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
殷天正左掌挥出,将面前的数名元兵击得飞了出去,但随即又有人补了上来。
他右手一把长刀在身前舞动不止,接连数招攻出,逼得元兵不敢近身,立时大喝一声,“老尼姑”
便听得一声冷哼,一条灰影自他身后飞出,手中长剑青光闪烁,剑气如虹,所过之处如切瓜砍菜一般,将这一小队元兵尽数杀灭,但随即又有另一队元兵补了上来。
殷天正与灭绝师太两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当下也不多言,背靠背地厮杀起来。
他们身后约有数十人,亦相结为阵,随他们二人朝前冲杀,然而前方的元兵数量实在太多,犹如潮水一般涌来。
便是以殷天正这等武功高强之人,亦是杀得手足酸软,精疲力尽。
原来他当日奉命前来接应峨眉,因念着峨眉弟子所在之处离他天鹰旗分坛极近,故此并未带多少人手,领着女儿殷素素便一路疾行,未过多时便到了峨眉弟子歇息之处。
谁知刚和灭绝师太碰面不久,双方尚未议定先去大都还是先回峨眉,抑或先到临安府暂住一时,还在争论间,便被许多鞑子精兵团团围住,厮杀起来。
以殷天正和灭绝师太的武功,在被围之初,要自己逃走并非难事。
但他们两人一个是明教法王,一个是峨眉掌门,皆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人物,又怎肯抛弃自己的属下门人独自逃生。
自然是两人合力一马当先,意图杀出一条血路来。
谁知这鞑子精兵数量众多,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怕不是有千人之众,纵然他们两人武功再高,也难敌这连绵不绝的阵仗。
殷天正回身看了一眼被峨眉女弟子们仗剑护在中心,不曾受分毫损伤的殷素素。
只见她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吓得煞白,却仍是强自镇定,并不慌乱,时不时从人群空隙中射出暗器以做助力,心中很是欣慰,却又不由得暗生悔意,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带她前来。
他一生行事刚硬,便是骨头被打断了也不肯有半点示弱,唯对这个幼女是爱惜得如眼珠子一般,此时心中想着,素素年纪还这般幼小,难道要教她同我一道死在这里么
一念及此,胸中酸楚难过不已,竟是又涌起了无限勇气。
将手中已有缺口的钢刀朝元兵中投掷了出去,将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物钉死在地上,又复欺身而上,再夺了一柄长矛握在手中。
殷天正此时心意已决,当下绝不再朝女儿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升起后悔之心来,只朗声道“老尼姑,我要多谢你啦”
灭绝师太怔得一怔,还未来得及喝问他要做什么,便见殷天正双臂一振,又将那长矛远远地扔入了元兵阵中,竟一连串地穿透了三四个元兵,像糖葫芦般钉在了地下。
当下更不停歇,大步朝阵中走去,手中长矛随夺随扔,随扔随夺,每出必带走数条元兵性命。
只见他满头白发,两条长眉,随劲气无风自动,须发戟张,有如神人一般。
一时之间纵然是军令严苛的元廷精兵,也不由得胆气为之一沮,纷纷朝两边退了开去,竟是被他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灭绝师太挺剑在后为殷天正相护左右两翼,。
她此时手中之剑虽不如倚天剑那般神妙,却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将从侧面朝他刺来的长矛俱都削断了矛头,一时间“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下,声音倒也十分清脆。
殷天正此时奋勇余威,乃是拼着经脉受损,逆运丹田之气强行为之,虽一时神勇,却难以持久,眼见得将要冲出军阵,忽然自后方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
他一听之下便知不妙,这乃是军中用以传递号令的方法,依着长短高低不同,传达不同的军令,且随着统帅变更,号角声含义亦是各不相通。
此时殷天正虽不知元兵中这号角声是何意,但猜也猜得出来,总不可能是退兵了罢。
果然这号角声一起,立时便见面前的鞑子们立时气势大涨,仿若被什么鞭打着一般,奋不顾身地朝他冲了上来,一个个悍不畏死,他身前压力陡增。
