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战后
大雨还瓢泼似的下着，密集的闪电游龙般在头顶的云层中飞舞，摄人心魄的滚雷声也一浪胜过一浪。
高见宇指挥一部分战士在外围警戒，又分出六个小组跟着平民去收殓被变异鹰隼偷袭坠崖的遗骸，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战士们帮忙收殓那些残破不堪的遗体。
两辆csk-181猛士突击装甲车一前一后，掩护着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和一辆大巴车从不远处驶来，殿后那辆猛士车顶的35mm自动榴弹发射器有击发过的痕迹，看来他们为了搜寻这两辆车，和规模不小的感染者群发生了冲突。
四辆车飞驰在公路上，轮胎带起无数水花，而后渐渐放慢速度，驶下公路沿着泥泞不堪的小路向坞堡驶来。
牧民们每个人都背着一大袋碎尸，丝丝缕缕殷红的血水从编织袋中渗出，混着雨水在他们精赤的脊背汇聚成几股血流，顺着肌肉间的缝隙蜿蜒流下，瘦削的张超抱着半截残骸混在人群里，呆愣愣的看着货车在不远处慢慢停下。
两个战士从货车驾驶室里跳下来，冒着雨跑到车后面打开车厢，一个人就爬进车厢，把里面的搭板拖出来搭好，沉默的牧民顺着搭板走进车厢内，将袋子一只只整齐的码放好。
暴雨还在向着这块贫瘠的大地倾泻，高见宇看着头顶群魔乱舞般的闪电，心里有些着急，这邪门的暴雨已经在向雷暴转变了，这么大的降雨量也不是这荒芜贫瘠的土地能顶得住的。
眼看牧民们还在失魂落魄的收殓遗骸，高见宇终于钻进车里，拿起话筒开始催促他们快点。
“平民们加快速度！暴雨越来越大，有可能诱发次生灾害！”
帮忙收殓遗体的战士们也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加快了搬运尸骸的速度，几分钟后终于打扫完了战场，冻得瑟瑟发抖的牧民们被塞进大巴车里，车队在一辆皮卡车的带领下，向着他们落脚的村庄驶去。
密集雨水冲刷在玻璃窗上，哗啦啦的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随着引擎声发动，大巴车晃晃悠悠的远离了坞堡，张超隔着窗户回头想看看坞堡，却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在车辆的颠簸中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那里还有很多细碎的遗骸来不及收殓，被雨水一冲就不知道去了哪，加洋失踪的半截身体是不是就在那里呢？
头顶的出风口突然吹出一股热风，还有两名穿着星空迷彩全副武装的战士沿着过道，在挨个分发着什么，等他们来到张超旁边，他才看清楚战士们一人提着一只硕大的背包，紧接着一条干燥的毛巾和一盒热牛奶就被塞进手里，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哪加热的。
“擦擦吧！这年头感冒不好治！”
张超这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赶忙接过牛奶插上吸管一饮而尽，牛奶有点烫嘴，可喝到肚子里之后，就驱散了不少寒意，于是一车人就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擦干身体，一车光屁股汉子也不嫌弃对方，反正这段时间同吃同睡，谁还没见过谁的了。
湿乎乎的衣服堆到一边又酸又臭，战士们又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堆毯子，一人发了一条裹上，大家才真正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车队冒着雨在山谷中疾驰，旁边河道里的洪流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怒龙，土黄色的洪水裹挟着垃圾和车轮大小的石头轰击在旁边的山崖上，不时就有碎石从山体上剥落，坠入洪流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张超裹着干燥松软的毯子，头顶的送风口有暖风吹拂在脸上，他把脑袋抵在玻璃上感受着车辆行驶时的颤动，凉丝丝的玻璃让他纷乱的大脑冷静了些。
