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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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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傅楼轶还在等他接住发带,傅楼轶再次挥手,试图找回他神游天外的意识。

    顾忱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中的发丝,他清了清嗓子,声调中略带慌乱:“噢,都忘记它了。”

    顾忱将半截发带随手搭在国子监服上,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他找了个话题。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八字犯冲啊,每一次见面都有一个人倒霉。”

    顾忱回想和傅楼轶相处的这几天,不是傅楼轶被砸、落水,就是自己撞到木桩上,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在倒霉。

    闻言,傅楼轶挑眉,似笑非笑:“那怪谁?”

    “怪我怪我”看在傅楼轶今天很好说话的份上,顾忱火速承认,过了会,他想了想,再次开口,“不是,真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就连小时候也是!”

    “你还记得不,我们第一次见面,熙水街那边。”顾忱兴奋地说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叽叽喳喳说着:“我还记得你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簪了个玉簪子。我当时就想,明明和我差不多大,装什么大人……”

    东景国的礼法中,男子簪发代表开始独当一面,一般要到十六七才开始簪发。

    傅楼轶无奈摇头,当年他并非是故意装老成,而是在遇见顾忱前参加了一场诗会。诗会上大多是十六七岁左右的人,而他当时才十一岁,为了不落于人后,他也簪了玉簪子,没想到被顾忱记到现在。

    那天他从诗会上回来的时候,天色与今日回到军营里的差不多。

    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无病呻|吟的诗会,可此前已经推脱过太多次,不好再拒绝。

    被一场不感兴趣的诗会拖到那么晚,心中自然是十分不满。

    他面色不善地走在回府的路上,途经熙水街时,却听见有小孩的嬉笑谩骂声。

    他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只见两三个小孩围着一个抱着把木剑、发丝散乱的男孩,还时不时拿手中的小石子砸他。

    傅楼轶离得有些远,没听清那群小孩在具体在说些什么,但无外乎是些挖苦与奚落的话。

    他正想上前阻止那群小孩的言行,却被接下来抱着木剑的男孩的动作止住了脚步。

    不知是那群小孩说了什么,激怒了男孩。男孩握着手中的木剑,挥舞出了一套剑招,打跑了他们。

    那群小孩被赶走了,这下,死胡同里唯二的两个人就此对上了视线。

    这是顾忱印象中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其实不是的,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要在更早的时候,在此前的两个月。

    那是在顾忱母亲的殡礼上。

    南平将军夫人病逝,几乎举朝官员都来祭拜。

    傅楼轶也跟随父亲去了顾府。

    在灵堂里,他见到了跪在正中央,身披白麻的男孩。

    男孩面朝放置在前方的棺木,腰板挺得很直,从后方看不到正脸。

    他似乎有些茫然,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躺在狭窄的木棺中,周围都是些他不认识的人。他环顾四周,想寻求帮助,却被泪流满面的乳母告知他要永远也见不到娘亲了。

    许是无法接受,他起身欲奔向木棺,被身旁的乳母揽住胳膊,不让他前进半分。

    在男孩的挣扎中,他看到了男孩苍白的脸和隐忍发红的眼眶。

    那才是他与顾忱的初见。

    傅楼轶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描绘着顾忱的轮廓。

    顾忱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地演绎记忆中的场景,语气十分得意。

    与幼时两次的初见截然不同。

    这样很好。

    把一整个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的顾忱没得到另一个当事人的回应,正不满于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情况:“你还记不记得啊?”

    傅楼轶听着这声略有羞恼的质问,嘴角微微上扬:“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某人赶走小孩后,自己倒哭起来了。”

    “什么啊,根本没有这回事!”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顾忱,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偷摸摸哭的黑历史。

    傅楼轶伸手将垂落在眼前的发丝拨到身后:“是,你没有。”

    傅楼轶暗自发笑,原来顾忱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

    那为什么他未来会为了阮浮不顾一切,把自己放置于那么卑微的地位,甚至于放弃了当将军的追求?

    因为虚无缥缈的……爱?

    傅楼轶模模糊糊地想着,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我想到我的条件了。”傅楼轶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严肃地宣布什么国家大事。

    还想扭曲当时死胡同里情况的顾忱住了口,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傅楼轶身上:“什么?”