眼见得经脉之中已经胀痛欲裂,再也挤不出一丝半点的气力来,事到临头,殷天正反倒将生死看淡了,奋力将手中最后两根长矛掷了出去,双掌横在胸前,大笑道“没想到我白眉鹰王一生要强,末了竟同个老尼姑死在一处。”
灭绝师太一剑刺死面前的元兵,转头怒道“你说什么”
殷素素年纪虽小,心性毅力却随了其父,越是身处险地,越是头脑冷静。心中虽是惊恐害怕,却仍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爹,师太可比你年轻多了”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道“也比你好看多了”
峨眉弟子们听她小孩子气,心心念念地还在想着谁好看,均微微笑了起来。又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今日竟也要同自己一道葬身此处,不由得又面露悲戚之色。
灭绝师太在一旁见了,怒道“鞑子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一个便够本,杀两个便赚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殷天正在一旁大笑道“老尼姑师太竟也会似个贩猪屠狗之辈一般打算盘锱铢必较了么。”
他原是随口取笑,未料到灭绝师太冷冷看他一眼,竟答道“贫尼上山学艺之前,也曾学过如何理家掌事。”
他们自忖此时已是十死无生之地,已将生死放开,方如此旁若无人地说笑,一旁元兵已经慢慢围了上来。
殷天正一声长叹,将女儿拥入怀中,心想着待会儿能多挡一刀是一刀,若有机会将素素扔出阵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得一条活路。
忽地又听见一阵“呜呜”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与方才元兵号角声的低沉不同,这声音似是高低起伏,很是高亢悦耳。
殷天正一听之下立时大喜,跳起来叫道“本教援兵来了”
顿觉身上又涌出无穷力量,伸手便将身侧两名正挺枪欲刺的元兵提起来,头对头地互相一撞,撞得脑浆迸裂,随手丢出去,又砸倒了一片人。
灭绝师太等人听他此话亦是精神一振,抬头朝那方看去,果然便见尘土漫天飞扬,其间五色旌旗随风招展,旗下无数身着明教服式的精悍汉子手持各色兵器;又单有一面写着“徐”字的将旗紧随在后,旗下皆是手持长矛的骑兵,一并朝这方冲杀而来。
殷天正“哈哈”大笑,将殷素素交给峨眉弟子照应,自己又复夺了两把长矛,立在前方舞动起来,将众人护得水泼不进,甚为严实。
不过片刻,五行旗中人同那拨骑兵已将元兵杀退,殷天正只见锐金旗掌旗使庄铮携着一个不曾见过的年轻人朝自己这边走来,当即迎了上去。
尚未来得及寒暄,便见那年轻人抢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小将徐寿辉,仰慕白眉鹰王已久,今日有幸得见教中先达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
殷天正怔了一怔,心想刚才见这人在战场上厮杀分明也是一员猛将,怎地说话文绉绉的,还有些牛头对不上马嘴。
他却不知道徐寿辉乃是特意叫军中幕僚教了一番话,硬背了下来的。
那幕僚是个不第秀才,因而有些头巾酸腐之气。又听说明教高层中不乏饱读诗书之人,存心卖弄,故而给他拟了这么一通不伦不类的见面语。
庄铮同徐寿辉同行两日,对他观感极好,也怕殷天正说出什么扫了他面子的话,遂上前笑道“徐兄弟对本教忠心耿耿,一接教主手令,连夜便点兵赶来,也幸而如此,方不曾耽误了大事。”
却原来叶燃知晓汝阳王府谋划后,念及峨眉派所去方向靠近大都,附近元兵极多,一面令庄铮率锐金旗精锐赶来相助,一面又飞鸽传书给五散人中的彭和尚,请他前去接洽一支义军前来支援。
此时天下已乱,四处皆有义军揭竿而起,其中较大的一股红巾军,领头人徐寿辉本就是明教中人,后在五散人的支持下返回家乡起义,日常亦受明教资助,一向自认是明教麾下。
此时正在这附近休整养息,彭和尚接到手令,也不耽搁,便径直前往红巾军中与他相商此事。
徐寿辉独自统率一军,手下探子消息灵通,对明教动态又向来关注,自然知道已非昔日避居西域,韬光养晦的江湖门派了。
又听闻连白眉鹰王都将自己手中的天鹰教改旗归制回了教中,心中忖度着明教之中五行旗虽然精锐,却正缺一支能攻城略地的大军,自己若是此时投效回归,占了先机,自然是教中大将第一人。
一听彭和尚提起此事,正中下怀,于是毫不推诿,点了五百精骑相随,亲自率军前来。
途中与庄铮的锐金旗相遇,双方并队而行,他一路细察,见锐金旗众令行禁止,战法有序,又兼人人身怀武功,远胜普通军士,看得暗自心惊。