听着旁边洪流奔涌时发出的轰隆巨响，张超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别的牧民也是一样，修建坞堡、在大雨和寒风中硬抗，最后又帮战死的父兄叔伯们收敛残破的遗骸，一连串事情下来，他们已经被折磨的身心俱疲，此起彼伏的鼾声回荡在大巴车内。
高见宇照例开车冲在车队前面，只不过这次打头的换成了一辆皮卡，旁边河道里的洪流让他很是担忧，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安分的一张一合，这雨太大了。
河对岸的山上有一股水流冲下，带着一些碎石飞下数十米高的山崖坠入洪流中，连个水花都没激起就被浑浊的浪花吞没，在车队快要经过时，山崖突兀的呻吟一下，一块数十吨的巨石就裹挟着无数碎片砸进洪流中，巨大的浪花飞溅，甚至冲上了十数米高的路基。
车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两辆猛士突击装甲车被飞溅的浪花笼罩，驾驶员在惊慌之下猛地打一把方向盘躲避，差点撞上右侧的山壁。
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高见宇心都揪了起来，好在两辆车最终都险之又险的摆正了车身，回到车队里继续行驶，松了一口气的高见宇赶忙闪几下远光灯，按动喇叭催促皮卡车加快速度，又向全体示警。
“所有人注意观察两侧山体，注意可能出现的塌方和落石！”
“收到！”
一行人继续冒雨在狭窄的山谷中狂奔，期间还真数次被落石砸进车队里，好在大多数车辆都有外置装甲，石头砸在装甲钢上只是留下个白点，快一个小时后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冲出了山区，看到了远处的盐湖县城。
“滴滴滴~”
前方的皮卡车警示灯闪烁几下，打着喇叭示意降低车速，在一处岔口驶下柏油路，顺着一条不宽的水泥路继续前进，车队沿着水泥路继续行驶了几公里，终于抵达了那处小小的村落。
肖石吃了一片退烧药，借着火炕的温度捂出一身汗，感觉自己的高烧退了，就裹着被子勉强爬起来，帮伤员们清洗伤口包扎喂药，敖日格勒他们带回来的药品依旧不对，很多都是治疗诸如高血压、肝硬化之类的药品，甚至还有心理疾病才用得到的锂盐和富马酸喹硫平片。
但好在终究还是有些止痛药和抗生素，肖石给他们挨个分发了药品，和着热水喂给伤员们后，哀嚎的伤员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连夜战斗带来的疲倦涌上脑海，一群人躺在被鲜血浸湿的床褥上沉沉睡去。
昏迷的白音仍旧在发烧，吃不了东西又没条件输液补充营养，这壮硕的汉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晃晃悠悠的肖石不顾自己的病情，忍着头痛和四肢的酸软无力，烧开一壶水，翻箱倒柜的找出主人家存储的冰糖与半罐子奶粉，冲了一碗甜牛奶喂给白音。
好在白音还保留着吞咽的本能，满满一大碗牛奶与退烧药一起喂下去，没过多久白音身上就出了汗，连日来的高烧也有所缓解，起码脑袋上不用再敷湿毛巾散热了。
忙碌了半天，肖石又背着急救箱踉踉跄跄去照顾隔壁院子里的伤员，才出门就被大风吹得一一哆嗦，肖石抬头看看天，发现乌云笼罩了天空，阴沉的厉害。
推开锁上的院门，村落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大风裹挟着沙尘和一些散落的草料碎茎，顺着墙边飞舞，显得格外荒凉。
敖日格勒他们不知道去了哪，但临走时那片抽刀出鞘的呛啷声凄凉悲怆，让肖石心头拢上一层不小的阴霾，又是一阵大风吹来，肖石连忙裹紧身上披着的被子，踉踉跄跄撞开隔壁的院门。
一个年轻的牧民听到了撞门声，瘸着条腿挑开门帘冲出来戒备，黝黑粗糙的面孔圆嘟嘟的，还残留着孩童的稚色，却已经跟着父辈和兄长与感染者搏杀。
紧张的半大小伙手里提着一柄藏刀，握着刀柄的手沉稳有力，他瘸着腿堵住房门，等看清来人是肖石后惊叫一声就把刀扔一边，一条腿蹦哒着来搀扶肖石。
“啊呀！！肖扎西！快进房子快进房子！你病着呢风吹不得呀！”
