐渐抓紧。
过了一会,他平淡地抬起眸看着她,眼中空无一物、毫无温度。
“你是江湖高手,我是青楼小倌。”他轻描淡写道,“我们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白偀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与死气沉沉的他不同。她的眼神快意而明亮,几乎快要灼伤他。
白偀没有在意左夜刻意冷漠的回答。她没半点迟疑,利落道:“我会记得你,左夜。如果再见,我会记得我们是朋友。”
“再见。”
她说完,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
左夜不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就阖上了门扇。
关上之后,他又忍不住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在缝隙中,他看见白偀走下楼,终于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左夜关上门。两秒钟后,他大步走到窗边。
此时是上午,窗外的阳光炽热而明亮。
左夜躲在屋里的阴影中,低头看着白偀走出翠羽楼,走到洒满阳光的街上。
白偀站在街上,似有所觉地回头仰望。
左夜立刻躲到一旁。他站在窗户和墙壁的边界处,露出半只眼睛,看着楼下的人。
白偀回头看了一眼。
她理应是看不见他的,但是她还是朝楼上挥了挥手,朝他的方向一笑。
白偀挥完手后,便不再迟疑地转身走远。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没入人群中不见。
左夜重新站回窗前。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街道一会。街上人来人往,却再也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
他此生,大概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左夜靠在墙壁上,抱着自己慢慢下滑。坐到地上的瞬间,他顺手拽下了窗前的竹帘。
灿烂夺目的阳光被竹帘遮住,卧房里陷入暗沉的阴影中。
左夜躲在这片阴影中,拿起旁边的酒瓶,仰起头喝酒。
胃好痛,喉咙也好痛。酒液刺激着食道,尖锐而冰冷的痛感。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他依旧是那个烂在沼泽里的废人。
今日是个艳阳天。
白偀顶着烈阳,回到齐家兄妹和乔浮所在的客栈。
齐婵正在挨个分发归程上所需的干粮和水。见到白偀进来,齐婵把白偀的那份递给她。
白偀接过物资,在桌子上摊开包袱,准备把水囊和干粮放进去。
一个毫不起眼的陶瓶从包袱里滚出来,咕噜噜滚到木质桌面上。
齐婵一眼瞟到那个朴素到有些简陋的陶瓶,问道:“这是什么?”
白偀正整理包袱,闻言随口道:“莲花露,滋养皮肤用的。”
齐婵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对于保养皮肤一事也颇有心得,用过的面脂也都是奢华的昂贵之物。她听闻是润肤的花露,立刻对这个小瓶子有些嫌弃。这个陶瓶看起来做工并不精湛,想来里面的花露也不会多好。
齐婵大小姐道:“这涂在脸上的东西可不能糊弄,万一伤了皮肤就不好了。你把这个丢了吧,等回去我再送你些更好的。”
白偀收拾完包袱,把那滚出去的陶瓶一把抓在手里,安妥地放置包袱中。
“不必了,”她礼貌却坚决地拒绝道,“这是别人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
白偀本来就毫不在意所谓容貌。练武之人经常受伤,身上脸上多个伤疤什么的也是习以为常。等到真要打架搏命的时候,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在乎什么好不好看。
至于护肤养颜,就更是费劲。有这个功夫,白偀宁愿去擦擦她的刀。
她之所以喜欢左夜送她的莲花露,是因为这个清爽又简便,抹在皮肤上凉凉的很舒服,浅淡的莲花香也很好闻。
总之,对白偀来说,这瓶莲花露的享受价值大于实际的护肤价值。但她确实很喜欢它。
白偀收起装着莲花露的陶瓶,系上包袱。
等到白偀和齐家兄妹都收拾好了,乔浮带着一行人翻身上马,踏上回碧涛山庄的归途。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则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如此十余天后,一行四人终于赶回了碧涛山庄。
白偀勒住马,抬头仰望碧涛山庄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