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闭月泣
刚才没有注意,闭月一说,凌时安觉得那男人与闭月确实有两分相似。
那男人长了一张国字脸,五官端正,一双凤眼飞入眉梢。他穿着栗色祥云暗花滚金丝直身,头戴束发小冠,额上还配了一条黑色抹额,没有镶宝石,只是用金葱和红葱线绣了些图案。
当下成年男人并不流行束抹额,只有一些年轻人贪图俊俏才束一些素净文雅的棉布抹额。闭月爹不光束抹额,还束着绣花抹额,真是一个爱美之人,或者说是臭美之人。
凌时安这边还想着,门前出现了一位中年女子,身穿赭色棉袄,下配青色马面裙,都是棉布做的素裙,衣角有些脱色,泛着浆洗过多的苍白,看来已经穿了很久。
女子长着一张鹅蛋脸,脸蛋泛红,像是冻伤的红晕,京州冬季严寒,如果不抹些油膏经常容易冻伤。她眼眶也泛着红晕,应该是刚刚哭过,眼角纹路纵横,看来确实不注意保养。
她问道:“你们找谁?”
闭月拖着哭腔,抱住了女子,喊道:“娘,是我。”
闭月娘呆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闭月抱着,明显是没有认出闭月。
也不怪闭月娘认不出,天气冷,她们出门时特意裹着严实了些,脖子上缠了几圈狐裘皮将下半脸包住,身上披着斗篷又将额头罩住,旁人只能透过缝隙看见她们的一双眼眸,所以闭月娘认不出也是正常的事,闭月爹不是也没有认出。
片刻,闭月娘瞿然地抱住闭月,声音欣喜地说道:“丫儿,你怎么出来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是不是被主子赶出来了!”
“娘。”闭月娇嗔道,“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儿好!”
闭月拉着闭月娘走到凌时安面前,说道:“这是小姐,她说要来看看你。”
“娘子安康,多年不见你身体好吗?”凌时安问候道。
闭月娘离开相府多年,怎曾想会再见贵人,激动地跪地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凌时安连忙俯身去扶,“娘子不必多礼。”
泠月十分有眼力劲地将大门关上,关上前还左右打量了一下,害怕闭月娘的那声贵妃娘娘被旁人听到。
闭月搀着娘亲的胳膊将她扶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屋里聊吧。”
“对对对,这么冷的天,咱们屋里聊。”闭月娘领着凌时安往屋里走。
闭月家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一间坐南朝北的正房,两间东西的厢房,还有一间对着正房的倒座房被改成了铺子。
四间房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晒着一些刺绣用的丝线,天气冷,丝线冻得有些僵硬,像是熏晒好的鱼干。窗沿下还挂着几缕穿好的辣椒和大蒜,大蒜旁边还挂着一串玉米,这玉米串是用玉米皮编织而成,好似姑娘的麻花辫。玉米粒已经干瘪,想来不是用作吃食。
凌时安没有去过普通人家,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指着那串玉米问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闭月娘顺着凌时安的手望去,笑道:“快过年了,摆个喜庆,也求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凌时安点点头。
闭月打帘,众人进屋。进了屋,凌时安还在好奇的打量。
正房与凌时安的卧房格局相似,进门就是会客的正厅,中间摆里一圆桌供人吃饭,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供桌,供奉着财神爷。两边是两间厢房,打着帘子看不清里面的样貌。
闭月娘招呼凌时安坐下,亲亲热热得和凌时安聊起了家常。闭月娘以前不是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下人,并不太了解规矩,见凌时安像寻常小姑娘一样,没有什么架子,对她也就没有什么惧意。
聊了一会儿天,居然聊了几分长辈之意,说道凌时安还没有孩子时,惊讶道:“娘娘怎么还没要孩子,你这成婚几年了,要加把劲。最好生个男孩,男孩金贵。”
