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
东宫，夜色暗沉。
若寒在书房内持续批阅着文书，桌案上的文书积累成一座小山，一本批阅完，接着另一本……
蓝月在他身侧看着书，却没怎么看进去。她看着他时而笔尖凝滞，锁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目光中隐有怒色。若羽处政心有余而力不足，若琼章璟虎视眈眈，若寒便只能事无巨细地挑起重担。
她看着他眼下隐隐的乌青，强撑挺直的背脊，和这几日逐渐减少的饭量，除了陪着他，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不能干涉北塞的内政，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她害了他。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没有言语的交流，沉默平静，但听闻着彼此的呼吸，却总能在一片山雨欲来中寻觅到一处唯一的安宁。
今日，这片安宁被突然打破。
“殿下，暗影回来了！”铁血直接推开了若寒书房的门。以往铁血有事禀报求见若寒都会先敲门请示，等到若寒的准许之后，才会进入。如今天这般失礼是从未有过之事。
铁血人还没进到屋内，但声音从内至外都透露着的焦急，让若寒和蓝月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却见铁血拖着一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进入。那人一只手臂搭在铁血的肩上，凭借着铁血的支撑，缓慢向室内移动步伐，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烛光之下，可见那人腹部周围一大块的颜色都较深，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点点滴滴坠落在地上。
“微臣……见过殿下。”那人已经摇摇欲坠，却仍旧勉力想向若寒行礼，铁血一把把他撑住。
若寒一见暗影大惊失色，手中的笔掉到奏报上。沾污了那份极其要紧的奏报，但若寒已经顾不上了。他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趋向暗影。
暗影为人机敏，武功身手绝佳，擅长藏身隐匿于暗处，如黑夜来去无踪无法捉摸的一道影子，在若寒的一众手下中，除了铁血，再无敌手。是什么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还不快去传大夫。”铁血将暗影扶到一把椅子上后，若寒赶忙吩咐道。
“属下马上去办。”
铁血退下，去传东宫的大夫来。暗影的伤势实在不容乐观，他跟随若寒这么多年，若寒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虚弱的模样。眼神失去往日的凌厉，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若寒取来金疮药，简单地先帮暗影包扎一番。暗影先前不断喘着气，待逐渐平复之后，暗影看了一眼若寒身边的蓝月：“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公主是否可以……暂时回避一下……”
蓝月刚准备离开，被若寒一把拉住衣袖，紧紧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必，公主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好。”
若寒知道，暗影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信与不信在她，但他不想再对她有所隐瞒。
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暗影道：“微臣……按照您的吩咐，查闲鹤山庄……和南塞王蓝林……和叛贼蓝柯的联系……微臣无能……没有查出什么……但却查到另外一些东西……”
暗影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颤抖着递给若寒。
“承英侯若琼……多伦二公子纳兰繁峻……闲鹤仙师……他们与西北十州的茶税有关……”
若寒刚把密信打开，还没看到信的内容，但一听到“西北十州”和“茶税”，眼中瞬间迸出了令人不寒而栗地寒光。
如今国库紧张，这几日为筹措军粮军饷，若寒和户部反复盘查，尽最大的可能，将能动用的钱粮都安排到前线上，算来算去，还是不够。
问题应当是出在西北十州上。若寒将西北十州的账查了又查，却依旧没发现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账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户部却已是暗潮涌动。账目在太子若寒手上查着，还没查完，他没发话，底下人自然不敢声张。但等到查完账目要拨付军饷的时候，太子若寒就必须上报大王和朝廷。届时，这么大的亏空，身为户部尚书的陆泓避无可避。哪怕这亏空中的一分钱都与陆泓没关系，陆泓也犯了失察之罪。轻则免官在家，重则牢狱之灾。
人人皆知户部尚书陆泓是坚定的太子一党。如果太子铁面无私，这便是断去太子一臂；如果太子有所包庇……
陆泓接连向若寒请罪。若寒知道陆泓为人。清廉正直，小心谨慎。如果一切都只是按户部的流程正常进行，不可能会出这样的事情。除非……
若寒让陆泓一切照旧，他会想办法处理好。他和陆泓几日来苦思冥想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今日却终于知道了答案。
手中薄薄一张纸，却是国家千万钱。
暗影是撑着一口气来向若寒汇报这件事，在将书信递交给若寒之后，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东宫的人进来，将暗影扶下去医治。
蓝月将门重新关上，若寒手中还攥着那张纸，站立在原处。
若寒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蓝月看，蓝月看完也是脸色剧变，拿着那封书信，不可置信。
若寒让暗影去查闲鹤仙师和蓝林失踪，蓝柯叛变的关系。却意外查出了闲鹤仙师与承英侯若琼，多伦二王子纳兰繁峻相勾结，走私偷漏了西北十州的茶税。
西北十州，不产茶叶，全靠外地贩卖运输。且西北十州是多伦和北塞的重要商贸区。多伦的茶叶来源除了与北塞的供给之外，都是到西北十州购买，故而西北十州的茶税在北塞的税收中举足轻重。若寒查账时，发现西北十州的茶税税收只是比前几年少了一点，这大量的茶税亏空，肯定是被挪用分摊到了其他地方。有若琼，纳兰繁峻，闲鹤仙师三方势力盘根交错其中，难怪他和陆泓难以查出。
“对于闲鹤仙师，你大概知道多少？”若寒问蓝月。
蓝月回想着历历往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只知道他是我母亲的师父，经常会来看望我母亲和我。偶尔，在我母亲不在时，他会到我们楚城的隐居之所，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父亲的消息，并指点我一些武功和兵法。对于这些，他千万嘱咐我不要告诉我母亲。我知道我母亲的脾性，所以每每从他那里悄悄得到只言片语，便如醍醐灌顶，若于武功兵法上有所长进，便甚是欢喜。后来大了一些，我才知道他原来这么厉害。武林盟主，武学宗师。北塞能够复国，也是因为得到了他不少的帮助。在江湖，他就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而现在的蓝月，不比当时稚嫩，她有了应明月的全部记忆。”蓝月抚上自己的肩头，那里曾经中过闲鹤山庄的机关，她望向若寒：“闲鹤仙师哪里来楚怀寒才有的蚀骨散？既然将蚀骨散用在机关上，又知我中了机关。却为何一直缄默不语，没有给出蚀骨散的解药，任凭我第一次毒伤发作？前因后果，细细想来。庙堂高，江湖远，闲鹤仙师身上，确实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
若寒点了点头：“当初闲鹤仙师出手帮助北塞，理由是他认为南北之间的平衡的破坏会对塞洲不利，有违天道。可谁又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不管是古塞朝，还是分裂后的南北塞，江湖和朝廷的往来向来是有个尺度，从来没有江湖人会将自己和朝堂牵扯这么深。独孤泠，蓝林，若西，若羽，甚至是纳兰繁峰竟然全部都是他的弟子。可能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闲鹤山庄弟子，都散布在南北塞的朝堂之中。”
“我从很早就觉得闲鹤仙师的身份和目的有所存疑，但朝廷不宜且难以插足江湖。直到出了你父王的事。你父王失踪得无缘无故，四海珠遗失得悄无声息，蓝柯反叛前期一切造势巧合太过顺利，背后一定有我们平日忽视的一双手。却不想现如今竟然还牵扯出了若琼和纳兰繁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