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少年自古与平庸相斥，少女的一腔孤勇更是难能可贵。
学校最近兴起一阵浪潮，会在校门口那家冷饮店的那面表白墙上写下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彼此是通过什么样的渠道来袒露心事，总之这场浪潮成就了诸多情侣。
年代久远，滚着白漆的墙面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已留下抹不掉的污垢，墙面大片的灰蒙，却总也挡不住少男少女对喜欢的追逐。
宋清然看着墙面上密密麻麻的便利贴，字迹工整、潦草、轻淡、有力，少年的笔下写满了诗。
爱如潮水，肆虐席卷。而某个名字，被完全盖住。
教室里，唐六一不知道从哪儿捉来个虫子，拿了玻璃瓶困住，脑海里想到某件事，宋清然勾唇一笑，走过去坐下。
“哎，你还记得你初中时喜欢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吗？”
唐六一抬头，有些疑惑宋清然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脱口道：“杨一帆啊。”
哦，这时候记得倒还挺清楚的。
宋清然憋着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可得好好记着。”
唐六一的空间相册被她上了锁，就一个问题，他是谁？
后来上大学后聊天软件变成了微信，小企鹅不怎么用到了。有次半夜三更，宋清然接到她的电话。
开口就问，“操，我空间相册密码是谁来着？”
唐六一想弄一本相册，那时的手机储存量太低，学生时代的照片都被她存到了空间相册。登上去一看，操，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是谁。连着试了好几个人都不对。
两人大晚上的一起回忆学生时代，试了无数个人，连最不可能的向风都试了，甚至还试了那个年代的各种歌手。
作为彼此青春秘辛的收藏家，宋清然忍不住对电话那头的她吐槽，“这么多人，你喜欢得过来吗？”
最后还是宋清然去翻了初中时的同学录，这才找到了杨一帆的名字。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全校大课间。
广播传来滋啦滋啦的声响，紧接着是女孩局促稚嫩的试探声。
“喂喂喂，能听到吗？”
学生纷纷发出疑问。
“什么情况？”
“靠，不会是当众表白吧。”
“我更好奇的是这女生长得正不正。”
有女生抱不平，“你管人家呢，反正肯定不是跟你表白。”
那男生还想反驳回去，被旁边的何以随用眼神呵止。
“你好，我是高二（1）班的单（shan）一，也就是简单的单。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也可能压根就没有认识过我。但是你知道吗？我们从小学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一个学校。”
广播里传来女孩羞涩腼腆的笑声，“你会不会也觉得挺有缘分的？”
“我最喜欢我们初中的那所学校，每到春季，风吹来的时候，整个校园都是淡淡的樱花香。我喜欢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因为每天放学的时候你都会经过，而那里是看到你的绝佳位置。”
“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女孩悄悄地在心里数了1234，轻笑出声，“好的，我就当你祝我生日快乐了。”
“今年的生日愿望我分给你一个，嗯，要不然就都给你吧。因为如果只许一个愿望的话估计会更灵验一点。”
“我知道你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上a大的金融系。”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这一次她停留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种犹豫。
或许是哽咽吧，宋清然这样想。
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年少时大多是拧巴扭捏的，而她选择了最为勇敢的一种。爱让少女忘却所有世俗的胆怯，化身成了一名冲锋陷阵的勇士。
再出声时，她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高二（2）班的林郁声，祝你成功。”
全场欢呼声沸腾一片。
她最后的时候又说了两个字，可能是手不小心扯到线了，发出一阵刺耳的滋滋声。
没有人听清她最后说的那两个字什么，可宋清然知道，她说的是，再见。
唐六一：“这姑娘挺猛啊。”
旁边有个何以随他们班的女生不满地嘟囔，“这单一也太丢我们班女生的脸面了吧？”
和她谈话的女生纷纷附和，“就是，这么明目张胆，也不知道她以后怎么在咱班待下去。林郁声可就在隔壁班。”
“哎哟喂，谁不知道林郁声满脑子想的都是学习，纯纯就是一个书呆子。”
议论声仍在继续，宋清然移开了目光。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的结局，单一转学了。
或者说，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即将要转学了。
