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苏醒
朦胧无措、破碎支离，滔天巨浪中一艘小船挣扎着不愿倾覆，汹涌的海浪将这叶孤舟托举而起，又狠狠拍到下一个浪头脚下周而复始。
高见宇觉得自己好像就在这样一艘孤舟中，沉浮于这生灵涂炭的血海之上。
耳边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回荡，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还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和杂乱的枪声，他想找寻声音的来源却找不到，最终，以一阵让他熟悉且揪心的哭泣声结束。
鼻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浓重的药膏味，高见宇仔细嗅闻一下，好像是贝复新凝胶的味道，可为什么自己会闻到它的味道？这不是手术后才会用到的东西么？
一只冰凉嫩滑的小手抚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明明没有看到手的主人，可通过那温柔的动作，半梦半醒中的高见宇仍旧知道，是米粒儿在抚摸自己，他挣扎着想说话，却觉得嗓子里嘶哑不堪，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眩晕感和头痛袭来。
意识又变得模糊，高见宇好像又回到了尸山血海中的那艘船上，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他单独一人。
二十三艘小船围绕在他旁边，每艘船上都挑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高见宇扑在船舷上向他们招手呼喊，可浪潮汹涌澎湃，滔天血浪咆哮着撞击在一起，碎成红色的泡沫，也遮掩了他微弱的呼喊声。
二十三艘小船晃晃悠悠，在巨浪的裹挟下飘向深海，只有高见宇的船被一点点拉向岸边，那二十三个人突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向着高见宇敬礼，而后互相招呼着有说有笑的消失在远方，只有船上的灯笼在漆黑的远洋中闪烁不定。
“队长，回去吧！”
那二十三个人平淡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高见宇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配枪上，已经累计刻下了二十三条划痕。
剧烈的头痛再一次席卷而来，甚至连这片幻境都在剧痛下消散，滔天的血浪泡沫一般烟消云散，高见宇艰难的挣扎几下，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只氧气湿化瓶挂在头顶，里面的气泡咕嘟嘟冒着，高见宇艰难的想挪动一下脑袋，发现自己的左半边脑袋被捆的结结实实，连看东西都是从纱布中留出一条缝看的。
床边突然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姜拣米疲惫的面孔出现在高见宇面前，那个娇俏调皮的美丽姑娘如今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许久没有打理的长发枯黄蓬乱，脸颊深深凹陷着，两块突出的颧骨却让少女增添了一丝病弱的柔美。
少女俯在高见宇面前，脸上满是希望的光芒，这段时间高见宇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的时间还在急剧缩短，不知道给她带来多少次虚假的希望，但她仍旧渴望着爱人苏醒的那天。
高见宇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头痛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可当那熟悉又憔悴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高见宇仍旧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插了一刀，嘶哑着从嘴唇中吐出微不可闻的四个字。
“米……米粒儿！”
姜拣米的情绪在一瞬间便崩溃了，她激动地想冲上来扑进爱人怀里，可随即便反应过来高见宇负伤在身，伸出去的手闪电般缩回，而后捂着嘴泣不成声，跌跌撞撞冲出房间去叫人。
门吱吱呀呀的又自己关上了，高见宇艰难的想举起手，可旋即肌肉便针扎一般疼痛，两只手都一样，轻轻动动手指触碰周围，发现好像腿上也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一阵急促凌乱的奔跑声在门外响起，隔着纱布听起来有些模糊，才关上不久的房门又被人大力撞开，拍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高见宇心脏都猛地收紧，他疑心这门要再挨这么两下，怕是就要不成了。
胖子的大脸猛地出现在高见宇面前，这家伙看起来刚刚又在偷吃，嘴唇油汪汪的都没来得及擦，整个人就哐叽一下扑在高见宇床沿上，震得半张床都一起颤动。
被牵扯到伤口的高见宇疼的龇牙咧嘴，结果又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眼泪汪汪。
胖子的大脸凑到高见宇面前，一股浓郁的肉香味萦绕在鼻尖儿上，嗯，这混账吃的是烤猪蹄，先炸后卤最后烤的那种，末世前胖子经常自己做着吃，兄弟几个没少去打秋风。
“握草！醒了！！这回真的醒了！！！”
胖子打量了半天，终于确定高见宇那眯缝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在随着自己大脸的运动而游移，手一拍惊喜出声，然后就被刚刚赶来的多贝和张子文扒拉着挤到一边儿去。
两人好像才从外面回来不久，身上还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高见宇很熟悉这种味道，出去连着作战几天不换衣服，感染者的血液喷溅到装具缝隙里，然后被汗液那么一捂，真真的顶风臭十里。
“老高？？老高！！！这是几？？？”
