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亲墓
永逸十五年十一月,天随国皇帝君玉逸向苍旌国求娶。十二月,三皇子黔布奉命送公主欲婉前来和亲。
庸河关五十里外的一片树林,苍旌的送亲队伍在此修整。十几个小帐篷远远的围着一个大帐篷。夜已深,周围只有巡逻的士兵不时地走动。大帐篷亮着灯,传出一阵阵的靡靡之音。
三皇子黔布四十多岁,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是苍旌最不受宠的皇子,所以爬山涉水的苦活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公主欲婉也不是什么正经皇女,她是皇后养在身边的义女,本是用来争宠的棋子,结果几年前皇后暴毙,无依无靠的欲婉就勾搭上了三皇子。
同是皇宫里出来的,谁都不是傻子,三皇子不可能让毫无背景的欲婉当王妃,欲婉也看穿了这点,渐渐对黔布死了心。黔布虽然无情,但还算有义,终究是跟了自己一场的女人,总要安排一个好前程。于是为欲婉求了一个公主之名,送来天随和亲。
黔布在欲婉的玉颈之上留下一朵朵鲜红的花,女子娇嗔道,“轻点。明天我还要见天随的使者呢。”
黔布笑了笑,“你还想给谁看。”
欲婉眼中噙泪,“给天随皇上,我的夫君看。”她不断扭动想打断此事。
这时候那能悬崖勒马,男人好声好气的哄劝道:“天随的皇帝会动你,别闹了,过了苍旌可就无法放肆了。”。
女人也只是拿捏一下,不敢也不想坏了这好事。
天随和苍旌表面上是友邦,但实际上是敌人,和亲只是用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和平。所以和亲公主名义上是天随的皇后,但是权利还比不上一个昭仪。甚至还有传言,天随的皇上从不碰和亲的公主,活活在后宫守寡,所以欲婉也想享受最后的欢愉。
帐篷外,隐藏在夜色里的黑衣人下了一个撤的手势,远处同伴看见手势撤退了下去。一行人骑着马跑到了庸河关的驿站。
黑衣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摘掉了自己的面纱。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左边眉角有一道疤,疤不大,远远的望去像是少了一点眉毛。虽然这是一个放在人群里都不起眼的大众脸,但是如果凌时安在这里她一定会记起他,他是那个向君玉逸耳语陈美人有孕的小太监。
他朝着站在书柜前的君玉逸微微颔首,“参见皇上,事没有成。”
“怎么回事?”
“我看见那公主与黔布行欢好之事,可为之利用,所以没有下手。”
屋内陷入了沉默,许久,“苍旌真是乱了,你做的好,下去吧。把肖鸣叫来。”君玉逸会心一笑,心情不错,丝毫没有在意被带绿帽子的事。之前担心借和亲公主身亡错过成亲吉时为由,太过牵强,现在自己送上门,当然要好好计划了。
黑衣人没有走,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君玉逸,“戴绿帽子那么开心吗。”
黑衣人这话说的大胆,丝毫不像一个下属应该说的话,但君玉逸好像已经习惯,没有生气。
“难道你不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过正常的生活吗?”
“我也不知道想不想,快要开始了,我也有点怕了。”
君玉逸没想到他会害怕,“是因为陈美人死了吗?”
黑衣人捏紧了手里的面纱,“没有,她不喜欢我。”
君玉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等一切结束,什么都会有的。”
黑衣人点点头,“我明白,我去叫肖鸣。”说完转身离开。
本来君玉逸想在庸河关完成所有的事情,现在天降把柄,自然要好好利用。
战争并不是一君之言这么简单,皇上下个命令,士兵开始打,这中间还夹着百姓。打仗需要人,人从那里来,百姓生的;打仗需要粮食,粮食从那里来,百姓种的。没有一个理由说服百姓,谁会愿意去打仗。
而且天随国所在的大陆,只有天随和苍旌两个国家,千百年来,苍旌一直对天随俯首称臣,朝贡纳税,两国以和亲为盟,定下友邦之约,迎来千年的和平共处。天随百姓安居乐业,又是独占优势的一方,百姓不舍得也不想去破坏平静的生活,所以君玉逸花了五年的时间,营造一种苍旌虎视眈眈,想要取天随而代之的氛围。学堂里,先生教的是战争;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是千年前苍旌对天随的侵略。现在群情激愤,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民愤。
而现在这颗火在肖鸣的迎接下浩浩荡荡的驶向了天随皇宫。直到一个月后,和亲队伍到达京州的驿站。