上大学时，某次宿舍深夜会谈，追忆高中往昔，室友说了句话，她特别赞同。
青春里的所有遗憾，都是因为不够勇敢。
走廊外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宋清然想回教室，转身时一个不经意的抬眸，男生低头奋笔疾书，风迎面扑来，课桌上的空白草稿纸飘然而起，在空中接连打了好几个圈，这才心甘情愿地落了地。
男生皱了下好看的眉眼，纸张辗转在男生指间，被如数捡起。
抬头，四目相对，那一瞬，少女的心，随着纸张被男生轻易抓住。
广播里重新放起歌，是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
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
又何必去改变已错过的时间
你用你的指尖阻止我说再见
想象你在身边在完全失去之前
风走过，女孩摇着头嗤笑，这歌还真是应景啊。
唐六一看着埋头于课本中的林郁声，手里的笔一丢，“林郁声，被人当众表白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连视线都懒得从课本中移开，由此可见是有多不耐烦。可是前后桌这么些天了，林郁声也摸清了唐六一的脾性，知道要是自己不回答的话，她肯定吵个没完。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啊？你就没有点感动啥的吗？”
林郁声摇头不说话。
唐六一摇着头连连‘啧’了好几声，“这不妥妥的渣男语录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啊，早知道你会被污染成这番田地，我当初说什么也要让张头给你换位置。”
唐六一的这番言辞正好被刚打球回来的向风正好听到，笑着骂了声‘操’，“辣椒你行啊，这他妈都能扯到我？”
“再说了，我们声声这叫果断地拒绝，爱我的麻溜走开，我不喜欢的通通别来沾边儿。”
“咱们声声啊，那是要先立业，后成家。”
听到这句声声不仅宋清然忍不住笑喷了，连林郁声都不爽地抬头望向他，“别这么叫我。”
向风接过宋清然递过来的纸巾，随意地往脸上、脖颈上擦了擦，感觉热气散开了才坐下，继续不要脸道；“好的呢，声声。”
真是谁也拿他那张臭嘴没办法。
“对不喜欢的人表示感动，是变相的同情。”
林郁声说完这句话后，就又继续低下了头。
余下三人都愣了，唐六一一言难尽地看着把裤脚卷起得老高的向风，暗送“秋波”，你们家声声听不出来我在开玩笑吗？
向风咬着笔，摊开双手故作无奈的表情。
课本在男生的指间下来回翻动，宋清然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忽的就想，若是何以随知道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又是何种感受呢？
是不是就像林郁声一样。
她不想去埋怨什么，也深知自己不能埋怨什么。
无论多么深沉浓郁的爱意，只要是单方面的，就都与被爱者无关。
她将笔记本递了过去，“谢谢你的笔记。”
“不用。”林郁声头也不抬，“你拿着吧，我懒得收。”
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
风吹起落叶，被洗过的天空变得格外蔚蓝干净。
连着做了两张物理试卷的宋清然，身心疲惫。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到八点半。今天舞蹈老师格外开恩，提前了两个小时放学。
忙碌的高中生活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和宋煜打了招呼后，起身出了门。
现在的夜晚可真漂亮，没有那么多五彩斑斓的万家灯火，更多的光亮来自于黑夜中的繁星点点。
风不算大，宋清然穿了件白t和牛仔短裤，静静地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分心抬眸看看。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已经习惯性的往右转。
到了何以随家楼下的那段胡同口。
路段宽阔平坦，葡萄藤下坐着些唠嗑的男女，宋清然顿了顿，索性揣兜往胡同里继续走。每一帧都和记忆里的一样，老式的平房瓦砌，雨天的时候，雨水会聚拢到一起，顺着屋檐往下流。
路灯口处走出来个人影，火光照在脸上，俊逸的脸庞比星光还要耀眼，烟雾缭绕下，莫名地染了层蛊惑人心。男生阔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指间泛着淡淡星火。
月亮拨开云雾。
“你怎么还不睡，院子明天再收拾也一样。还有，和你说了几次了以后不要等我。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没有以随省心。”
这个年代的屋子哪里会讲究什么隔音，宋清然站在昏暗隐蔽的角落里，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挂着浅笑。
这个陈爷爷，真是个别扭的小老头，别扭了整整一辈子。
2007年11月12日天气晴
我又遇到了他。
女孩合上日记，抬头对上了月亮。
六月有话说：
结婚后回学校拍照，何医生特意去我家找了我高二时候的校服，我看到的时候感动得直落泪。有个秘密直到现在也没告诉他，那些写在便利贴上的爱意，被我用最为隐晦的文字写在了校服领口。
我知道看到这里你肯定会很得意，得意我那么爱你。