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少更(下)
林康达是被拽过来的,他本来与李元景商议后宫之事,吴管家来请人,李元景把自己也拽了过来。
说是拽,林康达也存了两分来的心思,不然李元景也拽不来林康达。林康达这两分心思其实也不难猜,他不似其它人“无欲无求”的跟在领头羊后面,他还有一个女儿在后宫,总要为女儿探探虚实。
虽然宫中传出凌贵妃失宠的消息,但林康达却不以为意,皇上和贵妃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即使因为广开后宫而争吵皇上也不可能轻易离弃贵妃。
男人再贪图美色,再贪图新鲜,但本质上他也是人,也会有感情的羁绊,十几年的时间是其它美人所比不了的。就如他来说,虽然家中美妾歌姬众多,但总会去林昭仪的姨娘房里坐一坐,原因无他,只因姨娘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从小与自己一块长大,也因此爱屋及乌,他对林昭仪格外上心一两分。
李元景抱怨着,松原就来了。李元景敢说那些下流的话,自然对松原没有什么尊卑之礼,撇了松原一眼,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
松原笑了笑,也没有露出什么气愤的表情,还是如大佛那般稳坐红木椅,并神态自若的招呼林康达坐下。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李元景问道。
“还是那些事,只不过想再嘱咐你一下。”
还是那些事?李元景心道:我怎么就不相信呢。
“好,我知道了,那我走了。”说着,李元景就要往外走。
“元景,位子迟早是你的,你不用如此夹枪带棍,你过来再听我说两句。”松原低垂着头道,“我无儿无女,也不是世族大家,手里这份家业都是从岳父那里继承来的,我替他守了一辈子已经仁至义尽,这世上已没有我在意的东西,唯有满朝文武,我放心不下……”
松原叹了一口气,又道:“小班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几斤几两我知道,那个位子给他,他捧不住。而你虽有大权,但不堪大用,交到你手上我也不放心。如今……我真的老了,管不了,只能送你一句话,江山姓君不姓李,好之为之。”
烛影攒动,月挂枝头,夜静谧,人苍兮。李元景没想到松原会和他说这样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犹如临终托孤,让李元景有些措手不及。
人有千面,李元景见过松原的狡诈、聪慧、狠绝……唯独没有脆弱,脆弱到让人不忍拒绝,仿佛说一句不都是一种罪恶,仿佛全身都在拉扯着让你说好。
但李元景还是说不出口,他都能感觉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脑子里依然有一丝神智拉住他。
是什么,到底有什么不对!
李元景抓住那一丝不同,仔细地回想,终于想到了,是松原这个人。
松原怎么可能脆弱,即使刚才他还在利用换衣威压于大臣,令众人不敢指责他在三美堂的行为。如果松原脆弱,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故意表现脆弱!
“谢过松大人的厚爱,既然松大人想要教导学生,请大人不要藏私。李某有一事想问,希望大人能告知一二。”李元景走到松原对面,恭敬地问道:“不知皇上给您的奏章到底写了什么?”
李元景勾着唇,胸有成竹地看着松原,他见他的眸子抬了抬,又耷拉下去,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光芒,那是未经世事的青年人才有的光芒,李元景知道他猜对了,他终于将松原拉下了凡间。
“李大人还是有一些能耐的,不像那群废物连问都不敢问,这让我更放心将大臣们交给你了。”松原道。
林康达讪讪地抿了抿嘴,自己怎么成废物了!明明是吃瓜群众。
李元景没有和松原打官腔,直接又逼问,“请松大人告知李某。”
松原勾唇微笑,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掩饰,说道:“有些事你不用知道,也与你无关,我还是那句话,皇上终究是皇上。”
“不能小瞧吗?”李元景冷笑一声,“那我就要小瞧看看,看看江山到底是谁做主!没了张屠夫,君家人能不能吃上混毛猪。”
李元景拍桌而起,拂袖而去。
松原没有被李元景吓到,倒是林康达和屋外的更夫三人,吓得屁滚尿流,小更夫呜呼一声,摔倒在草丛里。
吴管家怒斥一声,将三人抓进了屋。三人连忙跪地求饶,嘴里叫喊着“什么也没有听见”,哭着鼻涕眼泪混成一团,涕泗横流。
林康达是世族大家出身,又是正妻生的小儿子,从小呵护长大,那里见过这样悲惨的场面,忍不住替他们求情,“松大人,放过他们吧,这也太可怜了。”
松原听这话,笑出了声,这次真的是欢愉的笑,“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慈悲的性子。”
林康达被松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挠了挠头。
“你今日来是有事?现在和我说一说吧。”松原道。
“啊。”林康达没想到此时松原会提这事,指着更夫三人说道:“他们……”
“他们不是喜欢听,就让他们听着。”
吴管家堵上了三人的嘴,林康达说道:“我就是想问问后宫的事,我女儿……”
松原举起手,示意他停止,“我还是那句话,皇上终究是皇上,顺其自然,投其所好,自是最好。”
“可是……”
林康达还想再问,但松原没有理他,径自走到更夫面前,对着吴管家说道:“杀了吧。”
“是。”
吴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松原摇摇头,“我记得架子上有一把苍旌的寒铁匕首还没有见过血,就用那一把吧。”
“是。”
吴管家从架子上拿出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兽纹匕首,走到三人面前,双手捧刀,将刀递给松原。
三人见命不久矣拼命挣扎,松原抽出匕首,把玩着这把宝刀,“聒噪。”
“是。”吴管家点住三人的穴道,三人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松原抬起老更夫的下巴,露出纹路纵横的脖颈,在上面划出一条深深的红迹。匕首割得有点深,刀刃深深地陷进里面,拔出时并不顺畅,松原用了些力气才拔出,还带出一点血溅到身上,令松原眉头紧锁。
“中看不中用,剩下的你来吧。”松原将匕首扔给吴管家。
“是。”吴管家干净利落地剩下两人割喉。
三人跪在那里,仰着头,脖子上的血顺着细长的脖子流到胸前的衣襟上,因为被点穴,三人像是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林康达目睹了整个石雕的完成过程,也变成了一尊石雕,直到松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走吧,我送你出去。”
林康达木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