及至方才与元兵相接,锐金旗那等五百人弓箭齐射,飞斧齐掷的战法,更是看得他惊骇不已,这等精兵若是上了战场,几乎就是杀人利器,若不是人数实在有限,且全以步兵为主,只怕是天下无敌了。
当下投效之心更是热切了几分。
此时能同明教高层四法王之一的白眉鹰王结下些香火情,自然是求之不得,也顾不得姿态了。
殷天正年老成精,虽是一眼便看穿了徐寿辉的用心,但此事于本教有益无损,亦同他着意交结。
灭绝师太不耐烦看明教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冷哼了一声,便欲先走,却又碍着自己等人被明教众人相救,不得不留下来说两句客套话。
说起来她同殷天正并肩作战,但此刻那白眉老儿正同旁人在应酬正踌躇间,却见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走上前来,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敝教教主有一信命在下转达,还请师太过目。”
说着便双手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灭绝师太对明教中人虽无甚好感,尤以杨逍这等油嘴滑舌之人为最,但峨眉与武当交情深厚,她对叶燃的观感也算得上不错,当下也不再挑剔,伸手接过信展开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又从头至尾再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面上神情数变,似是欢喜又似是慨叹,竟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内,倒让在一旁的庄铮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晌方见灭绝师太将信折好收回怀内,对庄铮道“还请上复叶教主,信中所说之事,我已知晓。三月后的屠龙大会,必会准时前来。”
说罢也不去同殷天正告别,自行转头便带着峨眉弟子们朝南而行。
倒是她那群女弟子们,同殷素素依依不舍,又约了三月后再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留下庄铮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复见殷天正同徐寿辉相谈甚欢,心念一动,倒想起前几日彭和尚引了义军周子旺部前去拜见教主。
徐寿辉同周子旺已是其时最为势大的两股起义军,有他们做表率,自然各地义军纷纷来投,庄铮身为明教高层,自然喜闻乐见。
只是他们锐金旗也需得加紧操练,待大势一起,五行旗便是教主亲属精兵,可不能被这些外来的比了下去。
三月后,临安府,明教驻地。
此处原本是天鹰教总坛所在,殷天正在江南经营数十年,独占了临安城外一块极广阔的地界,校场马栏一应俱全,平日里以军队之法训练教众。
自殷天正率天鹰教改旗归制后,此处便做了明教在中原的临时驻地。
此时已到了秋风送爽,满山枫红的季节。
山温水软的临安府中却多了许多腰挎刀剑,行色匆匆,操着南腔北调的江湖人士。
彼时元廷禁民间铁器,江南远离大都,民间又富庶,选派下来的色目人官吏只要孝敬足够,便也懒得去管,因而反倒无人侧目。
市井民众见这些人皆是往天鹰教那处去的,倒也不敢多看,最多只私下嘀嘀咕咕一些什么“听说天鹰教被什么明教吞了”“连服色都改了”之类的小道消息。
原本的校场之上搭起了高台,两侧略矮之处亦起了观礼台。
那高台之上两面大旗随风猎猎招展,上面均绣着斗大的字,远远地便能看见。
一面红底黑字,上书一个“明”字,四周围以火焰飞腾的纹样,庄严肃穆,正是明教的标识;
另一面则是白底金字,单绣了一个“叶”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透着彻骨的肃杀之感,见者无不心惊。
盖因这三月以来,明教以“受袭复仇”为名,四处攻伐,法王以下明教众高层,各自领队在外。
这面“叶”字大旗却是轻易不出的,一旦现身,则此处必定人头滚滚,寸草不生。无论原本是哪家势力盘踞之地,对上这面大旗之下的教众,皆如推枯拉朽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如残杀余姚渔村一百七十渔民的海沙帮,常年海上掳掠来往客商的巨鲸帮,坐地分赃的七省十三道绿林总瓢把子等等,无一不是多年来恶贯满盈,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的
