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血战(一)
一般来说,盐湖县周遭百余公里的地界,在春天是不怎么下雨的,虽说春雨贵如油,但因为那条由西北横贯东南的巨大山脉,青湖上空富含水分的气流被死死阻截在群山另一侧。
于是青湖一侧是肥美的牧场,山这边却是贫瘠干旱的盐碱地。
但今天,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破天荒的卷来一片浓重的乌云,阴冷刺骨的狂风拖曳着那张厚重的幕布遮蔽了苍穹,也将温暖的阳光堵截在了乌云背后。
敖日格勒蹲在一人深的坑里,抡着鹤嘴锄疯狂的敲击脚下的土壤,随着板块的碰撞地势抬升,远古的那片大洋干涸后留下了这星罗棋布的盐湖,后来的冰川也在地层中遗留下无数坚硬的砾石。
“叮~”
钢铁铸造的鹤嘴锄刨开松软的土壤,狠狠敲击在一块被远古冰川打磨并掩埋的鹅卵石上,金铁交击声过后,从两者的撞击处溅起几粒火星,反震力震的敖日格勒虎口发麻。
他调转一下锄头,用尖锐的那一角插进鹅卵石和土壤的的缝隙中,使劲向上一撅,刨出了那颗人头大小的石头,捡起来擦去石头上的尘土,发现上面只被砸出一个小白点,于是骂骂咧咧的将石头扔出坑外,继续对付脚下的土地。
此起彼伏的铁器摩擦声与撞击声回荡在周围,像这样的陷坑足有四十余个,如果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就会发现这些陷坑呈u字型分布,一些陷坑已经被挖通,连接在一起。
每个坑里都有一名正在挖掘的男人,他们刨出的泥土与石块则被坑外的人装入从村落中寻找到的编织袋中,整整齐齐码放在陷坑内侧。
在敖日格勒他们还没有抵达盐湖的时候,先一批抵达的人手就已经在修建这片简陋的工事了,在死亡的威胁下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效率,所以在这条陷坑外围,他们早就挖掘好了数百个类似的陷阱,又用柳枝和稻草遮蔽了坑口,在坑底插满了尖锐的钢筋和包铁木刺。
沙袋码成的土墙抵在碗口粗细的木桩骨架上,还有几辆厢式货车被扎破轮胎横放在陷坑边沿,车厢对外一侧的钢板被砸开几个破洞,数条水管从破洞中伸出,延伸进陷坑中。
当最后几个陷坑被打通,最后两包沙袋被丢进木桩固定的框架里,一处由沙袋和车辆组成的,有着三米多高简陋城墙的坞堡便突兀的屹立在山口。
乌云遮天蔽日,刺骨的寒风从山壑间喷薄而出,卷起牧民们挖掘出的尘土,又呼啸着扑向远方。
满身大汗的敖日格勒被这股冷冽的寒风吹了个哆嗦,眯缝着险些被沙尘迷了的狭长眼睛,将夹在胳肢窝下面的最后几根钢筋深深插入坑底,站起身耸动一下酸软的肩膀,就抓着同伴的胳膊爬出陷坑。
立即有几个人抬着竹筐,往这段陷坑里均匀的倾倒煤炭和牛粪等引火物,简陋的城墙上下也有许多人嘴里衔着铁钉,举着木板和铁皮敲敲打打,尽力加固这最后的防线。
随意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敖日格勒便沿着陷坑绕到城墙后方,从一辆金龙客车的缝隙中进入工事内,沿着一架木梯爬上城墙,两手叉在腰上扭扭屁股,活动自己酸痛的腰椎。
远古的那条冰川在山石间摩擦出一条山壑,两侧是近八十度的悬崖,他们修建的防御点便在这条山壑即将汇入盆地的地方,只要将那批变异兽引到山壑中,凭借着那些陷阱,他们勉强能与之一战。
天色愈发阴沉,山壑中喷涌而出的狂风也更加狂躁,气流刮过山壁被风沙雨雪剥蚀出的缝隙与孔洞,呜呜作响。
群魔乱舞万鬼哀嚎似的风声在山谷口回荡着,最后一批运送物资的牧民也开着几辆脏兮兮的皮卡车,从远处的省道上驶下,沿着曲折颠簸的石子路开过来,那辆金龙客车缓缓启动,给这几辆车让开空间,等它们径直驶入坞堡后又重新堵上大门。
几个牧民灰头土脸的从车上跳下,掀开拖斗上面的毛毡,抱出几捆粗细不一的箭矢,又吆喝着让其他人来搭把手,将车里那些灌了柴油和汽油的啤酒瓶抬走。
十来个提着各式弓具的牧民涌上来补充箭矢,挑拣了半天发现挠度合适的箭矢少的可怜,那些软趴趴的低磅弓用箭如果架在强弓上,搞不好直接在手里爆杆炸开,目标还没射中,自己的手就得先被断箭扎个千疮百孔。
收集箭矢的几人满脸无奈,看着失望的同伴们,眼中满是愧疚。
“箭馆里就这么点箭么,能寻来的我们全拿来了!”