凌时安都没有被凌相训导过,这时却被一个不相干的妇人催生,顿时觉得尴尬、无语、气愤,讪讪地笑道:“我还小,不着急。”
“女人说是小,其实也没两年青春,说老就老了,现在不赶紧生,老了就生不出来了。”闭月娘说教道。
凌时安可不想听闭月娘在这里扯闲话,且不说她是计划逃跑的人,就是她那番言论,凌时安也不能苟同。
如果女人只是为了结婚生子,人生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被男人困在后宅之中,整天围着男人和孩子转,好吃的、好玩的都无法体验,多无聊。
而且太过依靠夫君也不是一件好事,君玉逸的事不就是教训。如果自己没有武功,没有钱财,没有逃跑的退路,说不定现在还在后宫以泪洗面,然后屈服于夫威,与一群女人共侍一夫。
凌时安越想越觉得闭月娘不靠谱,以闭月娘这种格局,能为闭月相中什么好亲事,还是自己多多做主。
凌时安笑道:“娘子多虑了,父亲从没有催促过我,而且皇上也放纵我多玩几年,生子之事倒也不急。”
闭月娘还想再说,但闭月拉住了她,撇了撇嘴,用眼神示意她凌时安有些不悦。
闭月娘见贵人确实面色不忿,便没有再说什么。
凌时安也不想再与闭月娘聊天,直接向闭月娘说明了来意,只是从原先思量的“和娘子一同相看”变成了“我为闭月做主”。
以凌时安的身份介绍的人家自然不差,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天大的福分,但没想到闭月娘却不同意。
猛然跪在地上,不断以头抢地,对凌时安哀求道:“求求娘娘不要赶闭月,闭月不嫁人,就在娘娘身边伺候一辈子。求求娘娘,求求娘娘,求求娘娘……”
闭月娘的反应吓了众人一跳,闭月见娘亲磕着额头红肿更是流出了泪,心疼地拉住母亲,“娘,你这是干什么?”
闭月娘拽过闭月的胳膊,一巴掌打在闭月的背上,“你是不是惹娘娘生气了,快磕头向娘娘赔罪。”
闭月娘按着闭月,非要她向凌时安磕头认错。闭月不愿意,闭月娘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在闭月的背上,闭月疼得呜呼乱叫,满屋乱跑,闭月娘又打又骂,也不停着,小小的正房乱作一团。
“行了!”凌时安拍桌喝止。
骤然,正房安静了下来,闭月娘讪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闭月抱着胳膊躲到凌时安身后,泠月半搂着闭月,护住了她。
凌时安皱着眉头,说道:“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闭月娘见凌时安松了嘴,立马磕头谢恩。
凌时安没想到闭月娘是这般莽妇,并不想理她,只是冷冷得说了一句“起吧”,让她平身。
闭月娘也是一个妙人,她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欢欢喜喜地说道:“娘娘来家还没有喝口水,我给娘娘沏壶茶。”说着便风风火火地打了帘子,向伙房去打水。
闭月半偎在泠月怀里,发髻有些乱了,衣服也有些皱,眼眶上挂着泪,一脸委屈的样子。闭月何时狼狈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
凌时安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我们回宫吧。”
泠月点了点头,闭月戚戚地说道;“我是不是要和娘说一声。”
“去吧,打声招呼,我们在这里等你。”凌时安道。
凌时安不担心闭月再挨打,每年凌时安都会让闭月回家探亲,每次闭月都是兴高采烈,准备多日,回来时也是忧愁不舍,眷恋万分,可见母子情深。
但这次是为什么呢?从闭月娘的谈吐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个以夫为天、相夫教子的女人,应该十分欢喜闭月嫁人的,为什么刚才会是那种态度?还有闭月的父亲,也是古古怪怪的。她们进门前,闭月父母应该是在争吵,到底是在吵什么呢?
越想越乱,现在卡在这里,闭月应该怎么安排呢?凌时安觉得还是回宫与闭月商议之后再说。
闭月一去本以为是两三句话的事,没想到她居然去了小半刻钟,直到凌时安的手都有些凉了才回来,一回来凌时安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