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血战（四）
城墙塌了，在它发出不祥的哀鸣时，敖日格勒就疯了似的跳下瞭望台，抱起一根木桩想冲上去顶住垮塌处。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加洋被渗水的沉重沙袋砸翻。
垮塌的城墙让坞堡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缺口，牧民们攻击的频率都因为缺口的出现变得慌乱。
敖日格勒疯了似的咆哮着，拎起沉重沙袋抛到一边，试图营救加洋。
但沙袋中的泥土浸满雨水，滑腻腻的很难找到发力点，敖日格勒半拖半抱的搬走好几袋泥土后，终于看到了加洋的一缕头发，他惊喜的吼叫着，将压在加洋头顶的一袋泥土抬开。
“安答加……洋”
随着沙袋挪开露出受害者的面孔，敖日格勒喊出一半的叫声被卡在嗓子眼里，顿了一下才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加洋的口鼻处满是鲜红的内脏碎片，甚至还喷吐着粉红色的泡泡，可加洋毫无疑问已经去世了，脸上甚至还保留着悲悯安详的表情，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在雨水的冲刷下，脸上残留的血迹很快融入他身下的泥土中，脸上的血色也在迅速消失。
几名赶过来救援的同伴姗姗来迟，看着加洋的尸体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怒吼一声提起钢筋长矛，合力将一头冲进缺口的变异山羊捅的千疮百孔，再推进城墙外的陷沟里。
趁着陷沟里的雨水只有一半，两个人冲进厢车中，拧开阀门，大量汽油就顺着水管灌进陷沟，刺鼻的气味在雨幕中弥漫，一层油花在陷沟水面上飞速扩散。
汽车引擎声突兀的在坞堡后方响起，正在和另外几个人奋力挖掘尸体的敖日格勒心里一惊，以为是有人临阵脱逃。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客车，发现是一个断了条胳膊的伤员在驾驶客车让开通道，几个双腿骨折的伤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撤离用的几辆皮卡车旁边，浑身泥泞的坐在车厢里，将车厢里的物资全部丢下。
皮卡车里坐着另外几个人，副驾驶座上的那人敖日格勒很熟悉，是跟着他一起从营盘中杀到现在的老人，可他怀里抱着一筐燃烧弹，手里攥着个进了水的打火机，正对着气嘴猛吹，希望将雨水吹干。
注意到敖日格勒盯着自己，他咧开鲜血淋漓的嘴巴傻笑一下，清澈的双眼中满是祝福与喜悦，却看的敖日格勒毛骨悚然。
他难以置信的抱着一袋泥土站起身，才张开嘴想说什么，皮卡车驾驶座上那磨掉半张脸的牧民就踩下离合，挂挡倒车溅起一片水花，顺着客车让开的通道狂暴的驶出了坞堡，又一脚急刹车停在外面。
客车重新堵上了通道，断了胳膊的驾驶员欢天喜地的拉开车门跳到外面，啊哟哟的痛呼一声就把驾驶舱车门甩上。
坞堡外，皮卡车里的人齐声唱着拉依（安多藏族的一类民歌），拐了个弯冲向兽潮
“头一次骑的马儿，步子闪又闪，腰儿软又软，不由叫人不可怜；
头一次见的姑娘，心儿咚咚跳，气儿嘘嘘喘，不由叫人不爱怜！”
在粗犷嘹亮的歌声中，皮卡车径直撞进了兽潮中，数头在兽潮后方驱赶弱者前进的狼豹被撞得血肉横飞，但皮卡车也因为发动机报废彻底抛锚，后车厢里的伤员为了防止自己被抛飞出去，用绳子把自己牢牢捆在侧板挂钩上，剧烈的撞击勒断了他们的肋骨，可他们仍旧高唱着拉依，举起手中的长矛和刀剑，与那些更加凶残的掠食者肉搏。
