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独怆然而涕下（二）
若寒听完花离雨如是说，却是朗声大笑道：“你家少主如此傲骨之人，断不会未战而先言败，更不会问出倘若败了，是否能放他生路的问题。如果真是败了，以你家少主的脾气，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花离雨微微一怔，那双曾经明媚动人倾动全城的眼眸复杂变换。果然，若寒是了解纳兰繁峰的。可是这样的了解，对于即将与若寒刀剑相向的纳兰繁峰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花离雨起身，在若寒和蓝月面前跪下，郑重一拜：“太子殿下英明。这个问题，少主确实不曾问过。但，恕离雨斗胆，这是……离雨想要问殿下的。”
花离雨双目凝视着若寒，双拳握紧垂在身侧，她的心在不住狂跳。她在等一个答案，等一个若寒一定能让纳兰繁峰活下来的保证。
她是北塞中原人，她的主子是多伦人，北塞和多伦谁能争夺下中原这片沃土，她都不关心。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潇洒恣肆地活着。
若寒还没回答，蓝月却先开口了：“那我反问你。如果在战场上处于逆境，命悬一线的是我们，你家少主可会看在昔日情谊上，放过我们？”
花离雨一怔，随即垂下眼眸道：“方才的问题，是花离雨自作主张问的，少主他从未提过。公主如今问我，我也不知少主会做何打算。”
若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离雨，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的少主，是你眼里心里的全世界。可是本宫和他身上都有别的责任。本宫可以允诺你，如果真遇到你所述情况，本宫会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那仅仅是尽全力而已，不是一定。”
花离雨明白若寒的意思，深深叩首：“花离雨谢过太子殿下恩典。”
花离雨并没有在黑水关停留多久，她从多伦来黑水关，不仅要防备着多伦的眼线，还要百般躲避北塞士兵的抓捕。蓝月不放心，亲自护送她到了多伦与北塞暂时停火的地方。
没有什么依依不舍，她们都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此次一别，甚至连保重都如鲠在喉。一旦分别，那就是沙场相见。
边塞夏日干热的风将花离雨的背影在蓝月的视野中越吹越淡，最后只剩下长河落日的那一抹说不出的悲凉。
蓝月回去的时候，若寒已经将处置了部分人。按照若寒的意思，任何从多伦来的人都不许靠近北塞的领地半分，而花离雨悄悄潜入黑水关，竟然是到了黑水关才被发现抓捕。那之前的防线必定是有人玩忽职守。
若寒登上黑水关的城头。太子殿下亲临黑水关，所有的城头守军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背脊挺得笔直，将手中的刀矛握紧。若寒的目光从每个军校的脸上扫过，最后投向了苍茫的天空大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他感觉到有一人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不用回头，他便知道那人是谁。
两人并肩走下城头。
“方才回答离雨，如果纳兰繁峰出战，你也要亲自领兵，你的意思是换下蒙守南由你亲自统领全部御北大军？”
“是，却也不是。”若寒眉间微微皱起，那双眉拧就的纹路中，是万里山河的沉重：“明面上，真正的主帅还是蒙守南，虽然你开导过他后，他身上的戾气减轻了不少，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我仍旧还是放心不下。”
“更何况纳兰繁峰也是闲鹤仙师门下弟子，繁峰的才能我只是知道个大概，并未真正与之交手，不知道他从闲鹤那里究竟学了多少。此次若不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闲鹤暂时调离黑水关，能不能夺下黑水关还是未知，所以接下来的战役，我们需要万分小心。”
蓝月点头，她明白。但有另外一个问题让她更加忧虑：“纳兰繁峰，有没有帮闲鹤仙师做那些事，他知情多少？”
若寒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愿意去怀疑纳兰繁峰，可是他无法如相信蓝月一般相信纳兰繁峰。他们的身份立场，迫使他们不得不有所保留。
过了很久，若寒才缓缓叹道：“闲鹤仙师的那些事，他知道多少，有没有参与，我不知道；北塞和多伦是不是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此次战役，我和他之间，或许只能活一个。”
“什么意思？”蓝月从若寒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悲凉况味，什么叫做只能活一个？
若寒轻笑：“我若是赢了，他便是输。他在多伦本就处境艰难，如果输了，便是再难有翻身之日，多伦可汗和多伦草原上的贵族对他只会更加轻视，百般作践，此生大志便再难酬。等到纳兰繁峻继位之时，他便是死路一条。”
若寒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是我们输了……”若寒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蓝月已经明白。若寒说的不是当下的死活。若羽的不信任，若琼的虎视眈眈，若寒一旦战败，和纳兰繁峰一样，面临的同样是万丈深渊。
“不过，有你在，我们又怎么会输呢？”若寒随即笑了起来，俯下身凝视着蓝月，越靠越近，当他的鼻息温柔如细雨般落在蓝月的肌肤上时，蓝月笑着拉过他的衣襟，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好了，说正事。”随即，蓝月放开了若寒的衣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若寒。
千年前，只要是他们二人共同奔赴的战役，就从来没输过。一方没想到的，另一方一定会思量上，千年后，也一样。
若寒的拇指从唇上擦过，似在寻找方才如羽毛一般掠过的轻盈触感。分神只在那一瞬，随即又进入对战局的审慎。
“玄鹰关。”若寒道：“纳兰繁峰现在知道我在黑水关，他必定想从玄鹰关处寻求突破。”
“可是，玄鹰关现在是封汝陵将军在镇守，我们现在无法指挥封汝陵的军队。”
“这确实是个难题。”若寒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永夜在帐外求见。
“进。”
永夜脚步匆匆进来，脸色铁青，见到若寒马上撩袍跪下，将一个红色的小木筒双手举过头顶，递到若寒面前：“殿下，暗影来密信。”
若寒见到小木筒也是瞳孔骤缩。
红色，是他和他的暗卫约定的信号，意味着——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