俩人一左一右的凑过来打量受伤的高见宇，张子文竖着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悠，高见宇才艰难的想出声回答，张子文手腕一翻，就又伸出来一根指头。
“y……”
高见宇微微嘴皮翕动，被气了个头昏脑涨，翻个白眼失去了回答的兴趣，张子文却侧头把耳朵附到他嘴边。
“是……你大……爷！”
张子文大喜，起身双手搭在多贝肩头，疯狂摇晃着也是惊喜莫名的多贝，俩人抱成一团又唱又跳。
姜拣米终于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肖枫和一大群医生，他们才进门，就竖起眉毛朝乐傻了的三兄弟疯狂咆哮。
“滚滚滚！！！！身上还带着丧尸血就往病房跑，嫌弃高队伤势不重没感染是吧！！！负责这里的护士呢？干什么吃的！！！就这么让他们瞎跑？？？你们仨！全部滚出去！！！”
一阵咆哮过后，三兄弟被医生们赶出了病房，张子文扒着门框艰难的探出头，喊了最后一声，然后便被掰开指头推走。
“老高！！！哎！！！老高！！！我们待会再来看你！！”
门重重的合上了，一群医生把木乃伊似的高见宇又扒了个干净，查看他伤口愈合情况的同时，也翻看眼睑，测量血压，抽血准备化验。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们拿着检查单出门讨论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护士们则帮着姜拣米一起给高见宇上药包扎，高见宇看着心爱女孩熟练的动作就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女孩没少做这套活计。
高队长醒了，消息就像是长了腿一般，短短十几分钟就传遍了聚居地，甚至连前进基地和化肥厂两处的留守人员都知道了，基地里一片欢腾。
一波又一波人前来探望，赵昌文、宋超和赵红芳、李佳琪母女两人是第二波来的，他们来的时候恰好姜拣米在搀扶着高见宇坐起，用一根吸管给高见宇喂水，宋超面对温柔的姜拣米手足无措，满脸都是内疚和自责的表情。
姜拣米只是拍拍他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宋超就已经挂在赵昌文身上哭了个稀里哗啦，他这段时间看见姜拣米都躲着走，一直觉得有负姜姐的照料和嘱托，没有看好宇哥，这才让高见宇伤的那么重。
肖枫说了，要不是有那层树脂面罩减缓了一下冲击力，还偏转了弹片的方向，搞不好那弹片就顺着眼眶插进高见宇脑袋里去了，饶是如此，高见宇左脸的颧大肌、颧小肌和上唇方肌也被完全切断，哪怕手术后连上了，以后功能也会受损 。
换言之，他的半张脸上不仅会留下一道恐怖的伤疤，还会导致面部部分功能丧失，比如他以后永远只会有半张脸在笑，另外半张脸的口角和鼻翼再没办法上拉。
赵昌文仍旧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和李佳琪母女俩一起询问了些详细情况，就依依不舍的走了，赵红芳走之前还特意嘱咐姜拣米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事就言语，帮忙是应该的。
随后赶来的是吕龙和王倩，以及风尘仆仆从工地赶来的李家兄弟俩，王倩的转变令人错愕，这两个月时间高见宇对她不管不问，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教半大小子们学枪教的很好，没想到再次相见的时候，她穿着一套略显单薄的作训服，背后和领口的汗渍都没有干，身材明显健壮不少，看样子也在为出外勤努力训练。
一波又一波的人赶来探望，高见宇救出来的幸存者实在太多，傍晚下工后走廊里几乎满是前来探望的平民，每个人都拿着自己最珍贵的一点物资，哪怕只是两听罐头，半包糖，甚至是一盘水培的翠绿蒜苗。
有几个孩子被父母牵着，手里攥了半根舍不得吃的巧克力，上面甚至残留着孩童细小的牙印，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了，如果那个英雄叔叔吃了自己的零食就能快快好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人们拿着的东西五花八门，看着凄惨又寒酸，可在末世中，这已经是普通幸存者拿得出手的最后一点东西，聚居地管吃管住，伙食不缺油水也不打折扣，但食堂不允许带走，如果想要多余的物资，就要完成额外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出门与尸潮和变异体搏斗，自然就不是所有人都和战士们一样富庶，两个月过去，作战队员们基本都囤积了不少的私人物资，早就隐隐和普通幸存者们划分成了两个阶层。
可末世当头，提着脑袋保护普通人，搜寻物资供养普通人的战士们，理应得到更好的待遇，英雄在外流了血，回了家就不该再让他们受冻、受苦、受委屈，大家都知道阶层差距事实上已经形成，但没人提出异议，这年头只要肯干活就有个温暖安全的地方睡觉还吃穿不愁，说是天堂都不为过。
人群越聚越多，四面八方赶来的幸存者们已经将走廊堵死，甚至在楼下都挤了一大片，肖枫不得不将姜拣米请出来，几次感谢之后才将众人劝回，可划分为医院的这栋楼下面，却零零散散放下了许多物资。
高见宇醒了，当晚连幸存者的饭菜里都多放了巴掌大的两片肉，笼罩在聚居地上空近一周的阴霾骤然散去，好像又重新恢复了活力，临睡前，幸存者们的欢声笑语再一次回荡在聚居地内，一片祥和。
唯独，一道从初步成型的城墙根飞快离去的阴影不这么想。
阴影顺着被清理干净的公路窜进一条小巷，左拐右拐跑出数公里后，来到一处老旧的棚户区，翻过院墙，躲进了在厨房里挖掘的地窖中。
小小的地窖里居然格外的整洁，四周的砖墙贴上了壁纸，夯土地面上也叠放了一层泡沫拼板，一张折叠床靠着墙壁展开，被褥还维持着主人起床后离开的样子，床头放着一张铁皮板凳，上面有一支蜡烛在静静燃烧，显然有人居住在这里时常打理。
阴影顺着地窖口的铁梯滑下，半中腰还小心翼翼的将窖口的盖板合上，她脱掉宽大的连帽风衣，将其随手挂在墙角的衣帽架上，然后才出现在烛光中，四条异化的长腿轻轻抬起又落下，就来到了地窖尽头。
这里的地面没有被泡沫拼板覆盖，夯实的泥地上有一座小小的土丘，阴影背对着烛光看不清面孔，但从她在土丘上轻轻拂过的纤细手指上，还是能看出性别。
“姐姐……那人没死，我还能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