肖石抓住小伙的胳膊，也说不清两个伤病到底是谁搀扶谁，两个人都倚在对方身上，在寒风里一步步捱进屋。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肖石一进屋就顺着血腥味直奔伤员，瘸了腿的孩子则把藏刀捡回来，又用刀子将被风吹进来半截的厚重门帘挑出去，小心翼翼的锁上门，再用一根碗口粗的木棍顶在门背后。
房间里算不得暖和，起码肖石他们的屋里就要热乎的多，看肖石为了给伤员包扎取下了披着的被子，小伙拎着火钳挑开了铁皮炉盖，把所剩不多的燃料一股脑倒了进去。
一股浓烟冒起，小伙子被呛得咳嗽几声，连连眨巴着被浓烟熏得酸痛的眼睛，艰难的蹲下身后使劲摇晃了几下炉灰口的把手，将炉膛底下妨碍通风的灰烬捅下来半灰匣。
炉口的浓烟渐弱，腾起了许多火星，随着炉膛内的火焰呼噜噜的猛烈燃烧起来后，一股火苗从炉口腾出，房间内的温度也开始缓慢回升。
外面的乌云愈发浓重了，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狂风在窗外呼啸着撞击玻璃，将双层玻璃窗吹得哗啦啦响。
这个小村并不富裕，高原上稍有些资材的农村家庭都会在屋外搭建一个玻璃封闭，铁架和玻璃搭建的外置结构就像个玻璃暖房，可以很大程度上帮助房屋保暖，夏天顶棚的淡蓝色玻璃又可以有效阻挡紫外线，实乃居家必备良品，可这个村落的房屋没有。
为了度过严寒的冬季，几个屋子的窗户开的很小采光很差，现在停了电没有电灯，房屋内就昏暗的可怕，为了帮伤员清洗伤口，肖石的脸都快贴在伤员身上了。
一道跃动的橘黄色光芒突兀的亮起，从背后照在肖石面前，虽然不甚明亮但仍旧帮了大忙，让肖石酸痛的眼睛顿感舒适，他回头一看，是那个小伙不知道从哪翻腾出小半根蜡烛，按在一只瓷碗里端了过来。
“谢谢，帮大忙了！”
“嘿嘿嘿！！”
两人继续忙碌着，喂了药的伤员们渐渐睡去，肖石则继续聚精会神的处理缝合他们的伤口，半大小伙翘着伤腿蹦跶着进进出出，帮肖石打下手。
半晌后肖石终于帮所有人处理了伤口，小伙子腿上那简陋的木棍也被肖石取下，帮他重新正骨之后打上了救护车里找到的高分子夹板石膏。
半大小伙瘸着腿想送肖石出门，却被肖石按回了沙发，他顶着风往伤员们的火炕底下添了些柴火，又往屋里送进去一筐牛粪，这才紧紧身上的被子，扶着墙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那间小院。
关上铁皮院门，肖石找了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皮篓，装了半篓牛粪拖着往屋子里走，乱糟糟的头发顶在头上就像鸡窝一样，冷不丁，鸡窝里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落进来。
肖石停下脚步，仰头往天上看去，却看到远处的群山间有亮光闪烁了一下。
“轰隆隆~~~”
雷声从群山中滚滚而来，几滴雨水突兀的砸落在肖石脸上，更多雨滴从天而降，追着他进屋。
没多久大雨倾盆，昏暗的房屋内肖石坐在炉子旁边，不时起身照顾一下伤员们，更多的时候则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发呆。
他的脸半边陷在黑暗中，半边被炉火照的明灭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深深皱起的眉头预示着他内心的不安。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肖石起身往即将熄灭的炉膛内加了几块牛粪，又帮伤员们检查一下身体，这样的动作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外面天色渐暗，但大雨仍旧没有停息，小院内的积水顺着门口墙根处的排水口哗啦啦排出，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风雨声、火焰在路膛内燃烧的呼呼声和伤员们的呻吟。
直到一阵微弱的引擎声响起，肖石呆滞的眼睛中突兀地亮起明亮的光芒，他侧耳仔细倾听着那引擎声愈来愈洪亮，直到连风雨声都被发动机的轰鸣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