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鹤鸣于九皋（五）
“丞相不是说要来我闲鹤山庄查一查是否与蓝柯有勾结吗？这接连几日，都不见丞相动作，反倒是闲情逸致得紧，和老夫在这下棋，敢问丞相该如何回复新王？”闲鹤仙师出言询问。
独孤云逸的目光锁在棋盘上，拈着棋子来回不定，俊朗的眉微微蹙起，似是不满闲鹤仙师惊动了这原本应该全神贯注的棋局。
独孤云逸假装没有听见，直到闲鹤仙师又重复一遍，他方开口道：“本相来的时候就和仙师说了个清楚明白的，新王和本相都相信仙师肯定不会与蓝柯逆贼有所勾结。但无论如何，都还得走个形式，让其他江湖各帮各派看看，哪怕闲鹤山庄身为江湖第一大帮，仙师您身为太后和大王之师，都必须接受朝廷的盘查，他们这些小帮小派，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既然是走个形式，到时候本相随便几句话回复大王便可，这个就无需闲鹤为本相挂怀了。”
啪嗒一声，独孤云逸将棋子落下。
“虽说是走个形式，但丞相在我鹤鸣峰盘桓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让老夫不禁怀疑丞相有渎职之嫌哪？”闲鹤仙师抚着白须笑道。
“鹤鸣峰山清水秀，远离凡尘俗世，云逸来此就为暂时避避世，讨个清净。仙师难不成还要在新王面前参我一本？”
“哈哈哈！”闲鹤仙师大笑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才没那么多闲心去管你们朝堂上的那些事。老夫会有此问，只是觉得独孤丞相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甚至有些不太像独孤家的子弟。”
“世人那些评价，都是表面皮囊。人有千面，却总是喜欢将最光辉灿烂的面貌展示给世人，将其他的不为人知隐藏起来。”独孤云逸又拈起一枚棋子，拿起一旁的酒杯轻晃：“独孤丞相说不定只想做个独孤游侠呢。”
独孤云逸还有话没说话，闲云野鹤说不定才是搅动朝堂风云的那一个。
当然，独孤云逸装得再像，闲鹤仙师也不会信。独孤云逸算定了这一点，闲鹤仙师不敢走，怕自己一离开，独孤云逸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展动作，杀他个首尾难顾，猝不及防。所以只能终日陪着独孤云逸在这里瞎耗。
独孤云逸每日在闲鹤山庄吃饱喝足瞎溜达，每日在心中计算着时间。人有千面，在闲鹤山庄的他表面上倦怠懒散，可心里比谁都要紧张。嘴上说着每时每刻都是偷来的宝贵闲暇，心里却是一滴滴漏下的沙，忍受着这漫长时间的煎熬。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黑水关现在可是战场。
她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那个人也不会让他有事吧。
她一定会平平安安。
直到拖无可拖，再拖下去恐怕真的要被闲鹤仙师发现其中有诈，独孤云逸只能主动提出辞行。
什么也没查，什么也没干，但他已经帮蓝月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感谢仙师的招待。”独孤云逸道：“云逸肯定会在新王面前如实禀报，闲鹤山庄秉持正义，必然不会与蓝柯孽党为伍，还请仙师放心。”
“那就多谢丞相了。”
直到独孤云逸带来的人马全部退去，闲鹤仙师还不敢离开鹤鸣峰，得再观望几日，生怕独孤云逸使诈。
确实有江湖帮派被查抄出蓝柯余党，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闲鹤仙师是在返回北塞的途中收到黑水关被破，那达鲁战败身亡，两万多伦降卒被蒙守南尽数诛杀的消息。
“竖子不足与谋！”闲鹤仙师一捋白髯：“本座离开之前千叮万嘱只守不攻，他不听，也是他活该，死在蒙守南手上，倒也干净。”
“可是黑水关被破，形势肯定是对多伦不利，我们该如何是好？”
闲鹤仙师不疾不徐地问道：“诛杀那两万降卒是蒙守南自己的意思，还是若寒或蓝月的意思？”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弟子马上回去探查。”
“这些都不重要。”闲鹤仙师从马背上下来，纵目远望：“按照本座的猜测，若寒和蓝月是能顾大局的，蒙守南与多伦之间有私仇，一时被仇恨蒙蔽双眼，年轻气盛，意气用事也是难免。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夺回黑水关本来是好事，但——”
“诛杀那两万降卒的后果，激化北塞多伦的矛盾，就是天大的祸事。”
在整个北塞朝堂的眼中，是若寒保举蒙守南领兵出征，蒙守南和若寒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哪怕是蒙守南个人的行为，也会被认为是若寒的授意，若寒根本脱不了干系。
一次次先斩后奏，若羽如何能忍？
“本座派去联系那达鲁的人呢？”
“回仙师的话，一直没有消息。”
闲鹤仙师的瞳孔猛然放大，前因后果重新串联整理一遍，他竟然中计了！
闲鹤仙师一时间难以接受，难以承认，活了百年有余，却是被几个二十来岁小辈谋划算计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寒，蓝月，独孤云逸，三个人真是演得一场好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天衣无缝地配合，唱了这么一出调虎离山。
若寒蓝月可能在征讨蚩鹿的过程中，隐隐约约知道了他和蓝柯之间有隐秘关系。现在蓝柯已死，他也无从追根溯源，去封那死人的口。若寒蓝月现在或许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假借要在闲鹤山庄查抄蓝柯余党，逼迫他回撤鹤鸣峰，如果他回撤鹤鸣峰，既能说明他心中确实有鬼，与蓝柯有不干净的来往，又能腾出手来解决那达鲁。独孤云逸在南塞接应他们，故意在闲鹤山庄内逍遥快活拖延时间，好让蓝月借机在北塞引那达鲁出关迎战，并排除自己的人马在鹤鸣峰下截断他派去联系那达鲁的人。
好局，真是布的好局。
原本他才是布局者，现在却反被算计。原本，他为他的局，对若寒蓝月尚存几分愧意，有些计划一直迟迟没有推进，现在他意识到他才是被戏耍的那个时，那仅存的愧意，瞬间烟消云散。
闲鹤仙师立马修书给玄鹰关中的封汝陵。
“本来还想让你们郎情妾意多温存几日，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这可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封汝陵接到闲鹤仙师的来信后，双眉紧锁。闲鹤仙师的信非常短，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却是巨大的。闲鹤仙师让封汝陵之后镇守玄鹰关只败不胜，让玄鹰关的形势看似危险，却伤及不到根本。保存军卒实力，守住关隘便好。闲鹤仙师在心中说得明白，蒙守南屠杀多伦降卒，之后只要不犯大错，不把玄鹰关丢了，哪怕连战连败，若羽都无法将他撤职治罪。但信中并没有说明，为何要这么做。
仙师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