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惊醒
天上雪花飘落,一片雪花正巧落在了顾忱眼睑下,化成水珠缓缓下坠。
傅楼轶突然心中一慌。
异变突生,顾忱幼时圆润可爱的脸逐渐变得瘦削,身量拔高,变得与十七岁的顾忱无异。
只那眼眶发红,眼神极度悲怆,上一息还身着锦衣华服言笑晏晏,这一息却身穿粗布衣裳形同枯骨。
身量与傅楼轶只差一个头的人,却瘦的如同一张薄纸,风一吹就要走了。
那片融化的雪花如同泪珠滑落,晶莹剔透的泪珠在雪地上洇出更深的玉白色。
傅楼轶抬步上前,想伸手拭去顾忱脸上的滚滚泪珠,冰凉的空气中却如同有一层无法跨越的屏障,生生将傅楼轶隔绝在外。
屏障那边的顾忱似乎是看到了傅楼轶,他抚上透明的屏障,似是想说些什么。
寒风瑟瑟,呼啸的风声中,终是听不见顾忱在说些什么。
傅楼轶眯起双眸,仔细辨认:“救……救……我”
话音刚落,顾忱像是精神不济脱力了一般,向后倒去,身后一层厚厚的雪激起片片雪花将顾忱掩埋。
“不要!”傅楼轶伸出手去,这次没有触到屏障,而是一片冰凉的空气。
傅楼轶猛地睁开双眼,一手探出似是想抓住什么,腰背挺直呼吸急促,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胸腔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着,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顾忱倒地了无呼吸的模样。
他深色的瞳孔微缩,隐匿着不知名的情绪,唇色惨白,满脸凝重。
手臂上的麻涨感袭来,几乎令他变了神色。
原是傅楼轶不知何时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手臂被压着太久,发麻了。
“傅大人,怎么了?”
营帐外巡逻的士兵听见傅楼轶的营帐中有异响,急忙快步走到了傅楼的营帐门口问道,走动时身上穿着的甲胄相碰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傅楼轶抚上额角,意图缓解因梦魇而发疼的脑子,却触到额上滑腻的冷汗:“无事,方才被梦魇住了,退下罢。”
“是。”
营帐外的士兵们因隔着远,傅楼轶的声音在他们耳中并不特别清晰,也自然没有听出傅楼轶话语中的颤抖。
一盏茶后,傅楼轶逐渐回过神,低头望着还在隐隐发抖的手,原本平息下去心悸又卷土重来。
一滴冷汗缓缓从额角滑落至几案的纸上,正巧低落在画中人眼睑下方,如同是画中人的泪珠一般。
这滴外来的“泪珠”分明与言笑晏晏的少年该格格不入,却意外地惹人悲伤。
那是顾忱的以后吗?
傅楼轶想。
傅楼轶摩挲纸页,脑海中不断重复梦中顾忱从脸上时常挂笑到骨瘦如柴满脸悲怆的模样,从幼时到成熟,不断在二者之间闪回。
倏地,傅楼轶抚上心口,心脏隐隐的酸疼感告诉他,他现在想见到顾忱,想见到平安无事的顾忱。
傅楼轶起身,脚步略带急促地往营帐外走去。
夜晚的黑色笼罩着一切,天空雾蒙蒙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也只露出一点角,漆黑的夜里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压着人喘不过气来。
傅楼轶心中急切,并且休息的营帐中间隔不远,傅楼轶才走几步便来到的顾忱休息的营帐门前。
来见顾忱是因为梦魇的预示,而到了门口,傅楼轶方觉不妥。
如今已经是子时,哪有深夜来找人的。
可傅楼轶急匆匆跑来,又不愿立马回去,便想着等心悸散去,再回去自己的营帐。
这时,营帐内传出“扑通”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顾忱吃痛的梦呓。
傅楼轶因着方才的梦境现在本就心神不稳,再听见这一声响心中更慌乱了。当即什么也顾不上,冲进了顾忱的营帐。
待傅楼轶快步进去后,看见眼前的一幕,在没看见顾忱前一直惴惴的心此刻终于安定了下来。
只见顾忱摔在了地上,手中只抓着一角衾被,剩下的大半全在榻上。但就算是这样,顾忱依旧没有醒来,正呼吸均匀地酣睡着。
傅楼轶如同脚下有千斤重的脚镣一般,艰难地一步步走向顾忱。借着微弱的月光,傅楼轶悄声走到顾忱身边,半蹲下来,手臂穿过顾忱的脖子后方与腿弯,将人横抱了起来,又轻轻放在了榻上。
见人似乎瑟缩了一下,忙拉过榻上的衾被盖住顾忱,又将四处压得严严实实,不让一点儿风漏进来。
傅楼轶为了不惊醒睡梦中的顾忱,一切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了顾忱。
可不想盖衾被时,一时不察,傅楼轶的手指轻轻擦过顾忱的鼻尖,惹得他挠了挠。
顾忱挥挥手,想挥去惹他鼻子发痒的东西,还呓语:“别闹……小九,要不然就把你吃了。”
傅楼轶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小九……还会上榻吗?