刀光乱舞矛影横飞，红色的血肉与黑绿色的血肉交织横飞，车厢内的拉依声渐渐微弱却愈发热情高涨，最终，一头巨大的青狼跃进了拖斗，呲着獠牙在一瞬间就撕碎了伤员们，车厢内的几人也被兽群淹没，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拉依声戛然而止，坞堡内的众人目眦欲裂，却不敢停下战斗的节奏，缺口处有越来越多的变异兽涌来，敖日格勒他们匆匆刨出加洋的尸体后，就用一辆吉普车勉强堵住了缺口，但仍旧有变异兽前仆后继的涌来，一些野兽甚至轻松跳起数米高，跃进了坞堡。
几个牧民挺着长矛扎翻一头变异鹿，敖日格勒则趁机踩住鹿角，狠狠几刀剁开鹿皮鹿肉，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吃肉的手叉子，顺着脊椎骨的缝隙插进去，挑断脊椎撬断了骨头，
一直在惨叫着挣扎扑腾的变异鹿瞬间消停了，随后就有一个牧民把挂在鹿角上的同伴摘下来，探探鼻息后摇摇头，从腰带中抽出长锥，顺着鼻孔插进尸体脑袋里搅动两下，把尸体拖走。
敖日格勒拿衣袖擦掉脸上喷溅的鹿血和雨水，就奔向另一头正在撒野的岩羊。
城墙上射击的弓箭手射出一支利箭，放翻了一头黑不溜秋的东西，也没工夫辨认那是个啥，就探手往身前摸索箭矢，却摸了个空，他低头一看，只有个空荡荡的箭筒在自己面前。
弓箭手愣了一下，被一头斜刺里杀出的豹子扑倒在城墙上，一口下去，脖子就没了半截。
弓箭手试图用手捂住脖子上的缺口，却摸了个空，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摸到的是自己的颈椎骨，下一秒，豹子就被另一个牧民抡着铁锤砸碎了脑袋。
弓箭手咧着大嘴笑的比哭得都难看，艰难的举手对给自己报仇的同伴比了个大拇指，脖颈间还一股一股的往外滋血，然后脑袋一歪，就没了声息。
抡着锤子的牧民大吼一声，直奔一只爬墙的变异猫过去，把半个猫头砸成了浆糊。
不远处失陷于兽潮的皮卡车顶上，突然跳上去一只庞然大物，抡锤的牧民眼睛余光看到了那东西，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因为愤怒，他浑身都开始颤抖。
那是一匹巨大的青狼，它叼着一个人好整以暇的蹲在车顶，巨大的重量压得车顶棚都凹陷下去。
或者说，叼着半个人。
那人是被从车厢里拖出来的，下半身已经不知所踪，肠道从伤口中坠下来，被围在下面的变异兽们抢夺拖曳，但人还活着。
他四肢俱无，只能艰难的仰起头，遥遥向着坞堡城墙上微微一笑，咳出巴掌大的一坨血块，然后侧头像是在说什么，嘴唇窸窸窣窣的蠕动着。
抡锤牧民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口型，惊讶的发现他还在默唱那首拉依。
“头一…的姑娘，心儿…咚跳，气儿嘘嘘…”
“轰！”
一团橘黄色的火球突兀的从车厢内腾出，巨大的爆炸将皮卡车车厢撕的粉碎，冲击波甚至在雨幕中震出一个半圆，无数粘稠的火花飞溅遇水不熄。
被他们带走的燃烧瓶炸开了。
皮卡车的残骸熊熊燃烧，突兀的爆炸和火光惊得兽潮都停下了脚步，炸着毛转头看向爆炸点。
那匹青狼还没有死，被炸飞了两条前爪，浑身是火的在地上翻滚，而它叼着的人则彻底没了踪影。
“轰！”
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这次是油箱被引燃，皮卡车残骸被彻底撕成碎片，飞溅的碎片将半径数十米内的变异生物射成了破抹布，半截仅剩的车架则在空中翻飞十余米后，不偏不倚的将那匹青狼砸死在烂泥堆里。
兽潮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坞堡内的敖日格勒看着腾起的浓烟和火球，心中疼的厉害，但还是用刀背狠狠敲断了岩羊的小腿，然后一刀剁开皮肉，小刀插进脊椎，了结了它的罪孽。