是以江湖中人提起明教这位叶教主来,无不摇头咋舌,又是痛快又是惊惧。更有些嘴碎之人私底下议论她是“芙蓉面,修罗心”“杀神临世,专度恶人”云云。
此时明教宣告江湖,将在此开“屠龙大会”。
与此前君山大会不同,此次六大派掌门和丐帮帮主俱都亲身前来。
明教身为地主,高层众人俱都前去迎接,一时间校场之间人头攒动,极为热闹。
叶燃身为教主,只需在开场之时再同各派掌门相见便可,因此她只懒洋洋地坐在高台之上,四周有帘幕遮挡,倒也不虞失了明教教主的面子。
眼见得正午将到,各派掌门陆续到来,异变陡生。
只听得数声怒喝迭起,随即七八条人影自不同门派的观礼台上飞身而起,其身法诡异莫测,形如鬼魅,身形连晃,并不与人接战,竟是接连闪开了数道防线,直朝那高台而去。
其时光明二使杨逍范遥刚至台下,一人向北迎接少林方丈,一人向南迎接峨眉掌门,四王则在四方观礼台中同已先行赶到的昆仑华山崆峒各派领头人寒暄交游,五行旗掌旗使俱领命在外布防。
因而此时叶燃独坐台上,身侧竟是连一人也无。
这几人本就是得了指令的死士,早存死志,只要能将叶燃刺杀便可,当下手中刀剑齐下,朝着帘幕后的教主座椅便看了下去,另一手却将扣着的雷火弹朝其中投去。
这两步齐下,便是神仙也难逃此劫。
帘幕之内却始终静悄悄地不见动静,这群人心中方才狂喜,便觉出不对来,却已经晚了。也来不及看究竟如何,立时便想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却忽地觉得一股冰寒之气自脚底升腾而起,立时整个人便似是被冻住了一般,莫说是咬破牙齿了,就是连眨眼亦是不能。
这才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头顶响了起来,说的是“韩门主,将他们带回去好好审。”
台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哗然。
自有明教教众上来将方才被砍烂的帘幕座椅等物搬开,又复换了一把上来。
叶燃缓步走到那新座椅前,正要坐下,忽地两股无声无息的阴寒掌力自后方袭来,她不惊反笑,双掌一翻,分别同那两人对了一掌。
只见两条身影立时从台上倒飞了出去,落在地面上,砸出巨响。
早已守在一旁的明教教众围上去看时,那两人脸色铁青,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口中尤呼救道“好,好冷,快救我”
叶燃亦缓步走下了高台,立在他们二人身侧,笑道“你二人用这招暗算过多少英雄好汉我不过将你们的掌力还了回去,这便受不了了”
原来这二人便是玄冥二老,之前那帮死士不过是用来遮人耳目的,真正的杀招是他二人扮做明教教众,假装抬座椅上来更换,趁旁人不备以玄冥神掌偷袭,事成立刻远遁。
却不知玄冥神掌虽是近乎无敌,若用到内力较他们二人更为深厚的人身上,却是会被对方反弹回来的。
何况叶燃极厌恶他们两人所做所为,更在反击之时加入了生死符在内,自此他们唯有老老实实在外门改造,否则便只有死路。
玄冥二老是汝阳王府招揽之人中武功最高的两人,今日这场刺杀已经大伤汝阳王府的元气,短期内是不可能再有武林高手为他们所用了,而长期的话他们也没有机会了。
此时六大派掌门齐聚,丐帮亦率诸多中小帮派前来,满场俱是中原武林英雄好汉,数千双眼睛看着叶燃一袭白衣,缓缓步上高台,自身后抽出一柄漆黑丑陋的大刀,将之捧到众人面前,朗声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说罢,顿了一顿,见场中静寂,并无一人开口,遂微微一笑,又道“昔日郭大侠和黄女侠铸此宝刀,并非将号令天下看做什么荣耀之事,为的是留待后人持此刀驱逐鞑虏,还我清平世界。今日本教请诸位江湖同道前来,便是做个见证,此刀在手,元廷一日不灭,我等便一日不退”
她话音刚落,台下明教教众已然举臂高呼“驱逐鞑虏,还我河山”,群情激奋,势不可挡。
方东白率先立起身来,朝台上拱手道“既是黄帮主遗愿,丐帮愿为前驱。”
宋远桥略一沉吟,也站了起来,道“武当弟子义不容辞。”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虽未起身,却道“我峨眉与元廷有不共戴天之仇。”
坐在一旁的空智大师,不,现任七省十三道绿林总瓢把子释空智一拍大腿,叫道“老子跟鞑子拼了”
当夜武林群豪聚首,正在酒酣面红,觥筹交错间,叶燃留下范遥和黛绮丝在此应酬,自己带着杨逍,悄然离了席,来到天鹰旗总坛后院的禁地之中。
只见四王,五行旗掌旗使均已到齐,正躬身迎候她前来,杨逍退后一步,亦入了列,站在最前方。