京州的驿站不大,以往都是各州府的官员使用,只能勉强住下和亲队伍里一半的人,所以押送嫁妆的士兵、马夫被安排在了驿站,三皇子黔布和公主欲婉则带着亲卫和丫鬟住进了亲王府。
亲王府原是皇上为同胞兄弟准备的府邸,近几代皇帝子嗣不丰,鲜有皇子存活,所以亲王府也成了摆设。
黔布和欲婉对亲王府很满意,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关键是君玉逸特别贴心的将天随的侍卫调走,只留下苍旌的人守卫,所以肖逸一走,欲婉就坐到了黔布的大腿。
“人还没走远呢!”黔布望着远处刚刚走到长廊的肖逸。
欲婉在他耳旁轻语道:“怕什么,没人会想到咱们俩。”
耳朵敏感,欲婉呼出的热气犹如羽毛搔动着黔布的全身,黔布亲了她一口。
欲婉推开了他,“哎呀,明晚还要参加晚宴。”
黔布拉过欲婉的手,“那我们去床上。”说着一把抱起欲婉,走向寝室。
春色满园,直到月上枝头才偃旗息鼓。
这边熄灯拔蜡,几十里外的皇陵却亮起烛火。
今年冬天冷的早,还没到放碳例的时候就冷到不行,负责打扫的太监裹紧了身上的棉被,但还是觉得风顺着缝隙往里灌,被子里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窗户被风吹着叮当作响,太监也冷得打颤,他起身点蜡,穿上了衣服,没办法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以往也有这样的时候,冷得能把耳朵冻掉,守皇陵的太监就去求上面给发点儿碳。但死人那有活人金贵,谁会理死皇帝身边的太监。走投无路的太监只能走偏门,砍树烧火。
皇陵的树都是由专人打点看管,要是发现谁折了伤了树,都是掉脑袋的大事,不到万不得已,皇陵里的宫人是绝对不会去动它。但树挪死人挪活,今天都过不去,谁还在意明天的事,于是就有大胆的太监打起了树的主意,不过动也要有技巧的动。
皇陵有帝王妃三处陵地,以帝陵为重,王陵为次,妃陵为末,妃陵是最不受重视的,要动就动妃陵的树。而动的位置也有讲究,墓地阴气大,越是新建的墓阴气越大,伺候的下人都会避开新墓,等到几个月后死人下了地狱,阴气散了再去打理。
皇城已经十多年没有死过主子,往年即使再冷,守陵的太监也不敢动树,今年多亏新入陵的陈美人和大皇子,太监才敢动一动。
君玉逸给陈美人升了几级,她的墓是按照妃子的规格建的,旁边有一个略大的墓是大皇子的,大皇子没了,君玉逸可怜他夭折,没有让他入王陵,而是葬在母亲的身边。
太监站在陈美人陵前的树林里对着陈美人的陵墓拜了拜,“求主子多多饶恕,奴才实在活不去了,才想了这个法子,奴才只折些树枝,绝对不砍树,等年底发了年俸奴才一定给您和小皇子烧纸。”说完太监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折枝。
陵墓里没有灯火,四周黑黢黢的,冷风一吹,树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太监垫着脚尖折着低矮的树枝,被风一吹,身上顿时起了一层薄汗。这是墓地,又是干着破人风水的缺德事,太监其实惊恐不已,生怕陈美人一个不高兴爬出来找自己。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越是害怕越是话多,他声音哆哆嗦嗦的,不由自主的唠叨起来,“陈美人,您不要怪奴才,奴才也是想活下去。奴才听说您以前也是在宫里当差的,您肯定知道下人的艰辛,奴才虽然没有见过您,但知道您一定是菩萨心肠,一定不会怪奴才的。过几日就是发年俸的时候,到时候奴才就给您买元宝蜡烛,听说城西孙记的蜡烛最好……”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吹过,发出呼呀哀鸣的声音,犹如乌鸦的哑叫。太监被强风吹迷了眼,只能微睁着一条缝,他一手抓住树枝,一手扶着树干,身上的衣袍被吹着鼓起。突然,太监手里的树枝断了,风也停了,他看着手里的树枝开心地朝陈美人又磕了几个头,“多谢主子赏赐树枝,小的一定感激不尽。”说完又接着折枝。
得到这犹如神赐的树枝,太监的心情完全变了,折枝的速度也快了两分,但嘴里依然叨叨不停,“主子如此大度,一定是个好人,可惜死得太早,不然一定能登后位。哎!可怜小皇子也早早去了,不过皇上怜惜,特别将小皇子葬在您的身旁,你们两人也能做个伴。小皇子喜不喜欢糖,过几天我也烧给您。”
说着说着,太监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僵在嘴边,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神色恐惧紧张,畏畏缩缩地转过头看向陈美人的陵墓。
陈美人的坟头孤零零的竖立在那里,旁边大皇子的墓竟然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