环顾四周，连带伤员总共六十多个人，现在就剩下八九个活着的了，无奈之下敖日格勒收刀回鞘，对着剩下的人咆哮：
“撤到大巴里！！！！带上燃烧瓶！！！撤！！！往大巴里撤！！！”
残余的百余头变异兽渐渐从混乱中清醒，残余的狼群和豹子们再次开始驱赶着较弱的变异兽们前进，那些变异兽也渴望着吞噬更多血肉，好填饱自己永不满足的肠胃，在饥饿的驱使下，它们迅速将死亡的同伴们吞吃入肚，然后向着坞堡冲锋。
敖日格勒站在车门口，一边掩护众人上车，一边清点人数。
“六个、七八个、九个！”
最后一个人抱着两筐燃烧弹窜上车，虽然瓶口的引火布条已经被雨水打湿，但用来同归于尽绰绰有余，敖日格勒抡起钢筋长矛当棍子用，黑色的棍影在半空中抡出一圈水雾，狠狠地将一只偷袭的野猫打的腰椎骨折后，在野猫凄厉的惨叫中两步窜上车，关上电动车门。
密密麻麻的变异兽翻越城墙，跃进了坞堡内。
它们疯狂的向着满地的尸体扑去，将人与兽的残骸扯得稀碎，一时间布帛的撕裂声和猛兽啃噬骨肉的嘎嘣声四处响起。
车里的几人别过头不去看同伴尸骨无存的惨状，却无法阻止那声音的传播，哪怕捂住耳朵也不行。
敖日格勒看了一眼驾驶位，钥匙还插在车上，但他不想跑了，跑了这么久，前前后后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们足有三百多人，死了两百四五十，现在就剩下自己身边这些个了，他累了。
和其他人交换一下眼神，大家都释然的扯出个苦笑的表情。
敖日格勒大步走到驾驶位上，拧动钥匙点火发动，轰隆隆的引擎声响起，两盏明亮的车灯撕裂雨幕。
啃噬尸体的变异兽们悚然一惊，停下动作直勾勾的看向车内的几人，利齿中间还叼着青绿色的肠道和粉红色、红褐色的内脏。
敖日格勒朝着它们狠唾一口唾沫，却啪嗒一下粘在了车窗上，然后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嘟！！！嘟嘟！！！！”
尖锐响亮的喇叭声响起，回荡在草原和群山之间，发出属于人类的不屈怒吼。
变异兽们疯狂了，它们抛下口中的食物，前赴后继的撞击在大巴车上，一侧的车厢很快凹陷变形，好在牧民们提前在大巴下面的行李舱里塞满了沙袋，虽然车身被撞得倾斜晃荡，终究没有侧翻过去。
几头变异兽径直扑向车里的众人，结果一头闷在钢化玻璃上，溅的车窗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泥水，转瞬间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但接连几头变异兽撞上来之后，不堪重负的钢化玻璃还是碎裂了，随着哗啦一声，一头岩羊的脑袋撞破玻璃卡了进来，然后是更多变异兽。
大雨顺着车窗破口噼里啪啦砸进来，变异兽的怒吼滚滚袭来。
一名牧人拿着长矛将一头变异兽捅出窗户，就被敖日格勒扒拉到身后。
他右手挥刀剁断了一头扑进车的灰狼前腿，趁着青狼失衡摔倒，左手扬起短刀捅入灰狼眼中，狠狠搅动一下，灰狼就没了动静。
兽群前仆后继，敖日格勒带着最后的同伴，放声吼叫。
“来嘛！！！爷爷的肉香呢！！！！我看个！你们哪个畜生吃得了！！！！”
人喊兽吼，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陷沟里的水管已经流尽最后一滴汽油，干燥的厢车里有一支蜡烛在静静燃烧，在敖日格勒的咆哮声中，那只蜡烛烧断了一根棉绳，棉绳连接的石块迅速坠落，拉倒了蜡烛。
一道火墙突兀的在陷坑中腾起，将坞堡内外的兽群一分为二，敖日格勒和同伴们狂笑着，伸出长矛捅向车窗外的变异兽们。
死战不休这些变异兽，今天全都得给他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