那禁地正中设置了一个极大的石盆,其中满盛着黑油油的液体,殷天正极为谨慎地从随侍的教众手上接过一个金属盒子,在叶燃面前缓缓打开,其间有一缕微弱的火苗在摇曳着。
正是月前殷天正亲自带人从光明顶的圣火坛上取回的火种。
昔年明教被迫西迁,将一缕火种自中原带去了光明顶,如今重返中原,再立总坛,自然也要在此重燃圣火。
明教年青一代的教众尚只是激动,对殷天正这等历经了明教兴衰的老人而言,却是看着这缕火种,便已然忍不住老泪纵横。
叶燃亦郑重地将火种接了过来,一手相护,轻轻地放入了石盆之中,说来也奇怪,其间并无灯芯等助燃之物,却只见石盆之中火光升腾,陡然便燃起了烈焰。
众人皆随她退后一步,双手在胸前结成火焰印,口中低诵着明教经文,神情肃穆。
光明顶上,圣火不灭。
这在明教最艰难的时期里燃起的火焰,象征着迟早会到来的光明,激励着在黑暗中追寻希望的明教中人。
而现在它来到了这里,所照亮的却是少有人见过的,光芒万丈的道路。
纵然道中仍有荆棘,道旁仍有浓重的阴影,然而其势已起,一往无前。
叶燃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明教众人。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不遗余力地支持她,信任她,跟随她的脚步。这其中或许也有人动摇过,但终究还是选择了听从她,她也理当以他们所期待的回报他们。
她环视四周,将每个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忽地展颜一笑,扬手指向大都的方向,道“出兵”
众人轰然应诺,眼中俱是希冀之情。
时光荏苒,倏忽而过。
转眼又是三年,峨眉山上,满树花开。
灭绝师太缁衣芒鞋,亲率满门弟子,肃立在山门之外,相迎明教来客。
远远便见一行人自山脚而来,为表对峨眉祖师的尊敬,来者并不用轻功,而是如同普通人一般,缓缓拾阶而上。
却也不过片刻,便到了山门之前。
当先一名白衣女子,肌肤胜雪,明艳动人,眉宇间却别有一种英气勃勃,令人不敢逼视,正是明教前任教主叶燃。
月前她突然昭告天下,将教主之位传给原光明左使杨逍,一时之间江湖震动,无数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盖因此时明教正如日中天,气势如虹,各地起义军无不宣称奉明教教主之命,驱逐鞑虏,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大都之中的那位至正帝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就连最忌惮的汝阳王也被他调了出去四处扑火,却是旋灭旋起,一处义军被灭,便有十处,百处又复揭竿而起,其余义军则趁机攻城略地,大有所获。
莫说是江湖中人,便是普通民众也只当叶燃迟早要剑指大都,坐上那至尊之位的。
此时却突然听到这传位之事,竟是无人敢信。
亦有那等胆子大的去向六大派的弟子求证,得到的消息俱是“叶教主早已告知本派此事”,而明教中人亦异口同声道叶教主一夜参悟天人之道,无意再履凡尘,故此传位于杨左使,不,杨教主,抽身而去。
因而自上月二十八日起,明教教主便已是杨逍了,正为第三十五任教主。
杨逍出任教主之后,光明左使之位原本应由范遥接任,但范遥只笑说自己喜欢“右使”这个名头,不愿改任杨逍知他心事,也就此作罢。
却亦不愿让旁人越过他去,索性将光明左使的位置也空了下来,待日后择定下一任教主,再做任命。
此时杨逍却仍跟随在叶燃身后,一如他任光明左使时的模样,同行之人也处之泰然,倒像是本该就如此这般。
盖因随同叶燃一道前来峨眉的,本就是一向同她最为亲厚的三人杨逍、范遥同黛绮丝。
杨逍手中捧着一把长剑,黛绮丝手中却抱着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此时正好奇地朝四周望着,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明教一行人此来为的是两件事,叶燃事先早已在书信中同灭绝师太说清楚了。
一是要将倚天剑送回峨眉。
二是要带杨逍和黛绮丝来峨眉认亲。
峨眉祖师郭襄终身未婚,不曾留下后代,门人弟子却是众多,灭绝师太正是第三代的掌门。而杨逍和黛绮丝则分别是郭襄同胞姐弟的后人,辈分算起来恰好要叫灭绝师太一声“师姐”。
来此之前叶燃早已压着杨逍练习过数遍认亲场面,因而此时不管他心中有多么地不情不愿,面上却仍然堆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双手将倚天剑捧到了灭绝师太的面前,道“恭送郭祖师佩剑归山。”顿了一顿,又道“还请师姐验剑。”