傅楼轶静静地注视了顾忱还好一会儿,方才起身决定离开。
屋内昏暗,看不清楚细节,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更别说是随处乱丢的小纸团了。
傅楼轶脚踢到了一团圆圆的东西,那圆滚滚的东西轻飘飘的,被傅楼轶这一脚直直踢向了门帘处。
傅楼轶镇定上前,垂头借着屋外一点点火光方才看清那物什是一团纸。
傅楼轶弯腰拾起,却见纸团外缘似乎是写着“傅”字。
他怔了一瞬,一点点将手中的纸团展了开来。
纸上只写了他的名字,似乎是主人自己也觉得字丑了点,一笔划过后,又在下方写了一次“傅楼轶”。
虽然字迹依旧不好看,却得以看出字的主人是一笔一划停停顿顿才写出来的。
紧接着,在“傅楼轶”三个字下边,写着“对不起”三字,也是无比怪异。
“傅楼轶,对不起。今日是我错了,有些事情我想岔了,当时说不要你管都只是气话。虽然你今天做的也不对——”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信件的主人怕是也察觉到了这样写不像是在道歉,更像是在继续今日白日里的争吵。
傅楼轶一点儿营帐的门帘,在更多的火光透进来时,傅楼轶看清楚了顾忱营帐里的模样。
地面上,满地都丢着纸团,最凌乱的当属几案了。上次傅楼轶来顾忱营帐里还摞着几沓白纸,如今一瞧只余几张铺在了上面,砚台、几只毛笔,堆放的毫无顺序。
看着这满屋的纸团,傅楼轶轻笑,他几乎都能想到顾忱在写这些信时抓耳挠腮的模样。
平日里,一点都不喜欢舞文弄墨,也不知这么多废纸团究竟是写了多久。
其实,因着方才那场梦魇,傅楼轶几乎都要忘记了今日与顾忱争吵。
现下顾忱又在屋里头写了这么久的信,只为给他道歉。那点因为顾忱的气话而升气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心中甚至还有些愉悦。
傅楼轶望向床榻上背对门口侧睡的少年,目光逐渐柔和,心里却愈发坚定。
“我会救你的。”整句话几不可闻,特别是“救”字隐匿在了风中,无人听见。
说完,傅楼轶便拉开帘子,走出了营帐。
明日顾忱应该就会来找自己了,虽不能告诉顾忱前因后果,但他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一味地只告诉顾忱远离阮浮。
那他应该怎么与顾忱说呢?
傅楼轶浑身气氛轻松,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与来时截然不同。
此时心情愉悦的傅楼轶显然没发现在他离开营帐的一瞬间,床上本该还在睡梦中的顾忱猛然睁开了双眼,眸子清亮,明显不是刚刚睡醒的人,
顾忱其实早在摔下床榻时便已经醒了,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在傅楼轶闯进来那一瞬便已经知道了进来的人是傅楼轶。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傅楼轶进来时,他止住了爬上榻的动作,而是在地上装睡。
在傅楼轶一步步走近再到他盖完被子起身,他的心便一直在跳,但感觉又与以往感觉不同。
在傅楼轶借着那一点点微光看他时,他也在望着傅楼轶。傅楼轶眼中那几分或许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悲伤,顾忱察觉到了。
虽然他不知道傅楼轶为什么难过,但是以往砰砰乱跳的心,今日变得又麻又酸。
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傅楼轶最后那一句是说什么?
他虽是耳聪目明,但傅楼轶担心吵醒他,声音实在太小。
顾忱伸长耳朵使劲听,也只听见了“我会……你的”。
中间那个字是什么呢?
是喜欢吗?
我会喜欢你的?
不太通顺,顾忱想。
顾忱默默拉起被子,盖到头上,将整个人都闷在了被子里。
那今日也没误会,这么说来,那自己的一些行为也不算莫名其妙。
那就不用道歉了,只是可惜了我写了那么久。
过了一会又一脚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衾被踢开,其实方才傅楼轶给他盖被子时他就觉得真的很热。
平常傅楼轶也会在这种天气的夜里盖这么厚吗!
顾忱迷迷糊糊地想,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今日是旬休,军营里头也不安排训练,但依然有将士会卯时起练武,这其中便包括顾忱。
还有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