    “我要你……不许为了任何人放弃你的追求,你当将军的追求。”傅楼轶声音平淡。

    他提起几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毕竟,我这么殚精竭虑总不能打了水漂。”

    说完,他将杯子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顾忱有些错愕,吸了吸鼻子:“这个不算的。”

    这是他自己应该做的,不用傅楼轶提条件。

    顾忱看着傅楼轶黑沉沉的目光,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浑身的血液也热的发烫。

    也许是太晚了,有一次他很晚没睡,也有这种感觉。

    顾忱想。

    ……

    在的死胡同里,赶走了小孩的男孩抱着木剑,坐在石阶上,蜷缩起身子哭了起来。

    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砸在青石板的地上,在寂静的胡同里发出清脆却又沉闷的声响。

    这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傅楼轶像是怕惊扰了对方一般,轻轻地走到了对方面前。

    他看着环膝哭泣的男孩,复杂的连绵疼意像是被蚂蚁在心上生生啃食着。

    他伸出手想安慰眼前泣不成声的男孩,却不想,伸出的手穿过了男孩的身体,没触及到实处。

    张口说出来的话,也如沙尘,淹没在了空中,无法被男孩听见。

    他打量着这个记忆深处的胡同,却意外地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自己。

    十一岁的自己。

    “他”缓缓走近,矜贵地坐在了顾忱身边。

    用顾忱的话来说,就是臭屁。

    “你刚刚打跑他们的剑招叫什么?”十一岁的傅楼轶恍若没见着人在哭似的,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十一岁的傅楼轶当然知道八岁的顾忱为什么哭,无非是因为他娘亲的病逝,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转移顾忱的注意力。

    果然,这个话题一出,本来还埋首在膝弯里的男孩探出了脸,带着哭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是我娘教我的。”

    “那你娘很厉害。”

    十一岁的傅楼轶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干瘪瘪的话。

    令人意外的是,顾忱就吃这样一套。

    顾忱拿出木剑,眼里盈着一层水光,他抽抽噎噎道:“我也觉得,这就是我娘亲自己刻的。我问林茂茂他们,他们都说他们的娘亲不会做这些。”

    “你的剑术很漂亮,你……练了几年?”十一岁的傅楼轶想从他娘亲的话题里转移出来,飞速转动大脑,只能生硬地重新提出剑术的问题。

    顾忱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似乎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哥哥的话题跳跃这么快,但他依然认认真真回答了:“好像是五年还是六年了,反正从我记事起就开始练剑了。”

    说完,他又自个开始延伸话题:“其实我不只有练剑,还要练其他的,我会很多。”

    “那你也很厉害。”十一岁的傅楼轶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只说出了这一句话。明明平常舌灿莲花,结果在八岁的顾忱面前只能干硬地吐出几个字。

    “哥哥你也想练武吗?我娘说太晚开始练武是不行的。”顾忱歪头上下逡巡了一遍,很实诚地说“哥哥你可能年龄有些大了。”

    年仅十一岁就被说年纪大的傅楼轶:“……嗯”

    不知是在回答年龄大了,还是在回答想练武。

    顾忱也没问,自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我不太想练武了。”

    听到这话的傅楼轶略显诧异:“为什么?”

    “因为以前都是他们叫我练,我才练。现在都没人叫我练了,我不想练。”八岁的顾忱捧起脸,手肘搭在膝盖上说。

    “可是练武很潇洒好吗!”

    一直表现出很冷静的他听到顾忱给出的原因立马激动起来。

    十一岁的傅楼轶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因为这种原因放弃练武,毕竟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他沾染武学相关的东西。

    顾忱认真求问:“有什么潇洒的。”

    “因为练武可以不做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这难道不潇洒吗?”傅楼轶见人不相信,急的满头大汗,又在慌忙中想出了一个例子,“就像你刚刚那样,你不喜欢那群小孩,你就可以用武艺把他们赶跑,这难道不潇洒吗?”

    顾忱瞪大双眼,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的对!那我以后还要好好练武!”

    傅楼轶骤然放松下来:“如果你想的话,以后我可以叫你练武。”

    “好啊好啊。”顾忱笑语盈盈,过了一会,又试探地问:“哥哥,你是谁啊?”

    十一岁的傅楼轶:“……”

    旁观两人的互动,傅楼轶不由得笑出了声。

    原来,这段尘封的回忆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走上两人身旁的空石阶边,拍了拍灰尘,学着两人的样子捧脸遥望圆月。

    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渐明,晃得傅楼轶的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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