此话一出,他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灭绝师太的脸部表情亦不由得抽了一抽,正尴尬间,黛绮丝已经抱着怀中孩儿飘然上前,朝着灭绝师太盈盈拜下,道“黛绮丝代小昭拜见师伯。”
黛绮丝同韩千叶大婚后不久便怀上了身孕,一朝分娩,是个极其可爱的女孩儿,小两口原是请叶燃起名的。
叶燃想了一想,却不知这孩子是否便是将来的小昭,不敢随意起名,遂将此事推给了杨逍。
杨左使也不知道连夜翻阅了多少典籍,揪断了多少根头发,方得意洋洋地宣布,给他家外甥女起名为“昭”。
昭者,明也。
日月当空,光明临世。
这个名字难得被明教众高层一致击掌赞叹,盖因这个小小女婴乃是明教起兵之后,高层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意头极好,便连五行旗掌旗使亦忍不住夸了杨逍两句。
自此,黛绮丝和韩千叶的长女之名便定为韩昭。
灭绝师太怜惜弱小,见黛绮丝天真烂漫,又听叶燃说过她身世,面上虽是不显,心中对这个汉胡混血的便宜师妹倒是颇有怜惜之感。
再看她怀中的女童面容秀美绝伦,生得与黛绮丝极为相似,却又几乎看不出胡人样貌,心中更是欢喜,又念及这是祖师在世间最后的三个血脉亲人,一时之间竟是先顾不得去接倚天剑,反倒是伸手过来欲抱小昭。
说也奇怪,这小昭平日里在教中固然是千娇万宠,却只认她娘亲、舅舅和教主三人,旁人若是要抱,必定大哭大闹。
便是亲爹韩千叶也不例外。
因而黛绮丝不在营中之时,不是杨逍抱着小昭处理教务,便是叶燃抱着小昭会见外客。
明教中人已然熟视无睹了,看在外人眼里却是惊讶之极,有那等爱捕风捉影的人,还当是叶教主同杨左使已经私下成婚,甚至秘密生下了孩儿却不想一想叶教主日日都在人前露面,哪来的时间去偷偷生子。
叶燃等人却是直到如徐寿辉周子旺这等在外征战的将领送回许多精致玩物,道是送予“小教主”赏玩的,方才知道外间竟有这等流言,直气得杨左使当场脸色都黑了,恨不得把怀里的小魔星塞回她娘亲肚子里去。
倒是黛绮丝笑得打跌,好生嘲笑了他一番。
此时黛绮丝见灭绝师太伸手,唯恐小昭又哭闹起来场面不好看,正想同她解释一二,却见小昭竟是伸手过去,朝着灭绝师太要抱。
待接过去之后也不吵闹,含着手指头乖乖地靠在她怀中,与往日那小魔星的样子迥然不同。
灭绝师太低头逗弄了小昭两下,连往日里不苟言笑的神情都略松了些下来。
也不去接那倚天剑,便引着明教四人进了观中,到祖师画像同灵位前供回了倚天剑,又命杨逍和黛绮丝拜过了先祖,便欲留他们一家三人在峨眉盘桓数日,也教门人弟子们俱都认认人。
说至此事,杨逍却面露为难之情,灭绝师太只当他不耐清修,欲寻理由推脱,当下面色一黑,正要训斥,却见他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们此来还要送别教主。”
灭绝师太怔得一怔,却也不由自主地随他朝外看去,只见叶燃站在院外,正同身侧的范遥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面上均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连明教教主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也不要了,又欲去向何处呢
灭绝师太默然片刻,忽觉意兴阑珊,遂挥手让杨逍和黛绮丝两人去了,临行又再三嘱咐,每年带小昭来峨眉小住几日。
杨逍和黛绮丝自然是应了,又朝灭绝行礼告辞,方转身朝叶燃处去了。
叶燃在院外领着三人又朝峨眉祖师画像行了一礼,这才转身下山,黛绮丝早已抱着小昭蹭到她身旁撒娇去了。
杨逍同范遥并肩而行,相随其后,问道“方才我瞧你盯着我家先祖姑的画像看了半晌,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妥”
那画像也不知是谁人所画,历经这么多年的香火供奉,竟仍只是略有黄旧,画中人却仍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世人皆知郭襄乃是四十岁上削发为尼,才开创峨眉派的,那画像上却只见一位明慧潇洒的少女,身着黄衫,容貌秀美,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微含笑意,仿佛活过来一般,注视着画外之人。
杨逍雅擅丹青,鉴赏颇精,自然看得出这人画功虽未臻化境,落笔之时却必定是满心满眼俱是画中人,如同就在眼前一般。
范遥摇了摇头,心中想着的却是旁的事。