人群失望的拿着那几支箭散去,连带这段时间他们自制的箭矢,人均只有三十余支,面对那些皮糙肉厚的变异兽,除非箭箭爆头,不然说实话就是个挠痒痒的程度。
站在瞭望台上的敖日格勒看着底下人群失落的散开,眼中的忧郁浓厚如墨,长叹一声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磨刀石,拧开水壶开始打磨自己残破的蒙古刀。
“腾格里啊,求你千万不要下雨,不然你的子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牧民们失落的抱着燃烧瓶和箭矢回到自己的位置,沙袋城墙上面用铁皮和木板钉着简陋的女墙,隔一段就有个铁皮筒子里燃烧着火焰。
张超缩在女墙后面,裹着羽绒服仍旧被冻得脸色发青,往面前的火盆里扔了两块牛粪,就又缩成一团烤火。
他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脑子一抽,就带着女朋友进了草原航拍雪景,结果俩人兴冲冲的拍完雪景想回城时,却发现镇子里已经玩起了生化危机。
还好俩人早早的发现情况不对,开着越野车甩了个漂移撞飞几头感染者,一脚油门又跑出了镇子,在快饿的半死的时候,用最后一点油找到个高速公路服务区,狠下心创死服务区里几头闻声而至的感染者,苟活到了现在。
原本日子还过得下去,服务区的物资虽然不多,但省一省也够俩人嚼用几个月的,周围的荒地里满是灌木,一时半会也不缺燃料取暖,于是小两口白天玩了命的加固门窗搭建围栏,晚上一边痛哭流涕的思念亲人,一边吭哧吭哧的造小人。
原本以为就这样静静等待军队的救援就行,可他们等来的不是军队,是一群土匪一般的牧民。
那群牧民骑着马奔雷般的冲进了服务区,抛出套索策马一拽,张超好不容易用水泥墩和半挂车厢侧板搭起的路障就垮了。
以为糟了强盗的张超把自己女票塞到柜子里,自己拎着根棍子壮着胆子才冒出头,脸前面就飞过一支粗壮的羽箭。
他看着那钉穿木门居然还在颤动的箭矢,差点就尿了,结果强盗们发现他是个大活人后不惊反喜,欢呼着把鹌鹑似的张超从屋子里拖出去,一个胡子拉碴的汉族大叔抱着急救箱着急忙慌的奔着他过来……
风越来越大了,其中一股气流在刮过女墙时形成了小小的旋风,从火盆里卷出一蓬火星,直奔张超呆滞的面孔而去。
张超被火星吓得一激灵,这才收回自己的思绪。
他旁边的藏族汉子裹着厚实的藏袍自得其乐,甚至有功夫倚着女墙在寒风中眯着眼睛打瞌睡,绵软的羊毛从藏袍的领口和袖口露出,看的张超有些羡慕。
“妈的,早知道今天这么冷,刚才就不应该嫌弃那件袍子味道大。”
一想到这汉子早上从农家衣柜里翻腾出来了件同样厚实的袍子,丢给他想让他换上的事情,他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明明早上给肖大夫他们生火的时候天气还蛮好的,鬼知道就半个多钟头的功夫,气温就跌的让人绝望。
加洋扎西眯着眼,偷偷看着张超冻得鼻涕长流,眼瞅着就要把鼻涕吃进嘴里了,才乐呵呵的一跃而起,腾的一声就从城墙上面跳下,厚实的牛皮钉底靴子跺在地上,扬起一团尘埃。
张超傻愣愣的看着加洋,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明明马上就要死战一场了,加洋却哼着歌把长长的袖子挥舞成一团残影,他甚至有心情跳上一小段锅庄,然后才一头钻进那辆客车里,扒着行李架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被加洋的好心情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又各自去忙碌各自的事情,换箭头的换箭头,磨刀的磨刀,扣着佛珠念经祈祷的仍旧祈祷。
只有冻成狗的张超在看到加洋取回来的东西时,想跪下来当场认个爹。
一件厚实的藏袍被加洋抖开,藏袍内侧的羊毛在狂风的吹拂下波浪般沉浮,张超一声尖叫就把自己当成衣架子挂进了宽大的藏袍里,等加洋帮他把腰带系上之后,张超觉得自己瞬间就活过来了。
“板颈别犟,山里风大的很,你的衣裳吃不住,袍子才是最好的!”
加洋乐呵的看着张超裹着袍子转圈蹦跶,觉得这小老弟还有救,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城里人那么穷讲究。
张超已经乐的合不拢嘴了,想哈哈大笑一声,却被迎面灌了一嘴冷风,弯腰剧烈的咳嗽几声才直起腰,准备好好感谢一下加洋。
他喜滋滋的想给加洋一个拥抱,却看到加洋阴沉的面孔。
山壑中吹出的大风仍旧鬼哭狼嚎一般呼啸着,但风中却夹杂着一丝别的声音,张超转过脸顺着加洋的视线看向山谷深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瞭望台上的敖日格勒看着山壑中狼狈逃窜的那辆摩托车,用大拇指在磨好的长刀刃口上轻轻刮擦一下。
“嗡~”
淡淡的刀鸣声消散在大风中,一只鸣镝撕破空气逆风飞向山谷,尖锐的哨音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