杨逍看了一眼在前面的两人,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问他,道“先前你,你和教主,和教主说什么了吗”
范遥哑然失笑,摇头道“教主她只是嘱咐我要爱惜身体,决不可轻易毁弃尤其不可毁容吞炭。”
他自然是应下了。
当日不知费了她多少心思得来的那一瓶药,才换回他此身再无暗伤隐疾,自然一生都会珍而重之,哪里会去做这等事呢
杨逍亦想不大明白,只得道“教主所说必有深意,你自记住便是。”
一行人下了峨眉,并不曾走出多远,叶燃便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山坳停了下来,回身看向身后的三人。
一年前,她的任务值终于跳到了10001000,在此间世界的任务也已完成,但虑到明教教内情况尚未稳定,遂又勉强多留了一年。
及至此时,已是不能再拖了。
此前她已经先行去过武当,在武当山中住了三日,同张三丰以下的武当弟子俱都告别过了。
她原本是想在离开峨眉后便同他们三人也分别的,但往日里俱都听她调派的这三个人,此次却怎么也不肯听话了,坚持一定要亲自送她离开。
黛绮丝怕她武功卓绝,半夜悄然离开自己也不知道,甚而抱着小昭睡到了她床边,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叶燃也实在是对他们硬不起心来,问了问系统,被人看到也并没有什么妨碍,遂答应了他们一路送到最后,然而终究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她目光在身后这三大一小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并不知自己的不舍之情亦被他们看在了眼里,黛绮丝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主上就不能不走吗”
叶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上前抱了抱她,转头看向杨逍和范遥,微微一笑,道“我得走啦。”见他们两人眼眶亦微微泛红,想了一想,又道“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说罢退后一步,对系统发布指令道“脱离任务世界。”
杨逍等人只见一道白光自天而降,将叶燃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不过一瞬之间,方才还站在那里的人,便已随着白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的武当山上,张三丰刚画完最后一笔,手中毛笔尚未放下,忽地如有所感般朝天上看去,却只见白云悠悠,一如昔年。
小院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之声,他一听便知是宋远桥,遂开口道“进来罢。”
宋远桥是前来取画像的。
世人所不知的是,峨眉祖师郭襄生前并未留下写影,及至她去世后,峨眉第二代掌门风陵师太才亲上武当,请张三丰为祖师留影,以便后人祭拜。2
此后每十年峨眉都会派门人来武当求取一副新的祖师画像,俱都是由张三丰亲笔所绘。
但张三丰同郭襄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她十九岁时的事了,自此两人各创门派,一人入道,一人剃度,虽仍有书信往来,却是不曾再见过一面。
因而历代峨眉弟子所参拜的祖师画像上,永远都是她十九岁时笑颜如花的少女模样。
宋远桥进屋走到桌前,正欲将郭襄的画像卷起取走,却惊见桌上却另有一张画像,画中人一袭白衣,容色倾城,却正是数日前刚离开的叶燃,不由得开口问道“师父,您这是”
张三丰长叹一声,神色甚是怅惘,道“待你们要供祖师画像之时,将叶小友也供在旁边罢。”
以免她百年之后,无所依归。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徐寿辉是红巾军首领,后来被部下陈友谅所杀。周子旺是彭莹玉彭和尚的徒弟,在连载版的倚天屠龙记里,他是周芷若的父亲,后来连载版将周芷若改为渔女,去掉了她这个身世。
2张三丰画像一事原著中没有,是我的私设。
他给叶燃留画像,又命弟子供奉,是担心没人供奉的话,她百年后没有衣食,要和孤魂野鬼抢食,这是那个年代普遍的看法。
当然张真人也想不到叶燃真正意义地百年之后又出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